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

　　安承殿，原本是皇帝朝后接见下臣的地方，不知何时起，皇帝开始在这里批阅奏章，处理政事。

　　殿内事物皆为世间珍品。
　　殿内一直点着龙涎香，弥漫整个房间。
　　殿门前站着两个小太监，低低的垂着头。门内也站着两个小太监，殿内角落都有人直直的站着，都像是背上紧紧系着木板，弯不下身，但都垂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十月，天气有些转凉。
　　书房内，皇帝正批阅奏章。无人敢出声。
　　皇帝左右各站着一个太监，研墨，传递奏章。前方窗前站着两个太监，手上端着一盆水，和手巾，另一个端着一叠参片。皇帝身后也站着一个小太监，同样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细细看来，与其余人有所不同。

　　皇帝停下笔，右边的太监小心地将笔架好，与左边的太监一同退下。
　　这时，皇帝身后的小太监走上前，净手，擦干，左手拿着那碟参片走到皇帝右边，用右手拈起一片送到皇帝嘴边。这时，另外两个太监也退下了。

　　皇帝背靠着椅子，闭着眼，微微皱着眉，英俊的脸上露出不耐的神情，但还是张嘴含住参片，咀嚼了几下。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皇帝额上。那是一双修长白皙却蕴含着力量的手。指甲修剪的整齐，但指节处生着茧子，虎口处留有淡淡的，常年握兵器而无法去除的痕迹。
　　这双手轻轻却有力地按着皇帝的额头，太阳穴，再到后颈，肩膀，缓解压力。
　　皇帝渐渐放松下来。眉间也舒展开来，但仍是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
　　“……云臻。”皇帝仍旧闭着眼，冷冷地开了口。
　　“臣在。”
　　“你今年几岁了？”
　　“臣今年二十有二。”云臻按压着皇帝的后颈，回答道。

　　皇帝睁开眼，细细打量云臻的脸。眉目清秀，嘴角并未上扬，但让人觉得他一直在笑，毫无嘲讽之意，让人如沐春风，心中生出淡淡的欣喜。双目清澈，秋水剪瞳，虽是二十已有二，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

　　“……你也二十二了。”皇帝把目光投向桌前那叠奏折，面无表情，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和讥讽，“立不成太子就想立皇后，一天到晚只想着这两件事，还真是‘心力交瘁’啊。”
　　云臻并不接话，依旧捏着皇帝的肩膀。
　　“朕才三十五，那群老不死的就开始考虑这么长远的事，也不想想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皇帝靠在椅子上，随意翻动奏折，“十本里面有六本是要立太子的，有三本是要立皇后的，还有一本，是两个都要立的！朕真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一片寂静。
　　捏着肩膀的手劲并未因皇帝的话和语气而产生一丝变化。

　　“说话。”
　　“皇上圣明。”
　　“……”
　　“……”好像说错话了……怎么办……
　　“……朕也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皇帝坐直了身子，扶额。云臻会意地收回手，站在皇帝身侧，将翻乱的奏折重新整好放在一边。

　　“每天除了想吃的你还想些什么？”皇帝拿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想您啊。”云臻脱口而出。这不是拍马屁，他的职责就是无时无刻都想着皇帝，跟在皇帝身边。有吃的验验毒，有危险救救驾，皇帝不高兴还得哄，皇帝高兴了还得接着哄……这些仅仅是他要做的事情中的极少部分。哎，你说，这还有时间想吃的还真是不容易啊……

　　“……”皇帝放下茶杯，眉毛抽动了一下，面上却不显示出来。
　　“臣有罪。”云臻马上告罪，低头跪下。

　　“皇上，淑妃来了。”陈总管在书房外请示。
　　“她来做什么？”皇帝眯起了眼，安乘殿历来不许后宫妃嫔进入，更何况是现在这个结骨眼上。
　　“回皇上，淑妃等不见皇上去朱华殿用膳，惦记皇上身子，怕皇上一心办公忘记时间，特地带着燕窝粥来了。”
　　“她还真是有心了。”皇帝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
　　外面的陈总管的腰更弯了，背上冒出冷汗，虽说皇帝也是他照看着长大的，但这心思，是一年比一年摸不透了。
　　陈总管原名陈柯青，十岁入宫，三十岁时被先帝指派到当时十五岁的太子，当今圣上身边，深得其信任。五年后太子登基，他也就成了皇上的心腹，有了显赫的身份。这不仅仅是皇帝念着旧情的缘故，更是因为他跟在皇帝身边之后就忠心耿耿，尽心尽责——当初有二心的人早就成了御花园里百花下的花泥，其中不乏像他一样，由先帝亲自指派的老人。

　　“把东西拿进来，让她回去。”
　　“是。”陈总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起来吧。”皇帝重新拿起一封奏折，也不传唤外面的太监。
　　“谢皇上。”云臻站起身，识相地研墨，不再发出声音。但这并不影响到他听清楚外面的声响。
　　殿外的声音传到里面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云臻的耳中仍像那人在他面前说话。

　　“娘娘有心了，皇上正忙着，不便见娘娘。这粥就由老奴送进去吧。”
　　“皇上日理万机，劳烦陈总管照顾。这粥，就麻烦总管了。”女声轻柔，像三月春风，由远及近地来，置身其中，感受得到春天的美好，万象更新。

　　淑妃其人也正像她的声音，虽没有丽妃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颜，没有宸贵妃有着妻族在身后的强力支持，也没有柔贵人那样的江南女子弱柳扶风令人怜爱的先天条件，只能算清秀的容貌硬是在后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在一开始就同其余两人一起封为妃子，三年后升为贵妃，不得不说，正是她的声音的功劳。
　　有这样的声音来安慰，似乎有些烦恼便能迎刃而解。

　　这也正是皇帝心烦时最喜去朱华殿坐坐的原因。
　　淑妃也很明白这一点，平时做足了姿态，摆正了身份，不撒娇，不蛮横，只是在皇帝心烦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在皇帝有需要的时候开解一番。
　　这份听话懂事的做法带给她的不仅是贵妃这个位子，更重要的是在后宫中第三位出生并且没有早夭的皇子和第一位出生公主。

　　不过，最近的淑妃也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

　　陈总管拿着食盒进来了。
　　“放着吧。”皇帝看都没看一眼，抬起右手。云臻立马拿起笔，沾了墨，递到皇帝手边。
　　“是。”陈总管低着头，将食盒放在书桌对面的木质小几上，然后把食盒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燕窝粥和一叠桂花糕。合上食盒，转身带了出去。

　　从面上看，云臻依旧尽心地守在皇帝身边，但实际上，他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碟桂花糕上面。
　　嗯，是头茬的鲜桂花，加上去年头遍腌制的桂花酱……闻起来一点都不腻，是只加了蜂蜜吗？好像还加了样——

　　“想吃？”不用看就知道某人平静的神情下藏着怎样急切的心。
　　“臣不敢。”被看出来了，有点小尴尬啊。
　　“朕，原本是想赏给你的。”不说真话是吧，那就在一边看着好了，“端过来。”
　　……皇上，咱重新来一次行吗？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云臻将糕点端过来，放在书桌边上。两个太监从屋外进来，换上了清水和手巾。

　　云臻再次净手，先尝了一块，验毒，然后将剩下的糕点一块一块地喂给皇帝。

　　喂食也是门技术活——你得从皇帝的表情，咀嚼的频率，吞咽的速度来控制喂糕点速度和多少。送的太多，咀嚼起来不方便，更不能体现出皇帝浅尝辄止的阅尽天下美食的那种从容不迫的风度（授课师父语）；送的太少，皇帝进食的速度太快频率太高一点风度都没有怎么显示出皇家高人一等的风范（授课师父语）。
　　心好累……

　　更何况身为一个吃货，明知道眼前的东西很好吃，自己不仅不能吃，更不能豪迈地大喊一声“掌柜的给我也来一份！”，而且得看着别人吃!更别说还是自己亲手喂的！！心更累了……

　　云臻面不改色实则内心小人以头抢地滚来滚去哭泣呐喊“皇上放开那碟桂花糕让我来！”【尔康手

　　殿内的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有几分松动，已经不像刚退朝那般紧绷，但凝重的气氛依旧压在整个皇宫之内，直到皇后和太子立下来的那天才会消散。
　　不，严格意义来说，永远都不会有真正消散的那一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这个看似平静，繁荣的朝代里，在暗处依旧蕴藏着蠢蠢欲动的势力。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机会，受到致命的一击。
　　当朝立皇后立太子的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开端，一个幌子。

　　不过这些事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也还没开始。重要的是——
　　今天的暗卫首领又在尽心尽责地以自身为笑料不遗余力地卖蠢来哄皇帝开心呢~【滚
　　真是快乐又有意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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