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来到这玉山之上，怎么可以不去瑶池。在我的再三恳求下，桃心终于同意去瑶池了。
　　原因是，之前她一直很怕护珠的那个大笨鸟——翀，所以每次经过瑶池都是绕着走，这次迫于我的淫威，才肯破上一例。
　　如此说来，我的魅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而来到瑶池，终得一睹玉山神珠——玥的光彩。
　　高辛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忽然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众仙大喜，寓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见其神珠皎如明月，定名神珠为“玥”。
　　这是神珠第一次出现在人间。
　　待助少昊成得巨业，瑶池圣母将此神珠收回，置于天庭的甘泉之源瑶池之底。瑶池上空矗立尖垂□□，色彩瑰丽，下方池水平静如镜。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圣水经过百年过滤，纯洁无瑕，瑶池之水先有圣水炼化，洁净成云，神珠静卧于此承载着仙界最多的气露。
　　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哪有五彩之色，不过是比凡间的夜明珠多了点仙气。只见“玥”珠通体日益圆滑，不似初现之椭圆，五彩之色渐淡，成瑶池之碧色，倒也与瑶池的光滑如镜相得益彰。
　　只是亏得众仙将它描绘的神乎其神，连爹爹得见之后也赞不绝口。桃心似乎看出来我的疑惑，这才指着另一个方向告诉我：“‘玥’吸收了玉山诸多阴气，所以圣母才命玄鸟哥哥，每日卯时三刻把它带到浴灵台，接受世间大地第一缕阳光的照耀。”
　　她之前虽然不愿来，但是来了之后又一脸的崇拜样，真是个矛盾的小虫子。
　　自古以来，玉山之上只住女仙，阴气太重也在所难免。我只是被“哥哥”两个词惊到了，女的也可以叫哥哥吗？
　　所以我就再次确认了一番：“玄鸟哥哥？”
　　桃心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越凑越近的脸，喃喃道：“本来就是玄鸟哥哥啊，他是圣母五千年前在众仙灵中选拔的护珠神将。”
　　好吧，我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
　　不过，这浴灵台是天与地的衔接处我还是知道的。浴灵台下像一条断裂的悬崖，只可看见袅袅的仙雾与若隐若现的山阙，只有在每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仙雾被人间的阳气冲散，千万缕辉煌的光芒射向天庭。
　　在这样一个福地，玥珠自然是可以汲取来自人间最耀眼的光华和万万个生灵的气息。
　　就这样盯着玥珠看了许久，就算是狐眼金睛也少不得想要掉几滴眼泪了。桃心似乎也耐不住了：“离泱，你蟠桃会也见识了，玥珠也看过了，我们下去玩吧？”
　　“不行，我还等着跟哥哥会合呢。”
　　“那，我们去摘蟠桃吃吧。”
　　这个我喜欢，多吃几个蟠桃就多增点仙力。桃心又变成了小虫子，趴在我耳朵后面，呼啸而过的仙风，迷蒙了我的双眼。速度之快，我心之急，吓得小虫子惨叫一声，抓疼了我的耳朵。
　　我太过得意忘形，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在经过琼林的时候，一个偌大的影子透过树梢上的缝隙，在那一刹那遮住了我的目光。
　　这一遮，可巧扰乱了我前进的方向。听着嘈杂的议论声，想必是众仙议会完毕，都各自按着自己的仙道打道回府了。看着这些有着仙籍的各路神仙，一个身形就无影无踪，一个瞬间就骤然离开玉山。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呢？
　　哪还有时间容我多想，就是那么巧，我撞上一只大黑鸟，它的翅膀好大好大，一个扑闪就带来一阵强风，就凭我这不堪一击的身子，哪能经得住所谓玉山神鸟的冲击啊。
　　不偏不倚，正好撞向了浴灵台的方向。你们回家，也不用把我带回家吧？
　　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来玉山蟠桃没吃上，琼浆玉液也没沾到，就这样狼狈回去，真是不甘心啊。
　　但是从这个方向望去，玉山真美啊。这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只见诸峰连绵千里，氤氲的仙雾中，山峦叠嶂，峭壁耸立。人间的这一处那一处的小城和青山秀水，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漂浮在白色烟海中，忽而似有，一阵风来，又似无影，恰似一幅水染的丹青画。
　　这就是我从玉山上跌落下来的最后一眼，美到窒息，也美到让我无力。

　　我醒来，已经是人间的三日之后，却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此处正是泰冒山，山上有玉，饰以彩纹。阳面多金，而阴面多铁，山上有汩汩的温泉，而注入河流。观遍地势，才发现这里还有一种特产，便是遍布岛上的白蛇和怪虫。
　　原来，是离青丘三百里的泰冒山，我曾经在青丘的《幻异录》上见过。
　　其实，我素来不喜看书。我对这里印象如此深刻，只因为，我最怕滑滑腻腻的蛇这种怪东西。
　　“离泱，我们这是在哪里啊，是到你家了吗？”桃心的呼吸听起来有几分微弱，肯定是那只玄鸟的灵力伤到了。
　　我很难过，本来是一番好意，却让桃心受了伤。因为，一向走霉运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有这么多巧合。
　　“桃心，对不起，害你受伤。”
　　“不怪你，是我贪玩才对。”
　　我扶着体力渐弱的桃心，在开出的一片净地里坐下。
　　“离泱，我好累，想睡一会，你找到落脚处叫我啊。”
　　还没想到怎么鼓励她，就眼看着小虫子，变成了真的小虫子，她轻飘飘的落在她的手里，仿佛真的睡着了。
　　我只好将她放在袖中，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只有变得勇敢：“别怕，等我休息好一定带你回家，哥哥会治好你的。”
　　夜幕渐沉，我有点想念桃心说的玉山上终年白昼，光亮异彩纷呈的那种景象，现在只能靠着想象来支撑了。真后悔当初没有认真练仙法，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治好桃心，也不至于现在孤苦伶仃，在这该死的泰冒山上独零零的，无依无靠。
　　努力了很久不去闭上眼睛，因为我害怕那些可恶的毒蛇冲破结界，毫不留情的袭来。但是，这里不比青丘，可以靠着爹爹和哥哥的法术延长白昼。。
　　为什么这里的白天这么短，为什么这里的黑夜来的这么早？
　　幸好，还有月亮，我仿佛能从中看到月宫里的桂树和玉兔。透过层层花枝，只能看见圆月被割成小片小片碎渣滓，幸好它还是个圆的。
　　我自言自语，却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从天上坠落下来。莫非是玉山上的山塌了，莫非是玉山上的果子熟了掉了下来。
　　我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想到天上会掉下块大肉饼，而且还是个雄性的人肉饼。
　　我从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是同丰神俊逸的哥哥不同的男人，何况，哥哥是仙。
　　这也是我第一次，不着痕迹打量一个凡人，因为在此之前我见过的男性也仅限于爹爹、哥哥，青丘的其他小仙和来青丘附近砍柴的樵夫。
　　他有着远山一样浓密的眉毛，有着漆黑如墨的眼睛，幽深邃远，玄黑色的深衣长可拖地，越发显得高大挺拔。那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凝重的脸，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一直以为，天下的男人要么像哥哥和爹爹那样飘逸出尘、仙风道骨，要么像樵夫那样胡子拉碴，憨厚可亲。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哪一种都不是。
　　一声轻咳，我收回自己过于专著的眼睛，毕竟这样有损女子风范。“你这样乱撞下来，会伤到人的？”只好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转移这凡人的注意力。
　　“姑娘恕罪，在下并非有意。”他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屑，又转身对着我说着：“其实，你更该感谢我的意外，不然你今晚等着成为毒蛇的晚餐吗？”
　　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愧对于人的感情，但是他看向旁边窸窣爬动的白蛇时，却准确地点到了我的死穴。
　　我承认，相对一堆盘旋扭曲的爬行动物，我自然是愿意对着一个人。
　　化为人形之后，身上的水青色罗裙在坠落时候染上了土屑，我边轻拍边问他：“你是不是受伤了，严不严重？”
　　想必一个凡人，不管是因何原因从高处落下，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是小伤，休息休息就好了。”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只是小伤而已，不过听说凡间的人都是极爱面子的，要他在一个不及他下巴的小姑娘面前表现痛苦，恐怕也不太可能。
　　算了，还是闭嘴，但是他一个人真能行啊?
　　“那你......”刚想问他多一点情况，恰好听到他又开口：“多谢姑娘。”
　　“哦，无须多礼。我叫离泱。”礼尚往来的道理嘛，我还是懂的。“你叫什么名字？”
　　“天地茫茫，姓名重要吗，反正也不会再见？”
　　看他这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也没兴趣理他了。
　　哼，不过是个肉体凡胎。
　　后来，我们真的没再说话。我才不要自讨没趣，更何况夜真的很深了，我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一条缝，真的没有力气说话了。
　　隔着一堆火，我们各自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地方，和衣而睡。
　　一点也没想起来，我们都没吃晚餐。
　　那一夜的月亮，柔祇雪凝，如圆灵水镜，仿佛真的能看见桃心说的嫦娥和玉兔。气侵荒表，云敛树梢，周边升起汩汩冷意，我刚刚酝酿出来的睡意，生生被旁边这生人的气息给盖住了。
　　我惦着脚尖，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想要证实是不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被忽然睁开的乌黑双眸惊吓了。
　　一跳躲开了他坐直的身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真以为我是吓大的，时不时就来这一出。
　　亏我还想问候他的伤重不重，是不是很疼，才会呼吸声这么重。
　　但是一想，可能凡人睡觉发出的呼吸是很重的。总不能拿个布塞上点吧？
　　便想了一句不算理由的理由，刚想开口。
　　“你离我这样近，我睡不着。”这个惜字如金的凡人，终于主动说话了。虽然，这明摆着是抢了我的台词。可是人已经说了这句话，我决计不能重复。
　　但是语气中满是嫌弃。我气不打一处来。
　　但我的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一个凡人面前大大咧咧地抗议了。
　　要是一个凡间女子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不雅，肯定羞都羞死了，不羞死至少也要拂袖而去。
　　但是此时的我除了无中生有跟一个凡人吵几句，证明我还很有活力，我实在是无力拂袖了，而且我也无袖可拂。
　　我辛辛苦苦穿上玉山参加盛大蟠桃会的水绿长裙，在从浴灵台上跌落下来的时候，早就面目全非了，袖子也少了半只。
　　打娘胎里出来，本狐狸还从来没这样狼狈！
　　更加后悔的是，我在玉山之上，连一口食物也未迟到，更不用说吃到一颗可几年不饿的仙桃了。
　　真是肠子都悔青了，都怨那只大笨鸟啊，要是让我下次遇见他，我一定扒光了他的羽毛煲汤喝。
　　暗自腹诽着，也没注意到那凡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见眼前有东西在晃啊晃，晃的我眼晕。
　　定睛一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不正是我最喜欢吃的桃子吗，虽然我一向不想承认。因为要是别人知道我堂堂青丘之狐不爱吃鸡，爱吃桃子，肯定是要被笑上几十年了。
　　此时，我管不了。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挂在睫毛下面，圣母知道我不是感动的，我只是盯着看的太久了。
　　但是，我还是诚心道谢：“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此时一滴饭，胜过十年恩哪。何况只是一面之缘，我没有资格要求，人也没有义务。
　　“姑娘，自便。”他看着我泫然欲泣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扭过了头。
　　其实我知道自己表现过头了，但是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无法言语。
　　那一晚，吃桃子吃到撑的我，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难觉，因为实在睡不着。只好翻来覆去，轻微呻吟缓解难受的感觉。
　　我想他应该是没睡着的，因为我再没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泰冒山上有一种烟萝树，形状似云如雾，郁郁葱葱的点缀着些许莹透出光芒的小萝果。那个晚上，我就躺在遍山是玉的泰冒山，看着那些闪闪烁烁的如同小星星的小萝果，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可能是觉得，那些小萝果，明天的早饭不用愁了。
　　陌生的呼吸，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空间，却有着熟悉的感觉。
　　至于他的晚餐，我实在不想重复，我怕一不小心吐出来。
　　因为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火堆旁多了几段弯弯曲曲又被截成段状的蛇。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勇敢的凡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