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奔跑

　　车祸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还是少见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庄里，所以当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迷茫地抬眼看他时，他就淡定地接受了他会很忙这个事实。

　　因为时间比较紧张，何辰这个“新手”带着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周爱枫，以及沈进——他不得不算上沈进，作为十来岁大的男孩，他比他母亲帮助了他更多——马上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资料。

　　直到下午一点多一些相关的资料才准备妥当。

　　“我等会还要对这辆车进行检查，这车大姐你们是准备怎么处理？”

　　“卖掉吧，不然呢？”周爱枫虽然已平静了不少，但依旧神情恹恹。

　　“妈，何叔叔还没吃午饭……”小男孩轻轻扯了扯他母亲的袖子。

　　“你个讨债的，就知道吃吃吃，你他爸死了还吃个屁！”她突然暴躁起来，一把扯开男孩的手，一通谩骂后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个外人，脸色就更不好了。场面一下子就很尴尬。

　　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家事，何辰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但是他也不能说自己不饿，他饿会子倒没关系，明显是小孩子也饿了。

　　他只好说：“等我把车检查完也没什么事了，要不你们先去吃饭，我自己去看车也没关系啦。”

　　女人的面色缓过来，瞪了男孩一眼，估计是对引发她发怒的男孩很是生气。然后才说：“我去下面条，很快就好了，你大老早的过来怎么也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不然邻里也不知会怎么讲我。”

　　何辰只能“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周爱枫一走就只剩下他和沈进站在院子里。

　　“跟我一起去看车吧。”何辰率身走在前面。

　　车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显然后来被人清洗过了，但蓝色的车身很是残破，尤其是车头部分，可以分明想象事故发生时的激烈，还有，遇难者……的惨状。这样的损伤程度的车子何辰看到过好多次，驾轻就熟一下子就检查好了。只是很想不明白为什么车子前面的大灯烧爆了，明明应该是撞碎啊？

　　何辰把这个疑惑放在一边，起身爬进车子里头准备检查内部受损情况。其他倒没什么，只是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淡淡的香味。

　　“啊——切”，何辰不由打了个喷嚏，头一抬又碰到挂着的福袋。他凑着福袋闻了一下，福袋已经很旧了几乎闻不出味道来。但为什么感觉周围都弥漫着香味呢？何辰皱了皱鼻子，从车子里退了出来。

　　面条很快就煮好了，何辰和沈进一起走进门。门现在已经大开，但是穿过狭窄的门的阳光显然不可能明亮整个房屋，很多地方还处在黑灰色中。

　　有阳光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漂浮的毫无着落意思的微小的尘埃。

　　何辰在桌旁坐下，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面条。他瞥见桌上放了一大罐颗粒状的东西，好奇心使然，就向旁边安静吸溜面条的男孩询问。

　　“那是花粉。”男孩含糊地说，等他把面条吞下后又加了一句，“我姑姑家养蜂，这个可以泡茶喝。”

　　“哦。”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何辰也继续吃面条，他的早饭早就消化完了，这会儿他得好好地用这迟来的午饭满足一下他那受摧残的胃。

　　吃完饭，周爱枫又默默地去收拾碗筷。何辰估摸活儿也要干完了就想和沈进随便聊聊天——他本来就是多话的人，他对农村孩子的生活也抱有兴趣——他对很多事都有兴趣。

　　“你现在几年级了？应该是十岁左右吧？”

　　“四年级，我今年十二岁。”男孩一板一眼地回答。

　　“四年级啊——”他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道，“我小外甥也是四年级呢，比你小一岁，不过你看着就比他懂事多了。你现在作业应该挺多了吧，你平时在哪里写作业的？能带我看一下吗？”他看见了楼梯。在一片昏暗当中。

　　男孩犹豫了一下，原本想要拒绝但是抬眼看了看阴郁的母亲，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何辰想，男孩大约也像他一样，想找借口离开这个弥漫着阴沉气息的空间吧。

　　楼梯昏昏暗暗的，充满腻子的刺鼻味道。没有栏杆，没有灯，何辰扶着墙，跟着男孩小心翼翼地踩着“咿咿呀呀”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布局很简单，一眼就可以看透了。总共有三个房间，一个厕所，一个客厅，一个卧室。
　　他上楼时就看见靠墙的簸箕里有一个破碎的热水瓶胆，并一些七零八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客厅被收拾过，但也只是被收拾过，因为很多东西摆放的很刻意，就像是从生活中脱离出来一样。客厅上有一个柜子，上面只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按理来说——就像何辰他们家自己的柜子上都会放遥控器、烟灰缸、杯子之类。有一张桌子，上面叠放着一些书。

　　“你睡在哪里啊？”

　　“和爸妈一起。”

　　十二岁还跟爸妈睡一起不是很不方便吗？他想到他外甥早就一个人睡了。

　　何辰走到那张叠放着书的桌子旁。桌上摊着一本书，书名是《四年级下册科学》，何辰拿起书一翻就翻到了“让更多小灯泡亮起来”这一章，何辰随意地看了一下，原来是这章右下角打了一个折。他眼睛随意扫了扫，叠在旁边的书都是些科普书籍，《百科全书》、《汽车的构造》、《宇宙的奥秘》……

　　“看这么难的书啊。我侄子跟你差不多大，他都只看鲁皮皮、乌龙院什么的呢。”

　　男孩纠正到：“是皮皮鲁。我也看那些。”顿了顿，又加了半句，“和朋友一起。”

　　“啊，原来不姓鲁啊，不过，阿进很喜欢科学呢，想当科学家？”何辰说出来自己就先笑了，他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想当科学家。他以前也这么想，可是，又有谁真的当了科学家呢？

　　男孩没有回答，何辰就转头去看他，没想到却和男孩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偏开眼睛，讪讪地笑了一下，又是他退缩了。

　　他把手上的科学书合上放回去，可是书一抬就掉出几张小纸片。稚嫩的笔迹。写了“放学后”、“溪边”类似的字眼。是和谁做了约定？何辰还想看，东西却被男孩收了回去。

　　男孩放好书，视线朝窗户飞去。受了他的影响，何辰也不再想着那几张纸条了，也看向了窗外。澄净的天空，无边的蓝色，还有……一群不速之客。那是以齐进的奶奶为首的三姑六婆。

　　其实事情处理完之后，何辰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听八卦了。但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比常人略胜一筹的好奇心让他慢下了动作，再加上齐奶奶似乎也有一种对观众的迫切需求——这个从她带来的众多人马就可以看出来。总之，他硬是留下来看完了全场闹剧。

　　沈进的奶奶不相信向来老实的儿子会在半夜，还是有雷雨的晚上开车出门，也不相信这条承载着他们祖祖辈辈的盘山路会吞噬了他的小儿子。

　　她只能又哭又喊，骂骂咧咧。她也不知道从左邻右舍哪里听到沈进父母关系不合的消息，骂她媳妇是害人精。

　　“我才不相信有才会无缘无故大半夜出门，肯定是你逼他，你这个害人精，是你，都是你！”

　　周爱枫也不甘示弱，一边骂一边就要冲上去。若不是中间隔着一个孙子儿子两个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闹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的场。死者的灵魂若知道俗世间他最亲爱的人为了他的死而互视为仇敌也不知是该笑她们对他□□的在乎，还是该哭她们对他死亡的怨恨了。

　　人群最后还是散了。

　　从头至尾男孩除了用小小的身子隔在那对曾经的婆媳，现在的仇敌之间外，没有其他的动作。何辰感觉男孩就像是一道分水岭，左边是泪，右边是泪，他自己却是干涸的。

　　原本何辰不想麻烦男孩送他下山，但男孩还是一言不发地缀在他的后面。

　　一点二米的距离。

　　下午五点，太阳已经偏西。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他们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指着远去那招摇着白色布带的石板小屋。

　　他突然明白男孩的心境。在那样已经破碎的家庭里，面对着沉浸在黑暗里的期期艾艾的暴躁母亲，确实是不如走出家门面对外面有阳光的世界。而且他感觉到男孩的家庭即使没有这个大的变故也一样是不幸福的。比如说，他母亲对他的苛刻，没来由的谩骂。这些估计都是男孩生活的常态，而非简单的偶然。

　　按照这个思路想去想，那场意外，那场车祸，会不会也是偶然？如果没有夫妻不合的争吵，如果没有下雨，如果没有深夜外出，如果没有很多东西。但是生活，过就过去了，没有如果，无法挽回。

　　那个母亲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真的会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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