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悠悠旧时光

　　第二章我会罩着你
　　回到家，天色尚早，阿妈坐在廊下钩花。钩花是潮汕的一种手工艺，用一个带有钩子的大钢针，把纱线钩出各种花样来，有钩成手帕、衣服、桌布等等，一般都供出口，潮汕的妇女闲时都在家里钩花，赚些工钱。
　　丫丫他们家的房子是传统的潮汕建筑风格的瓦房，一厅两房，宽宽的屋下是宽宽的走廊，前面是天井，天井两边有两间“伸手”（即耳房）。天井左角挖了一口井，井水清澈，水温冬暖夏凉。走廊左边的尽头开了扇小门，连着阿爸的工场，阿爸是开模具的能手，十里八乡都有慕名前来的客户，工作接多了，忙不过，阿爸就请了两个工人帮忙，靠着阿爸的手艺，一家人衣食无忧。
　　阿妈见叶修睿和丫丫回来，搁下手里的活，去厨房端了两碗石螺汤给他们喝。石螺汤是真的石螺汤，是石螺加水熬成汤，放几片金不换的叶子去去腥味。阿妈说了，外祖奶奶就是经常吃石螺，活到九十多岁，腰不酸腿不疼眼睛也不迷蒙，可见这石螺确确是千金不换的纯天然保健品。自从叶修睿来到这里，阿妈隔三差五地让他们喝喝石螺汤。初初叶修睿不是很习惯这种味道，但喝着喝着，倒让他喝出几份感情来，若两三天没喝到，还真对那种味道想念得紧了。
　　把汤喝完，阿妈又给他们每人一面包才让他们去放鹅。他们家一共有六只鹅，养了两个月，还没长羽毛，一只只毛绒绒的，像绿色的球，被阿妈用竹围圈在门楼前的莲雾树下。他们家还有五只会下蛋的母鸭子，现在正在门楼前的大池塘里游得欢。叶修睿每次看见这些鸭子，都会冲着丫丫说：“鸭子鸭子快下蛋！”惹得丫丫一顿追打。
　　他们家屋后有一条沙子小路，小路通向小溪边，小溪上架了座石桥，石桥那一端的小路通往隔壁的村子。屋后这条小路的两边，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园子，临着小溪，还连着一大一小两个池塘。池塘边有高大古老的榕树，长长的胡子倒垂在水面。菜园子周围有石块磊成的矮墙，防着猪猪狗狗跑进去破坏。
　　很多个傍晚，叶修睿和丫丫就坐在这矮墙上，守着他们家的鹅，看着太阳慢慢西移，看着夕阳给菜园镀上金灿灿的光，看着红红绿绿的番茄在浓密的叶子中躲躲藏藏，看着农人们收菜、浇水、喷药，看着一架架瓜棚和豆棚似乎站成了永恒，叶修睿也想就这样坐成了永恒。
　　在来潮汕之前的十二年中，他的生活里只有爷爷和司机赵叔夫妇，赵叔负责接送他上下学，赵婶负责做饭给他吃。因为，据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所谓据说，是因为他从没有出现病状，不过因此，从小他除了安静就是安静。小伙伴们在打架，他在看他们打架；小伙伴们在打球，他在看他们打球；小伙伴们上房揭瓦，他还看他们上房揭瓦，所以，他不会打架不会打球也不曾上房揭瓦。他会书画、下棋、英语和奥数，爷爷说了：自己的女儿长歪了，不像话，所以孙子不但要像话，还要像诗！因此，在别人的眼里，他叶修睿就是一个像话又像诗的孩子。
　　爷爷其实是姥爷，生他的那个女人在美国，有时会回来看他有时会打电话给他，不过，他从来没理过她。一个多月以前，爷爷突然让赵叔把他送到几千里外的潮汕来，理由很简单，就是忙，没时间照顾好他。虽然他隐约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但爷爷不说他也不问，世事其实他还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他得慢慢长大。
　　叶修睿用竹杆把鹅赶到矮墙边，丫丫抓住鹅的脖子把它们一只只提过矮墙，让它们在收过菜的空地上吃草。
　　叶修睿刚想在矮墙上坐下，丫丫就拿着两朵喇叭花过来给修睿看：“阿哥，你猜猜哪朵是空心菜花，哪朵是番薯花？”修睿瞧了瞧说：“两朵都是牵牛花！”丫丫哈哈大笑起来，把正要归巢的鸟儿吓得四散逃窜。
　　“阿哥真是个土包子！”叶修睿又好气又好笑：好歹我也是从首都来的，居然说我土包子！就说：“好好，我是土包子，你是蒸笼盖！”
　　这句话其实是有典故的。叶修睿初到潮汕，感觉自己是被送到火星上来的，这里的人讲着他听不懂的火星语，吃着他不曾吃过的火星饭菜，过着他不曾过过的火星生活。那段时间，他怎样努力也掩饰不了自己的落落孤欢。阿爸就说了，全家人都得同心合力说普通话，随时随地地说，不说就罚一个月不许洗澡！于是，那一天吃饭的时候，丫丫就用带着火星腔的普通话对他说：“阿哥，你安心地住下来，凡事我会罩着你的！”阿爸听了哈哈大笑，说：“睿儿啊，妹妹把你当包子了，她总以为自己是个蒸笼盖哩！”于是，有时候叶修想逗逗她的时候就会说：“蒸笼盖啊，快给你的包子拿......”
　　现在又提起这词儿，丫丫一听，就蹦起来想掐叶修睿的脖子，叶修睿一转身躲进旁边的豆棚里。这种短豆现在最是茂盛，叶子密密麻麻的像一面面绿色的墙，人一躲进去就看不到的，于是兄妹俩一藏一找玩得欢，鹅也忘顾及了。
　　忽然听到一大嗓门喊着：“鸭仔，你干嘛把鹅放我家地里吃菜，不怕死啊你！”
　　丫丫一听，也顾不上找叶修睿，赶紧跑过去把鹅赶开，对那大嗓门说：“阿泽你这小气鬼！”大嗓门一听生气了，跑过来追打她。水丫丫大喊：“阿哥阿哥救我啊！”叶修睿从豆棚里钻出来挡住了大嗓门：“洪海泽，站住！”
　　洪海泽是他们的邻居，房子挨着丫丫家，两个大门一样朝着池塘。他和叶修睿同一个班，长一付标准南方男子的清秀模样，却有个大嗓门，因有了两个姐姐后才有的他，在家宠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最喜和丫丫较劲。自从叶修睿来了以后，他觉得特没劲，一和丫丫玩上，叶修睿准出来搅和。
　　洪海泽说叶修睿你老护着她，等你走后我肯定扒了她的鸭皮！叶修睿说洪海泽你别做梦了，我走了也会带着丫丫一起去北京读书的！
　　叶修睿怀疑这里的学校也是火星学校，教学条件落后成这样，连台幻灯机也没有，小学都不开设英语课程的，明年如果回北京一定要带丫丫一起去，爷爷一定会同意的。小小少年心里早有了大大的打算。
　　洪海泽切了一声：“她爸妈才不会让她去的！”没了丫丫一起玩，可不是很没趣。
　　丫丫一听到去北京，高兴得跳起来：“去北京，太好了，那等我回来就可以跟同学说我去过天安门了！”
　　洪海泽说鸭仔你去北京我就追去北京打你。丫丫说阿泽你疯了不成，打我很好玩啊？洪海泽说不好玩，就想打你！叶修睿说洪海泽你要是考试赢了我，丫丫就让你打。洪海泽悻悻地说叶修睿你是火星人谁考得过你！
　　于是，叶修睿让洪海泽坐下来谈判，最后他以一个心算方法换得了洪海泽保护水丫丫无限量时间的条约，直到他们都结婚为止。
　　夕阳如火，慢慢地坠向山头，一弯新月，淡如水痕印在天边，炊烟裊裊随风飘散不留痕迹，黄昏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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