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谁也没有向谁告白，他听不到，我不需要听。我们一辈子也没有跟对方说过我爱你。”
　　我突然想到了那封被我烧掉的情书......

　　“后来，和一切电视剧和小说一样，他父母知道了，为了让我们分开以死相逼等等......”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嘴角有讽刺也有无奈。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此时竟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他父母也有意思，吵吵嚷嚷的，他听得到么？”
　　我愣了，是啊，他听得到么......作为父母，连这点也想不到啊......心口突然感觉有些酸。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这辈子除非死，否则绝不离开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只有我能和他一起担着他所隐忍的东西。什么狗屁不去影响他们家人的感情！全他妈扯淡！”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平日温和的脸此时涨得通红，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

　　窗外的月色渐渐淡了，他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表面上又恢复成了那个亲蔼的老人。
　　“后来他离开了家，和我一起在这儿住了下来。”他又朝那个方向抬了抬眼，“就是我现在住的那间。”怪不得那么像个家，哦，不，那就是一个家。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买菜，我要去路对面看看芸豆，让他在这边儿等等我，他点头答应了。”
　　我那种糟透的预感再一次袭上心头，这次更加强烈。

　　“我快走到路中的时候......”他顿了顿，好像在平复刚刚压抑下去的强烈的感情，“一辆摩托车突然冲我开了过来......”
　　又是一阵静默。
　　“......我当时觉得什么都恍惚了，所有的感官都在极度的惊吓中变得迟钝，直到我感到一个熟悉的温度贴上了我的身体，然后瞬间抽离......”
　　“他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了！我记住了！我看到了他的父母！对面！在街对面！对！就在那儿！他的母亲在叫！在喊！却没有动......他听不到啊！他听不到.....听不到啊.....他是聋的啊......听不到啊.....”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无伦次的咆哮最终在极度的悲伤下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重复的呢喃。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悲伤和浓烈的爱面前我能做什么，我只静静地看着他。

　　手心的温度渐渐舒服起来，雾气小了很多，月亮又出来了，他颤抖的双肩也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我记不清他是如何离开我的房间的，只是恍惚中看见了一张倔强而温柔的青年的脸和一张苍老沉静的老人的面孔的完美重合。

　　那杯茶，还是满的。

　　第二天，是阳光把我照醒的，果然我还是忘了拉窗帘。
　　我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对面楼的走廊上也有一个人，灰灰的，熟悉的影子。看不清脸孔，可我知道，那人在看我。

　　也许，

　　真的该回去了。

　　阳光铺的更开了，那封信还摊在桌子上。

　　临走的时候，大爷叫住了我们。只朝我看了看，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我跟在他身后，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的卧室里躺着一个气色不错的俊朗的老人，双目微微地闭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好像随时会醒来。
　　他轻轻地走到了那人的身边，唯恐吵醒他似的，双手轻轻抚上那人的脸颊，一遍一遍地描摹他的眉眼。

　　也许，他也忘了，那人是聋的，吵不醒的。

　　我离开时也无意间放慢了脚步，我也忘了，那人是聋的，吵不醒的。

　　在我转身之前，我好像看到那本就上扬着的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那人的对面墙上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上面写着:

　　赵肖，钟裕。

　　我孤单的影子旁边突然有了另一个高大的背影。

　　远处，晚钟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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