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汉卿成长记事

　　“老爷回来啦。”张赵氏接下张作霖脱下的袄子，递给身边的春蛰。
　　“嗯，这几日你辛苦了，家里可还好？”洗着的手甩了甩，拿起一旁挂着的纱布，问“小双喜的病如何了？”张作霖一介武夫又怎会细致到如此这般地步？小双喜自幼身子便是不利爽的，城中的郎中没有一个不认识张家小公子的。张作霖也向来不是一个什么拘泥于传统的人，也曾经请过西洋医生来瞧瞧，但是得到的结果是一脸真挚的一大段蹩脚的抱歉，好好养着之类的话语。但是向来喜爱这个儿子的他却记住了洋医生讲的一句话：“病人身处的环境最好是整洁、干净的，能对病情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从此之后府中上上下下出门办完了事情，回来必先净手，更或是沐浴才能够进入内室之中休息或伺候主子。
　　铜盆里换上了新水，她湿润了纱布，拧了拧，打发了春蛰出去后边擦拭着那张风尘仆仆中透露出一股霸道的匪气的脸边道，“家里边都还安好，可小子用的药都是南边的，再加上前几日雪大封了路……比往日涨了不少价……家里还剩的一些大概就够撑大半个月的了吧。要是再买，过几日全府上下得喝粥了。而且，双喜这几天又有咳嗽的迹象了。”
　　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前几日收来的镇上的安保费扣了兄弟几个的费用剩下的都补贴家用吧。”
　　张作霖觉得，双喜打娘胎里出来那一天就给自己带来了好运。长的高鼻梁，薄唇随我，睫毛长，皮色白净，轮廓柔和随阿桂，而且那一双机灵通透的眼，活泼好动的性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疼爱。周岁抓阄的时候也摸得是枪，以后定能够继承我的衣钵，这么好的苗子！怎么样想也舍不得让这孩子夭折了，而且老话都说成人之后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都会好了的。所以虽然家里边自从小双喜生了病就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况，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治好小双喜的病。
　　可是，家中短缺银钱的事情怎么办呢？像其他几个干土匪的勾当？可不行，做了贼，不说别人背地里怎么样骂，自己心里头愧不愧疚，以后倘若是死了下了黄泉还不得被老祖宗用又硬又厚的指甲戳着脑门子喷口水星子，死都死不安宁。去打猎？黑熊这时候该醒了，不好捉。而且饿了一个冬天，哪怕捉着了也是肉少，皮毛色泽不光鲜的，卖不出好价钱。去挖人参？前几年干过，从来没一根超过5两的，而且还得看运道。运道要是不好，进了山里，晃荡十天半个月的连片人参叶子都没影儿。可现在过半个月可就一定要筹到钱的了，可没有什么“大概”，“也许”的机会了。哎，可怎么办！
　　看着丈夫隆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满脸的倦容，也随之暗暗叹了声气，转而披上夹袄，揉捏起肩膀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几日街上贴了告示，说朝廷要诏安这里。”
　　“诏安？是朝廷都在搞那什么新政改革去了吧，投下取钱不见回报，又没人能打了吧。”话锋一转，“阿桂，你觉得这朝廷改了三年，有什么不一样？”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也只是管内院，女人间唠嗑。听说，新式的学堂里头女娃子也能念。镇上的举人说伤风败俗，男女安能同教同学。念的东西部全是原来的四书五经，还有西洋来的新鲜玩意儿。有人说这是忘本。可我就觉得挺好的，女人识字了，增长见识了，也就能更好地帮衬夫君了。在这世道上活着谁也都不容易。老爷，喝参茶醒醒神。”
　　“嗯。朝廷看起来也确实是被打醒了，想要好好干一番事情了。原本说的什么改练新军，我以为和我小时候差不多换汤不换药，拿人家的火枪打打而已。上次同他们交火当真是和原先不太一样的了，想来是改习洋操改了编制的关系。回来的路上那些大轿子比年底还忙些，想是那些黑心商人那儿得了不少好处，大概是降税了吧。听回来的一些举人愤愤说不考八股他们寒窗十年苦读无用……”说道这里，张作霖也不禁舒展开了眉头，笑了起来，神色又焕发出了荣光，喝了口茶，“阿桂啊，你是没看见他们那模样哟，啧啧啧，比疯人院里关的那些都比他们强。”
　　“是么。”接过杯子，转过身放在一旁矮桌上“老爷可是拿定注意的了？”
　　“嗯，安得诏，还不能让那帮匪子抢在了前头。那些安保费你先别动，过几天有用。你让老安把兄弟几个叫到家里来，开个庆功会，顺道讨论诏安的事儿。小双喜午睡该醒了吧，我瞧瞧他去。”
　　“哎，好。”

　　冬日暖阳均匀地洒落在院子里头，角落里的石头底，树梢上的雪迹还没有融化以至于温暖的阳光里夹杂着融雪时的寒意。
　　还隔着一面墙就听见小双喜哈哈哈的笑声了，跨入门栏瞧见那张满是灿烂笑容的脸心头上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双喜！”
　　惊愕的小脸转了过来，转而是像是过年收到了10块大洋的压岁钱似得惊喜，飞奔而来扑入张作霖怀里，甜糯的声音响起“爹爹！”
　　“爹爹出去那么久，想没想爹爹啊？”单手抱坐着小双喜，右手捏他略有些消瘦的脸庞，有些心疼。
　　“嗯，可想爹爹了。爹爹这回回来了是不是天天陪我出去玩儿，吃好吃的，睡觉觉，讲故事不出去了的呀？朱老头的馄饨我天天在后院闻着就天天盼着能出去吃呢；秋天出去转角口吃的小米糕凉凉的甜滋滋的；炸口袋在油锅里炸兹哩兹哩响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呀，我都瞧见你现在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了，你个小吃货，整天就想着吃好吃的。”
　　“哪里有嘛！咳咳——”小双喜身子直往张作霖怀里钻，耳朵满是通红，小嘴嘟着在不好意思呐！
　　“瞧瞧，还咳嗽着，是不是爹爹没在的时候贪凉少穿衣服吃冰了？没得出去吃咯。”
　　小脸立马直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爹爹——哎，没希望了。又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似得耷拉了下去。
　　“要不然这样吧，你把杨夫子教你的东西差不离的讲出来，爹爹给你买蜂蜜麻糖吃。”
　　搂着爹爹的脖子，用力地点头“嗯！”，喜笑颜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房间里烤着火炉暖融融，最重要的问题已经想出办法解决了，最心爱的儿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背书，再远处是厨房里案板切菜颠勺的声音……在阵阵倦意下，张作霖抵不住睡着了。
　　“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致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至于于声无臭，而后已焉。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丁宁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最后一段闭着眼摇头晃脑完了，内心正在默默数着杨夫子在这篇文上教导自己的什么慎独啊,天人合一,中外合一啊之类的。
　　却听见轻微的鼾声响起。
　　“……”
　　老爹，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背书，你不听也就算了,还睡上了,虽然我晓得你平日里行军打战甚是辛苦但是您要睡觉也先说一声啊,亏我在那儿殚精竭虑挂空心思地想杨老头儿讲的前言不搭后语又理不通想不顺的玩意儿啊！！
　　虽是这样想着，但是三岁就乖乖地小双喜从床上拖下了羊毛毯子,踮起小脚尖,把毯子一路盖到下巴,还学他娘的模样掖了掖毯子,小嘴里嘟囔着,“爹爹,我都那么孝顺地给你盖毯子了,所以你要答应我之前提的条件啊。咳咳……我数到三,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的啊~”
　　兀自地数了起来“三！你没有反对哟,所以要带我去吃蜂蜜麻糖,晚上陪我睡觉觉,给我讲故事！可以反悔的咯！我听外头小哥哥说手手拉钩钩就不能反悔的了,所以我们拉钩钩吧！”
　　又牵起张作霖的左手小拇指,勾上自己的小拇指“拉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就是小狗！”
　　悄悄地掩上门退了出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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