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都老

　　二月二十一，XX边境。
　　天际悬了一钩残月，月色顺着灰蒙蒙的云层渗透下来，被密布的枝桠割得零零碎碎。
　　林庭“啪”地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嘶了一声，速度却不见得加快。从X国都城到XX边境，半个月几乎不眠不休的逃亡，这精选的良马怕也是撑不住了。
　　“将……将军，还有一里地就是与丞相约定……约定的地方了。”身边仅剩的一名兵士喘着粗气道，声音嘶哑。
　　林庭微微点了点头。春寒尚是料峭，然而林庭稍一垂眸，就能看见鼻尖上密布的汗珠。
　　不知怎的，越是接近故国，他越是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吁——”林庭一勒缰绳，马儿竟猛然一个趔趄，饶是林庭在马背上倥偬了半生，也差点跌下马去。而身边的士兵已然惊呼起来：“丞相不是说会派人接应的吗？人呢？人呢！”
　　约定的地方空无一人。林庭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将军，我们……”
　　“嘘！”那兵士还想说什么，林庭忽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叮零——叮零——”
　　已过子时，深林里寂静如死，却在此刻响起了一阵铃铛声，清亮如泉水激石，煞是好听。
　　只是在这种时候听到铃铛声，林庭的脸色不由白了白。
　　这半个月来的逃亡，一行二十人如今只剩他们两个，X国派来追杀的人亦被他们杀了干净，唯有这铃铛声一直如附骨之蛆粘着他们，好多次他们都以为甩掉了跟踪，可不出一个时辰，这铃铛声又再次响起。但至始至终，林庭却从未看到过这铃铛声的主人！
　　还是逃不掉吗？林庭苦笑了下，牵马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铃铛声又近了许多，似乎已在十尺左右了。
　　月色晦暗，如一块沾尘的纱当头罩下，林庭向来眼力过人，也只见得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从林子深处而来。当先的是个红衣银甲的女子，座下一匹净如霜雪的白马。虽看不清面容，但林庭分明感觉到那女子正看着自己，目光清冷，竟惹得他一阵心惊。跟在女子身后的似乎是个男子，黑衣黑马，几乎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那俩人策马缓行，却在须臾间便到了一尺外，勒马遽停，铃声骤止。
　　林庭垂眼看去，原来白马的攀胸上坠了个豆大的铃铛，在月光里匀着层透亮的柔色。
　　见林庭长久不语，女子不由得牵唇一笑：“林将军？”
　　闻言，林庭移目看去，女子不过十六七的年纪，鲜红的衣衫，亮银的铠甲，衬得年轻的容颜如脂如玉，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沉了份与年龄不符的疏离，竟比这寒春的月色都来得清冷。
　　许久，林庭仰首大笑了三声，沉声道：“原来是震惊整个一朝的女将军——左云岫左将军，林某这几日的狼狈逃窜也不算太丢脸。”
　　被一语道破身份，左云岫只轻轻一笑：“林将军谬赞。”
　　“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林庭倏的拔刀出鞘，“你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林某此刻落魄。但还是能够一战的。”
　　“好刀。”左云岫轻赞了一声，唇边却衔了丝淡漠的笑意，“只是林将军真的觉得自己是两个人吗？”
　　“嗯？”林庭蓦然警觉，挥刀便向身后砍去，只是刀风未到，一冰冷的事物已抵在了后腰上。
　　“你！”
　　“刀剑不长眼，林将军不要乱动。”那“兵士”咧嘴一笑，伸手在脸上抹了抹，现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这是履霜，我座下双杀之一，林将军应当听说过。”左云岫悠然道。
　　左云岫手下两个杀手：履霜和鉴凉，武功高绝，行事诡异，其中的履霜精通各种奇门异术，易容自然不在话下。
　　林庭不由得冷笑：“堂堂一国之将，行事卑鄙至此！”
　　左云岫神色不变，笑容淡淡：“x国命将军来我国庆贺世子生辰，实则暗中窃取都城军事图，难道很是光明正大？”
　　林庭握刀的手倏地一紧，然而腰上的剑也适时往前一送，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
　　“不过将军放心，我不杀你。”左云岫做了个手势，履霜立时收了剑，“而且，昨日我还派人送了一箱珠宝至将军府上。”
　　这突变让林庭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左云岫轻轻笑着，目光却清冷如霜，“不过林将军带了二十精英前来，却一人回去，府上又多了箱敌国送来的珠宝……x王会作何想，我就不得而知了。”
　　林庭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左云岫，我与x王的君臣关系，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挑拨的？”
　　闻言，左云岫的唇边点染了些淡漠的笑意，轻道：“不能吗？”
　　“嘎！”
　　林庭悚然一惊，才发现不过是一声鸟鸣。只是这一惊，手心竟已汗湿！x王向来多疑，此次若不是已心生罅隙，何以不见派来接应的人呢？！
　　林庭握紧了手中大刀，几乎是从齿间将字一个一个挤出来：“左！云！岫！”然而这一句之后，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林庭盛怒的样子，左云岫唇边的笑意散了些，她微垂了眸，叹道：“你走吧，林将军。”
　　林庭紧紧盯着左云岫，目光森冷，只是那年轻的女子似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直神色淡然，在月光中如雾笼远山。
　　良久，林庭忽的清啸一声，勒绳回身，策马扬鞭，往x国疾驰而去。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字，回到x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将军_这次是云岫胜之不武，下一次期待与将军战场相见！”
　　林庭正暗自沉思_蓦地，女子清如水、冷如霜的声音遥遥送来，林庭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不甚明亮的月光里，三人三马静静伫立，当先的女子红衣银甲，年轻、傲然，却又清冷淡漠地令人心惊。
　　若在往常，林庭定会回一句“战场再见！”，可如今却莫名心生一种壮士暮年的悲凉。
　　林庭收回目光，马鞭一次次狠狠抽下，春日的夜风割在脸上，竟有种撕肌裂肤的冷。
　　“简简单单‘咔嚓’一声的事，何必弄得这么麻烦。”眼见着林庭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履霜撇了撇嘴，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左云岫一直凝视着林庭远去的地方，许久才缓声道：“两国邦交，不杀使者，林庭若死在z国，就给了x国出兵的理由，但若其死于内讧……就与我们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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