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化成你

　　这时候已是春日，但寒意却还十足，被窝里实在温暖，花泠睡足了大半天，终于挣扎着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醒过来，红药去给她备午膳，伺候她洗漱的是另一个丫头。
　　这丫头的手脚显是没有红药利索，一举一动都像在打着颤，花泠咦了一声，她便打了个大颤，手里的面巾一颤之下脱了手，吧唧一声掉在水盆里，溅满了花泠一身。
　　这水虽然烫，但花泠惧冷，周身裹得严实，并没太大感觉。倒是那丫鬟一下子回过神，满面惊恐的跪下叫:“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花泠看她又跪又拜，满面不解:“饶什么命？你起来说话。”
　　丫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小姐……可烫了没有？”说着就伸手要看花泠身上被烫的地方。花泠素来没和人有近距离接触，自然一闪身躲开:“我没事，你出去。”
　　这语气本来平常，但听在小丫鬟耳朵里，便成了呵斥，惊恐之下立即掩面奔了出去，倒是搞得花泠自己莫名其妙。
　　她怀疑是自己感受不到这属于别人的躯体的感觉，只怕是真的烫伤了的。于是掀开衣角看了看，但见杜家小姐光滑白嫩的皮肤丝毫无损，便捏了面巾开始洗脸。
　　她反应慢了半拍，这会子想起来，方才那丫鬟看来是怕她怕得很。可她又不明白，这杜家小姐昏睡了四年，四年前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怎么就让这些下人畏惧如虎豹？

　　过了一个时辰，红药伺候她午膳。花泠本来想着自己是不进这些凡间食物的，但想着想着，肚子却叫了一声。好嘛，她这趟当凡人却是当的彻底。
　　席间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红药的面一个人吃，便要拉着她一起。红药却显然被她的这番亲昵举动吓得不轻，跳开一丈多远，细声道:“我……我一会儿再吃也是不打紧的。”
　　花泠终于瞧出些门道，问她:“我以前脾气很坏么，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怕着我？”心说这杜家小姐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红药不住的拿眼睛瞟她，见她表情淡淡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心想说点好话总是没错的，只不往绝路上说就好，于是开口道:“小姐别听那些人胡说，没这回事的。小姐以前虽然不算亲切，但也绝不严厉的。”
　　花泠看她神色闪烁，当然不信她的话，故意冷下脸:“我想也是。”她把碗里的饭拨成两份，声音凉凉道:“方才那丫鬟照顾我洗漱，竟然将烫水溅在了我身上。我虽是没伤着，但照她这般大手大脚，以后也难免就被伤着，还是得给她长点儿记性。嗯……我看就照以前的法子处理吧。”
　　红药一听这话，脸色一白，立刻两步迎了过来，在花泠脚边儿跪下:“小姐，阿筍刚到府上，她不懂事，手脚虽笨了点，但人是很细心的。何况她年纪还小，这二十板子是绝对受不起的，小姐，你饶了她罢！”
　　花泠没懂这“二十板子”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已到了“受不起”的地步，必然是十分不得了了。这杜家小姐也不知是个什么心肠，这么点小事，就快能要了人的命。
　　还好花泠自认是个好心肠的，她虽然承了杜家小姐的身体和地位，却不必连着恶毒也一起承了，随即道:“饶了便饶了。我这大病了一场，许多事也通透了，以前若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你们多担待着点，我以后待你们自然会好的。”
　　红药不太听得懂她的意思，虽然被她前面几句话唬的还有些后怕，但一想这两日的杜眉生的确安生了许多。都说鬼门关前走一遭，性情多会大变，想来是真的了。
　　红药到底是杜眉生的贴身丫鬟，和她向来亲近，杜眉生也素来十分和她交好，她也就不比别的丫鬟那样怕，反而话说更随性一些，即便做错了事杜眉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得了这样的优待，她对杜眉生也更加善意，此刻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浮现一丝怒意:“小姐以往虽然娇惯了点，但也不是真的严厉，不过老爷夫人爱的紧，对丫鬟们也严了些而已。倒是杏姑娘，小姐昏迷这几年，她可没说小姐的坏话，搞得府上大家都真以为小姐如何可怕了！”
　　花泠从她嘴里打听到杏姑娘这三个字，左探右探从她嘴里搞清了身份。
　　原来这杏姑娘叫做杜杏雨，是杜眉生的表姐，杜老爷做了所尹之后，将他们一家也接到了府上。这杜小姐心高气傲，杜杏雨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从小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杜杏雨的父母自然更不是省油的灯，两年前杜所尹过世，杜眉生又昏迷不醒，杜家的家业便尽数被这些人把持。现在是春日，他们一家子领了随从浩浩荡荡的去郊外踏青，是以府上才只留了杜眉生一个。
　　照红药所说，杜杏雨的父母对杜眉生的生死不闻不问，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只是因为那个沈将军的原因，才勉强答应不将她入土。
　　花泠觉得，这些人倒不是对杜眉生的生死毫不关心，恐怕反而是关心得很，巴不得她早日入土为安。
　　幸得他们如今出外踏青，不然花泠不了解实情，傻乎乎的认贼作父才是难办。
　　她虽然觉得杜杏雨一家不像什么好东西，但自己本不是杜眉生，自然无意卷入他们的争斗。怕只怕那个杜杏雨，杜眉生都昏迷不醒好几年了她还不放过，如今醒了过来，更怕是要好好折腾自己一番。

　　不出两天，杜家小姐昏迷四年突然醒转的事情就在津滨传开。然而这偌大的府邸已只她一人主事，旁人听了消息也不好来造访，只托人送来了一堆堆的补品。
　　花泠天天被这些东西养着，身体没什么起色，人倒是圆润了一些，头发也比以前黑亮了。
　　差不多卧床了四五天，她终于熬到了可以柔柔弱弱的下床。红药拿起木梳给她梳头，把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挽上去。花泠瞟了几眼台上的首饰，发现金银之器甚少，倒是木簪子占多数，细细看来，竟是十二花神只差一个梅花了。想来这杜家小姐虽然富贵，但却很素雅。
　　然而等她瞟了两眼镜子里的那张脸后，立刻推翻了前面的理论——的确如素者所说那样花容月貌，这样的美人哪还用得到金钗银簪那样的俗气东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美人便是怎么也看不腻，反而越看越美的。看了许久，却又突然心头一冷。
　　那并不是她的脸，可她若修成了，未必不是同样明眸皓齿的模样。
　　红药见她的样子，以为她是在触目伤怀，笑道:“小姐莫要伤心，虽是憔悴了些，但小姐的模样是红药生平所见里生得最好的，便是芙花楼的那位花魁，也是比不得小姐的姿容的。”
　　花泠回头:“芙花楼？那是什么地方？”
　　红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药该死，怎能拿那等地方的人与小姐相提并论！”花泠听这“扑通”一声，自个儿都觉得疼，连忙把她扶起来:“没事没事，你告诉我，芙花楼是什么地方？”
　　红药站起来，却仍是不敢看她，低着头怯怯道:“芙花楼是……是津滨新开的青楼。”
　　花泠哦了一声，她初次下凡，人间的东西闻所未闻，更不知青楼是个什么意思，不甚在意的问:“青楼是个什么地方，花魁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话听在红药耳朵里就成了怪罪，“扑通”一声又给跪下:“红药该死，红药……”
　　她这连着扑通两声实在把花泠弄得云里雾里，心说这青楼怕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赶忙又把她扶起来，拉过她的手:“你说，芙花楼有花魁？”红药有些心有余悸:“……几日前刚选出来了的。”
　　花泠估摸着红药能拿自己和那什么花魁比，那花魁必然也是个大美人了，那选花魁必然是选美人，这杜家小姐睡了几年没醒，想是刚好错过了。这么一来她倒对那花魁生了几分兴趣，想瞧上一瞧这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
　　她转头看了眼镜子，镜子里的杜家小姐沉鱼落雁，笑道:“我能不能去看看？”
　　大家小姐怎么能去逛青楼。红药直愣愣的看着她，闷了半饷:“小姐以往是极少出门的，怎么如今……”
　　花泠轻声道:“经历了一回生死的人，若还如以前一样，那不是白躺了这四年？”
　　红药听得似懂非懂。女孩子是决计不能进那样的花柳之地，更何况是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看待女孩子名节比命害来的重，她自然不敢轻易答应。但听闻久病之人脾性都是不好，这小姐又是一直不爱笑的，不敢拒绝，只得半是拖延的说:“小姐若要去芙花楼，也不是不可以……大夫说久病之后散散心是很好的。可是芙花楼不是寻常地方，须得安排安排，过几日带小姐去，最好是赶在杏姑娘他们回来之前，且看一眼就得出来了。”
　　花泠本来也只是图个新鲜，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随口敷衍道：“嗯嗯，就看一眼。”
　　红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还需先去订上两套衣服，要进芙花楼可不能是这副打扮。”
　　“也好。你说说要怎样的打扮？”
　　红药不想她如今病了一场醒过来反倒这样好说话，以往却是自己说一绝不许别人说二的。她刚要回答，一个小厮乒乒乓乓跑到了门口。
　　红药连忙止住了话头，眼神示意花泠也禁口，然后转头对着小厮问道：“何事这么慌张？”
　　小厮扶着门框，像一口气没顺过来，气喘吁吁道:“沈将军来了。”
　　花泠先是一懵，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她想问素者又没问出口的事，就是这位沈将军是谁。等她连忙转头想问红药的时候，门外那人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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