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事情其实很简单。
　　择漆的哥哥春天的时候突然毒发，大去也就是几个月前。
　　有人回忆起，这毒和好些年前的那一次是一样的。
　　原来他们只是以为是大公子下的毒，没想到大公子当年只是用药把毒性压了下来，但这些年却一直都找不到解毒之法，最终还是没有那活下去的运。
　　如今他这一死，又没有留下子嗣，百草门中顿时大乱。
　　这时候有人提出，上上代的门主似乎还有一位小公子，当年中毒之后瞎了双眼，从崖上掉了下去，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尸首。于是从前跟着择漆的那些人找到了机会，日夜在那崖下寻找，意外地发现了一条幽径，找到了择漆。
　　“他们过去不来寻你，现在倒是勤快。”
　　择漆第一次听到龙胆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们有他们的苦衷。我大哥，并不想看到我出现，也自然不准他们来找我。”择漆将头转向窗外，好像是看着那些犹自跪着的人。
　　“你走。”龙胆不很开心，但她将那点不开心很好地隐藏在平静的语气之下，她并不想让择漆知道。
　　是的，泽漆会走的。那是他的家业，他就算不想，也不能不管。
　　“你不走？”
　　“我要留下来。”龙胆淡淡地说，“只求你不要将这个地方告诉旁人。”
　　“我知道。”
　　偶尔，泽漆也想过他和龙胆的将来。
　　若是一生都在这山谷中度过……
　　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择漆苦笑。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实际上不该笑得这般的苦，这般的沧桑。
　　他走到龙胆面前。
　　俯下身。
　　你想说什么？
　　龙胆本是打算这样问的。
　　话未出口，这一问，在唇间传递。
　　你想表达什么？
　　“我——”择漆本想解释，开口却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他给不出解释，她也不需要。
　　“你说过会让我想起来。”
　　最后，是龙胆先开的口。
　　“好。”
　　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兑现的承诺。

　　陵游从屋顶上轻巧地落下来。
　　那一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从崖上跳下来的时候，石榴开得正艳。
　　而待她醒来，屋前玉兰方谢。
　　一年，两年？八年，十年？
　　陵游不知道。

　　灶上的粥还冒着热气。
　　陵游尝了一口，似乎有点熟悉的味道。
　　岂止这粥，这陌生的屋子，这屋子的周围，都带着熟悉的味道。
　　可她却想不起来。

　　第一天，陵游搜索了山谷。
　　山谷不大，她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第二天，陵游在屋里等了一天。
　　没有人来。
　　第三天，陵游整理了小屋。
　　有很多药材，装在小小的土罐子里。
　　每个罐子上都刻了字，写了药材的名字。
　　陵游很奇怪，为什么不写在纸上，然后贴在罐子上呢？这样岂不方便很多？
　　然后，陵游在“龙胆”的罐子里发现了一张地图。
　　那是出路。
　　陵游看着那张地图，呆了很久很久。
　　那上面的字迹，陵游本是没有见过的。
　　却觉得熟悉。
　　很熟悉，很熟悉。
　　熟悉得想哭。

　　陵游从屋顶上轻巧地落下来。
　　那一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从崖上跳下来的时候，石榴开得正艳。
　　而待她醒来，屋前玉兰方谢。
　　一年，两年？八年，十年？
　　陵游不知道。

　　夜深人静，屋里的人却还醒着。
　　人醒着，坐在桌前，却不点灯。
　　陵游一剑刺出。
　　一剑刺空。
　　剑已落入他人手。
　　陵游低呼。
　　“是你……？”暗处传来微惊的声音。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
　　陵游心中一紧。
　　这人的声音……
　　那人轻轻地拿走陵游的剑。
　　陵游已败。
　　一败再败。
　　那时候，也是奉命暗杀百草门主，未能得手。转而追杀组织叛徒田七和红花，却先是败于二人之手，后又被二人折服，放了他们走。
　　明知这样一来，自己也只有一条被追杀的路走。
　　结果还是不忍对那两个人下杀手。
　　是不是她从心底也希望能有那样的朋友？

　　陵游从那山谷中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赶到百草门。
　　她知道那已经不是她的任务，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百草门。
　　心里总是特别在意，简直到了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地步。
　　陵游知道自己变了，她只求杀了百草门主之后自己能变回原来的自己。
　　她失算。
　　不能得手，便退。
　　这是“本草”一贯的主张。
　　“本草”养的是杀手，不是死士。
　　于是陵游想退。
　　退不得。
　　“龙胆……”
　　是在叫她？
　　可她不叫龙胆……
　　“龙胆，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她忘了什么？
　　你是谁？我是谁？
　　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唇，这吻……
　　“我……”
　　这一句话，仅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
　　但陵游已经知道了。
　　这唇，这吻，这一个字。
　　“我有点想你，泽漆。”

　　解
　　“石榴，已经快开了……”青葙斜倚在小榻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年年不都是这时候开么？”坐在对面的苻神落下一子，“你也专心一点，好好一片活棋，便给你这样走死了。”
　　他这样一说，青葙也笑了：“专心？这句话你不如留着对自己说吧。”说罢，一拂袖，便乱了那一片黑白。
　　苻神只是笑。
　　“又遇到哪个倒霉的送上门了？”
　　“昨天，蜀中来信了。”
　　“蜀中？”
　　青葙微微皱了眉，便立刻被苻神诟病。
　　“又皱！年纪轻轻的便皱出纹来，可怎么办？”苻神伸手抚上青葙的眉间，“泽漆那小子，突然要我把它的眼睛治好。”
　　“他瞎了已有二十年……情之一字……”青葙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着实不容小觑。”苻神替他接上下半句话。
　　苻神又笑。
　　他每天几乎都在笑，各种各样的笑。
　　现在他，笑得很诈。
　　青葙也笑，很无奈。
　　不知道这回的人又会被苻神捉弄成什么样子。

　　“当年到底是谁下的毒？”
　　“你以为我知道？”
　　“你不知道？”
　　青葙肯定苻神知道。
　　这世上，苻神不知道的事情应该很少。
　　“百草门老门主，也就是泽漆的亲爹。”
　　青葙想了一下子。
　　“这一步险招，泽雷墨还真敢用……”
　　泽雷墨相信，强者才配生存下去。
　　所以不惜对自己的亲人下毒，来决定他们之中的谁来接掌百草门。
　　至于其余的，死了，也算他为自己的接班人扫清敌对。
　　“那毒不是沾到一点边必死无疑，怎么泽漆只是瞎掉眼睛？”
　　青葙不解，他对苻神的毒一向不抱怀疑。
　　“你可知道泽雷墨本就嘱意泽漆？泽漆生母家学渊源，自生下他来便喂食毒物，吃砒霜长大的。况且……”苻神避开了青葙的眼神。
　　“况且？”
　　“我和他母亲是旧识，便改了一味药……”
　　青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你该不会当时便算准今后这一切的事情了吧？”
　　“稍微猜到那么一点。不过陵游的事情，倒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青葙终于抚掌大笑。
　　“你也有猜不到的时候！”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被这么一笑，苻神也不恼，跟着笑了起来，伸手去拉青葙，“走，再配我下一盘。这次你执黑……”
　　也不是挣不脱，也不是走不掉。
　　只是，情之一字，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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