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徘徊

　　大太阳天。
　　夏禾枫撑着伞咬一口手中的苹果在满墙满地的浓荫斑驳中漫步。午餐照例就这样打发了，有时候还会加一杯冷饮。这种酷热天气让人倒足胃口。她想着捋了捋头发，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掠过服装店的橱窗其实是没有宽裕的钱买这些身外物。想买不能买，看了又忍不住，心里矛盾除了啃苹果也只能啃苹果了。
　　蓦然，一间橱窗中模特穿着深红色连身裙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种纯正的红色张扬醒目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款式，她咬着唇再三寻思，还是耐不住极度想要的欲望推门而入了。店里清凉的冷气使毛孔一下子收紧汗水被吸干，店员从衣架上拿出那件红裙子递到她手中。在试衣间里第一件事便是先看价码牌，她暗暗叹气这种小店卖的价格跟大商场一样贵。
　　别看东西只是东西，只有付得起钱才能带回家。她把衣服还给店员，店员问：“不合适吗？再看看别的。”买不起的东西，她向来不再看第二眼，此时推门出去一股热浪迎面袭来，人有些混沌仿佛听到有谁在叫自己。她左右看看，看到路旁停着的黑色奔驰降下了车窗，一张年轻秀气驾着墨镜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那人朝她招手。
　　见她木木的，那人叫道：“禾枫！”
　　谁？她皱着眉一时片刻间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从车上下来踏着一地细碎阴影走向她。
　　长相秀气端正不代表不会是猥琐之徒，她不自觉警惕起来。
　　那人已经笑眯眯地走到跟前：“果然是你，老远看着就像。”
　　‘你是谁’这三个字她刚要出口，瞬间认出了他便随即改口说：“是你、这混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人吗？你爸妈呢？”
　　“他们年纪大了，在那边养老不回来了。你爸妈呢？”
　　“美国真是好地方啊。”她语带讽刺，“能把个老实巴交的人养得看上去奸猾无比，难怪你爸妈要在那里寿终正寝。”
　　他一阵笑：“你真是一点没变，嘴巴还那么损。”
　　“别一个劲傻笑。”她假意看表，“差不多我要回公司了，拜拜。”
　　“你哪儿上班？我送你。”
　　“就附近送什么，走几步就到了。”
　　“给，”他递上一张名片故意牢牢瞅着她，“你的呢？”
　　她‘呵’地一笑，接过：“我是小人物，没这玩意。”
　　禾枫的冷淡叫他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不过夏松林还是想和她再多说几句话：“我回来有半个月了，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你回来是长留还是小住？”
　　“小住吧，也说不定，你要是想我长留我就长留。”
　　“夏松林，咱们虽然多年没见却也算知根知底，少恶心我啊。”
　　他讪讪的：“我说就恶心换成别人说就不恶心了。”
　　她瞪他一眼，撂下一句拜拜，头也不回自顾自穿过马路。夏松林看着她走远，插着裤袋往回走，看到服装店橱窗里那条裙子不禁摇了摇头，嘴上忍不住嘀咕：“眼光真不是一般的烂。”右手抽出裤袋推门进了店。
　　禾枫穿过马路一直走，衣服因汗湿贴在身上并不舒服，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指尖透过薄薄衣料碰到小腹，这才发现指尖冰凉。出乎意料之下遇到夏松林，她受到不小刺激。这刺激中很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卑。夏松林现在不一样了，开着小跑车穿着名牌衣服跟从前土里土气唯唯诺诺的他大大不同了。他们的经济情况比从前好了不止一点点。
　　她心里嫉妒他们的好，自卑自家的差同时涌出万分寂寥。
　　回到公司见小张努努嘴，她不禁皱眉想：有话大可以说出来，何必挤眉弄眼太小家子气。
　　小张靠过来压低声说：“李总找你半天了，你去下他那儿吧。”
　　禾枫只好笑笑，转身往里间走。透过百叶帘看到中年秃顶的李某正在打电话，她伫足不动了，想还是等下再来比较好。正要离开被他看到，他点头示意她进来。
　　禾枫心下叹气，在门外拍拍自己面颊硬挤出一个笑容推门进去叫道：“李总。”
　　李某点头，指指对面的椅子叫她坐下。自顾自又讲了几分钟电话才挂断。期间她呆坐着有点发困险些打哈欠。
　　“小夏。”
　　听到李总叫，她立马正襟危坐。
　　“这个月你做了几张单子了？”
　　来了，来了。她早就有所预料，这个月她只有一张单子，上个月一张都没。老李又要开始人身攻击快了！真是！啰里八嗦不就是要多拉业绩吗！我不想吗？！也要有啊！我既没有有钱有势的老爸，也没有人际通达的亲戚，更加没有可以抱大腿的干爹！她心里这样想，嘴上服软：“李总，我会努力。这个月保证业绩会达标。刚才我就是去见了一个客户，这笔单子我有决心可以拿下。”
　　“保险是这样的，有好有坏，一个月多一单一个月少一单的。我知道你肯努力的！你也知道我们做这一行看的就是业绩，你瞧人家小方虽然才刚做，可她爸爸很帮她，大单子这个月好几张了。你也可以往亲戚朋友这边发展发展，是不是？”
　　“好的好的。”她始终含笑着，“我会加把劲。”
　　李某看她还挺懂事又嘱咐絮叨了一会儿才放她走。这一出来她直奔洗手间，看着厕所镜中的自己，不禁自问怎么会混的这样惨？你看看人家夏松林，说是堂兄妹可瞧着天差地别。对！夏松林！对，让他买一份大单子这个月还愁什么。不杀他这头猪才真是浪费！
　　她对着镜子吁出一口气，原本愁苦的脸上瞬间又有了光彩。
　　另一间卫生间里蓝色百叶帘子密拉着，室内一片幽蓝清凉。镜子上印出一张单薄素净的面孔。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有怯意，是一个缺乏自信的人。而抿紧的嘴与挺拔的鼻梁又反映出她性格上的倔犟执着。
　　这个缺乏自信的人目光离开镜子看了一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到了该出门的时候了。
　　失业以来找工作是辛绦的一块心病。下午的面试此时变成无形压力，因为很重要便产生犹疑继而有了怯意，这会儿内心的软弱引来的无力感使她忐忑。站在置地大厦的大堂里，看着落地窗外街市上人车川流不息，两旁银杏笔直矗立在热辣的阳光下更显色泽碧青。她直直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酸涩忍不住一眨。万晓玲的手搭上她肩，她含笑转头。
　　“你来的早了点。”
　　辛绦点头：“我做公车来，怕出来迟了会迟到。”
　　“恩，早到比迟到好。你别紧张我跟陈总打过招呼了，放心问题不大。”
　　“万姐，真的谢谢你！”
　　“辛绦，成了再谢不迟。来我们上六楼。”
　　两人乘电梯到了绿岛房产公司总部。来面试的人不少，期间颇费了点时间到下午三点多辛绦领了资料和两套制服与万晓玲走入电梯间。
　　“我早说没问题的，这下好了。”
　　辛绦微笑，看着手中提着的袋子，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
　　“怎么谢我呢，请我吃顿好的吧。”
　　“一定的！地方我来选，你可不能替我省钱。”
　　“咱们的关系说这些多余了。你好好做，咱们这里算是提成高的了。等下你去绿岛勇敢家园那边适应下，小耿在不懂得多问她。还有明天正式上班，资料一定要记全。”
　　“我会的。万姐，还是那一句谢了。”
　　“谢什么，真是的。我听说凤凰里要拆迁？这一拆你不就是小富婆了，我可要傍着你呢。”
　　“是有这个消息，也说不准的。不过房子是在我哥名下，卖了也不是我的。”她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继续说，“我到是希望不拆。”
　　“还是拆了好，那里环境不比从前了，多杂啊。”
　　“从小住到大，不想搬。”
　　万晓玲笑。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身后的男子催促了一声，推了一下万晓玲从旁走出电梯。
　　“急什么？真没礼貌！”万晓玲皱眉道。
　　辛绦看去。他正好听到万晓玲的话，转过面孔，只有片刻，继而推开门走出大厦外。
　　里面万晓玲因辛绦要赶去勇敢家园那边，两人只得匆匆话别。
　　辛绦出了大厦走了一段路来到公车站，站在站牌前研究该搭哪一班车时身后传来一个很凶的声音。辛绦不免回头看，那人正对着电话质问：“你在哪里！赶不过来？你那辆破车早该报废了！冷气开不着也就算了，现在连发动机都不行，我已经扔了！留着？干什么？哪个混蛋买给你的，我给你买个新的！”
　　他暴躁的声音直刺辛绦耳膜。她一直看着他，这人正是电梯里那个没有礼貌的人。
　　夏日炎炎，两人脸上都泛着油光。他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回望了过去。辛绦立刻看向别处，他继续对着电话说：“等下你直接来接我，你还敢问我那辆破车在哪！？烦死了！挂了！”
　　这热浪让人火气莫名涨高。
　　她眼睛看着马路盼着公车快些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男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她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地东张西望，其实想抓住一个瞬间把他看清楚。
　　这边29路带着浓浓尾气停下，里面黑压压挤满了人。车门一开，他先上了车。虽然开着冷气，到底人太多空气浑浊不光不凉快还充满异味。辛绦抓住扶手，车子颠簸着上路了，她随着惯性晃晃荡荡一会儿。好不容易车到下一站有人下车，辛绦刚要过去，那人却即刻过去抢占了空位。真是别指望在公车上有什么绅士有什么女士优先。生活也是这般全靠竞争，不争不抢那就只有呆看的份。
　　车到了站，辛绦下车发现他也在这一站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绿岛勇敢家园的展厅。
　　她到前台报到，有人叫来了耿丽华。
　　耿丽华穿着制服挽着髻子，身段高挑很是好看只是面色冷淡。
　　前台打趣：“丽华，你又要带徒弟了？”
　　她只恩了一声，面上带着点厌烦带辛绦到了后面更衣室。她指指里面：“那个插钥匙的柜子没人用的，是你的了，换了衣服出来。”
　　“好，谢谢。”辛绦原还想再说点什么，看着她冷淡的面孔也就语塞了。
　　换好制服，她重新扎了一下马尾，走出来却不见耿丽华，想她可能去了展厅便过去果然看到她在那边为客户做介绍。这时候不方便打扰她，辛绦左右看看熟悉一下新环境恰好看到那人也在展厅里正看房子模型，今天客人好多这会儿没有售楼小姐为他做介绍。
　　她过去问了前台，那小姑娘很好说话：“你先让有意向的客户填一下咱们这单子，其他嘛我也不是很懂，丽华是你师父你问她更好。”
　　辛绦拿着单子来到他身旁：“先生，你好。”
　　他抬眼，听她说道：“我们这里边的房子很不错。如果您有意向，方便的话可以到这边来填一下资料，让我们更好的了解您的需求和喜好，能更好的为您做介绍。”
　　他接过单子，大致看了一下。在姓名一栏写下：应梓柏。
　　辛绦当下略感震荡，这一次带着深意打量起他。
　　他放下笔，扬起面孔突然发问：“勇敢家园，这名字好吗？”
　　辛绦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太明白地笑了笑：“不好吗？勇敢者的家园，这名字我觉得很好。”
　　“真土。”他撂下这一句，转身向大门走去。
　　辛绦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做错什么，说错了什么。这位客户先生不明所以的走了？？她回过神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在他身后询问：“不好意思，我是今天第一天上岗算实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可以跟我说。我……”
　　他置若罔闻，仍顾自往前走。
　　她又追了几步，继续做解释。可他再没有回头，辛绦只得停下脚步放弃，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回头，而是他那种冷漠叫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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