青柚与阳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沙扬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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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在君决定去了。

　　帆布行李箱载着些简单的衣物，骨碌骨碌的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滚动。慢呼呼向青柚古栈靠近。路上的叶香、花香沁人心脾，可这些都抹不去卓在君心头那剪不断厉害的惆怅，他家夏木还有半年就提前修完大四所有科目要出国留学了。

　　半年时间，一眨眼的事情。他现在非但不珍惜，还在同一屋檐下跑出来了，为的就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艺术家——何柏川。想起来就让卓在君觉得蒙羞。

　　客栈很古朴，门前是深红漆成的中等直径的圆木。门旁是两盆耸立着的绿色盆栽。对植物少有研究的卓在君不细究，推门入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致，几面大白墙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油画，黑乎乎的，一看便只是何柏川的，他的画不论从风格还是笔触来讲，都很好辨认。但这是客栈大厅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了，地面上整整齐齐摆着四张正方形桌子，每一张上面都有圆筒装的木块和白瓷碗，还有围着四张桌子摆放的十六条长凳。

　　“这位客观，欢迎光临寒舍，请问您要点什么？”一个店小二赶紧迎上来。

　　青柚古栈出地偏僻，莫说来人，知道有这一家古栈的人都少得可怜。来的，永远都是几个熟人，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艺术家带来的客人。

　　“给我一杯淡茶和一碟菜吧。种类你来选，我不介意的。”卓在君有时虽然毛躁了点，但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是很高的。来到一个地方，首先要感受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其次应品味品味这里的特色菜肴，再去办该办的事情。

　　时间长得很，他在大学的假也请好了。而且惯了慢生活的卓在君，受不了一刻不停的工作生活。

　　不久，店小二就端着一碟菜上来了。远远的，卓在君就被那碟菜吸引住了，青橙两色层层叠叠摆放在白瓷盘上，都是他喜欢的颜色。一杯紫砂杯子上冒着缕缕白色青烟，混着些酸味而幽幽飙入卓在君的心田。

　　“菜来喽，这是本店的招牌菜与招牌茶之一，青柚与阳光、日式绿茶。客观您请。”店小二客客气气的把食物摆好在他面前。

　　“这里好像叫‘青柚古栈’，名字就是因这‘青柚与阳光’来的？”卓在君看看盘里的青柚与橙子，是很普通的水果，到时起了一个很好的菜名。

　　“正是。老板在的时候好种果蔬，青柚与橙子的种子都是他亲自种出来的。味道很是鲜美可口。”

　　“那我得尝尝了！”确实鲜美多汁，卓在君迎着店小二的目光细细品味一番，赞许道：“确实如此，好果配好名，妙了！”

　　“客观您真是好品味。那您慢慢品尝，若有什么需要，您呼一声，我就在篮帘后候着。”

　　卓在君见店小二要离开，喊住他，打听起何柏川来。

　　“什么？您也是来找他的！”店小二阿水满脸震惊：“瞧您言行举止丝毫不失礼仪，该不是何柏川邀来的模特吧。是他的跟班吗？”

　　“猜得真准。”卓在君点头，感叹。

　　“这不用猜。来找何柏川的一直只有这两种人。我记得他上一个跟班不知怎么，好好的就辞职不干了。模特也是，没有一个能经常看见。最多的也就来了两三次。”

　　说道这里，阿水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一脸怜惜有愤怒的怪异模样：“他是个怪人，每天夜里要不是作死的点一盏油灯绘画，就是迎着月光出去写生。一开始，乡里邻居还以为我刁难他，不许他开灯绘画，时常把他赶出古栈。后来，他们就不这样认为了，他们都传何柏川有神经病，是受虐狂，都疏远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受虐狂？”卓在君喃喃自语的重复，他记得《渴望生活》里，梵高也有些好受虐的倾向，为了寻找得到绘画的灵感，在阳光下暴晒，最终把自己给折磨惨了，直到死也没能成名。难不成何柏川也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寻找灵感，什么事的能做出来？

　　“对，而且，他还是个双性恋！”

　　双性恋？这和小舅子说的不一样啊。卓在君记得小舅子说何柏川是异性恋、同性恋，就是没说他是双性恋。

　　“嗯。我和他邀请来的一些模特、跟班说过话。有两个人说的话让我特别深刻，他们都拖我拖我警告往后要接近何柏川的人‘不要相信何柏川说得任何一句话’，‘不能看何柏川的眼睛、脸、以及身体’，‘不要与何柏川有任何过分亲密’。否则，你将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他的偏执，自我，冷漠，残酷，会令你抓狂，同时他的温柔，淡泊，善良，无私会永远的控制住你，让你对他不离不弃。”

　　“有，有那么严重吗……”说到后面，卓在君的声音越来越虚。飘渺到他自己都听不到了。他被店小二的表情与眼神着实镇住了，这不是骗人的神态。于是，他只得在心里分点牢记店小二的话——
　　不要相信何柏川说得任何一句话。
　　不能看何柏川的眼睛、脸、以及身体。
　　不要与何柏川有任何过分亲密。

　　“那他现在在古栈吗？”卓在君小心打断店小二说得正上兴头的话，询问道。

　　“他现在不在，出去画画了，客观要不要先休息？”店小二机灵的接话，丝毫不拖泥带水，顺着自己的兴头说下去。“他半夜里的作画时间地点都很固定，只要凌晨一点到纳凉亭，青柚古栈后院的小路尽头找他就是。”

　　“嗯，谢谢了。我也很疲倦了，先休息比较好。”卓在君把水果与茶喝下去后站起身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店小二赶紧领他向二楼走去。期间，还神神秘秘的绕到蓝帘后哪一卷与古栈很不相乘，看似向时尚杂志的书籍给他。

　　“客观，这本书里面有一段描述何柏川的话，让我记忆尤其深刻：
　　一个来自人间烟火之外的灵魂，即便看尽世间尔虞，眼眸依旧纯洁如雪。习惯用冷漠武装，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那与生俱来的抚媚外形，恰巧将他辛苦经营的冷漠点缀得如红莲般芳华诱人。盛于暗夜，开于河塘，孤独沐浴一缕玄月，直到寒星散去，黎明到来。”

　　店小二流畅又顿挫有序的背出夹有书签一页的话语，让卓在君不忍震惊。呆呆的看着当作插图的一幅油画，忘记举步。早上，因为阳光的原因，没有看清。现在他才知道何柏川笔下画的《彷徨》一点不比鲁迅写的文章《彷徨》逊色，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倍感凄凉郁闷。

　　“客观，您也是和何柏川同住吧，他的每一个跟班都是这样。”阿水带他来到二楼尽头，又转一个弯上三楼，把一个房间打开了。

　　“对。谢谢。”卓在君点头道谢，又聊了几句，知道店小二叫阿水，便让他先下楼去了。

　　来何柏川居所前，卓在君对他还很好奇。毕竟业界关于他好好坏坏的舆论不少嘛。现在，将他的居所彻底打量一边，心里更加好奇了。

　　满屋子浓烈的亚麻仁油味儿，大黑不透光窗帘紧闭，需打开灯才看得见。这是一个不能称之为客厅但又是客厅的房间。因为，所有屋子里只有这间房没摆床，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箱子油画颜料以及一堆大小不一的油画。当然了，也有随随便便卷成一团、化成小纸片、完整无割痕的素描与速写洒落在地上。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真不敢想象他的以后要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卓在君不知该不该为何柏川收拾屋子，想想，还是算了，我巴不得你辞退我呢！

　　把手机调到凌晨半，近了一间稍微干净点，地上没有多少油画颜料，墙上却又无比夸张可笑涂鸦的屋子，摊在大床上倒头就睡。好吧，风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是人不是鬼，总有玩意降得住你的！

　　这是个无比美丽的夜晚。夜幕空旷，寒星闪着努力吐出最后一口气，透出微弱的光芒。一轮尖锐似镰刀的弯月高高悬挂在天幕，抬头仰望，伸手触月，被一缕来自绿叶丛里的微风动摇了方向，挡住眼前一片寒星。

　　卓在君被风吹的打个冷颤，裹裹衣服继续前行。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不断将寒气传向他的体内，卓在君左右张望四处，转移注意力。只听喵一声细碎的猫叫，左边的树丛挡住视线，透过窸窸窣窣的树木可见一处凉亭。潭水一碧如洗，静静沐浴着月光，霎时间，卓在君内心的惧意都遣散了。只剩下一碧如洗的禅意之心。

　　目光探寻声源，黑野猫在一个红衣男子酣睡着。男子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纯净无暇的眼眸，粉色薄唇紧抿，修长销售的手指如微微浮动的草儿，一下一下抚摸黑猫的头儿。此时此刻，意外而见此情此景的他，怎能记起阿水的忠告呢？

　　徐志摩曾写《沙扬娜拉》赞美日本女子的柔情：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剩凉风的娇羞。放在何柏川身上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何柏川穿的既不是和服也不是古装，也没有半点儿女人身材的味道。红色风衣下是健康的的小麦色肌肤，因为沐浴着纯白月光，大概比昼里白皙些。当然，这些都是卓在君走进才看清的。

　　何柏川本以为请的跟班卓在君是爱拖拉的性格，要到明天才能见到，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不知有没有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既然来了也不能赶人家走，放下手中的猫，为卓在君斟一杯茶。哗啦啦，茶壶里的水流淌入磨砂瓷杯的声音：“麻烦你了，深夜里还来纳凉亭。以后的日子里请多多照顾。”

　　“没，没事！我就是好奇！”卓在君对何柏川的礼貌显得很窘迫，看别人一派优雅作像，再看自己，简直就是鬼子进村的粗鲁范啊！

　　“如果不急就陪我喝杯茶吧。”何柏川用双手拖住茶杯边缘，轻放在靠卓在君一旁的桌前。茶杯落在大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勾起嘴角，眉开眼笑的望着眼前这个混声充满阳光味道的大男孩卓在君。

　　“当然。”卓在君赶忙摆摆手，因为心里太过震惊，一口气咽下所有茶，呛得他直咳嗽，不仅把猫吓跑了，还打破了这番美好月色。

　　何柏川一声笑：“喝茶也能呛着？”

　　卓在君可被何柏川的笑给勾住了，看得出了神。还记得那段描写何柏川的话——一个来自人间烟火之外的灵魂，即便看尽世间尔虞，眼眸依旧纯洁如雪。习惯用冷漠武装，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那与生俱来的抚媚外形，恰巧将他辛苦经营的冷漠点缀得如红莲般芳华诱人。盛于暗夜，开在清净荷塘，孤独沐浴一缕玄月，直到寒星散去，黎明到来。秒，实在是妙！太精辟无误了！

　　“我脸上有东西？”何柏川被盯得不舒服，问道。这样的眼神他感受过太多次了，就是从没遇见过这么□□的！

　　“啊？没有没有！”卓在君赶紧摇手。粗鲁的拿起茶壶，倒杯茶又啪的放下，咕噜咕噜往肚里灌水。冷静冷静，瞧你这出息，别忘了你家还有个万能骨灰级男友！

　　“唉，你小心点，慢慢喝。”何柏川绕到卓在君身边，蹲下身拍他的背部。

　　一张完美无瑕能复活万千男女老少欢心的面庞在卓在君眼前迅速放大，吓得他呼的起身，连连后退散步，满眼震惊的盯着何柏川。被遗忘的叮嘱忽然在脑里闪现——
　　不要相信何柏川说得任何一句话。
　　不能看何柏川的眼睛、脸、以及身体。
　　不要与何柏川有任何过分亲密。

　　“我伤害你了？你害怕我。”

　　前半句疑问，后半句肯定的语气。卓在君准确的感觉到了。不是他直觉太准，是何柏川话说得太重太明显，谁都能听懂好不好！

　　“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使你害怕我？”何柏川一步一步靠近，卓在君则一步一步退后，推到纳凉亭一角的石柱，完了，没退路了！再看看眼前的人，依旧稳步不前的靠近，一脸被人讨厌了正伤心欲绝的表情。

　　“妖孽，妖孽别过来！”卓在君赶紧侧过身抬起一手挡住脸，又抬起一脚保护肚子，一金鸡独立的作派。

　　“妖孽？”何柏川喃喃自语的重复，明白了什么似地，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坐回到大理石桌旁的圆形石凳上：“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我……”这家伙不会是生气了吧。卓在君没想到气氛转变得那么快，余光不自觉滑向何柏川，在触到他衣角时又忽然收回来：“好，我先回去。你早睡啊！”

　　于是，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去了。只剩下孤独逗猫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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