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

　　爸爸倒下了，这个家也散架了。我的孩子送回了老家。可怜的还在吃奶的孩子强行断了奶。好在孩子适应能力强，没受什么苦。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妈妈整日以泪洗面，我的神思恍惚，总觉得这还是在做梦。
　　爸爸进入省城最大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爸爸抢救的那个晚上我没有去。因为家里上有八十四岁的奶奶，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只能守着他们两人，用一颗极其慌乱无助的心等待结果。那个夜晚漫长到无法想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煎熬到我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奶奶想哭但极力忍着，还装作轻松的劝我。其实我知道，她的心也到了无法承受的重量，因为她背着我偷偷吃速效救心丸。奶奶心脏病很久了，但也好了很久，我几乎没再看到她吃药。但那一晚，她吃药了。其实我的心也前所未有跳动的快。我渴望听到电话声，又害怕听到。渴望是因为我巴望着送爸爸去医院的妈妈能给我带来好消息，害怕是因为我怕是一个我无法承受的噩耗，那我又该躲到什么地方？但电话还是响了。是妈妈打来的。我几乎不会说话了，结结巴巴问道：“怎么。。。。怎么样？”妈妈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全是沙哑和哭腔：“怎么办啊？医生说，你爸很危险，也许就过不去了。咱们家怎么办啊？怎么活啊？”我急忙安慰妈妈：“不会的，不会的。爸爸身体一向很健康。他一定会撑过去的。”
　　后来听妈妈说，那晚她竟然跪在地上求主治医生给爸爸做开颅手术。因为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性了。出血量很大，已经淹没脑室了。关键没有找到出血的位置，而情况又不允许再做照影。但妈妈还是坚持做手术。医生撂下话：“你想清楚签字啊，也许下不了手术台，也许成为植物人。”妈妈抱着一线侥幸问医生：“如果不做手术能活么？”医生很肯定的说：“那就没救了。”妈妈很肯定的签了字，又咬着牙说：“成了植物人我也认了。”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个冬天冷到无法承受，空洞洞的屋子只有我和妈妈两人。每天早晨披星戴月去医院，晚上又顶着满天星星回家。妈妈每天喃喃着相同的话：“我怎么总觉得是在做梦？就是个噩梦而已，梦醒了就好了。你说是不是？”我何尝不觉得是个梦？
　　重症监护室的陪侍其实是最累的。在监护室门外没有座位。大家就买上婴儿的爬行垫铺上睡觉吃饭。因为必须有家属24小时陪侍。也许几个小时没事，也许一半个小时就有突发情况，比如买药，比如买尿垫，冰水。监护室的门总是开开关关，因为护士和医生要一直进进出出，但不针对病人家属。家属是不允许进去的。当然，如果想进去也可以，给护士一些小礼物，说几句好话。也许能进去三两分钟。我曾经尝试过进去。一进去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九个病人，一片恐怖的白色。每个病人几乎都被病痛折磨的看不出原来的容貌。胃管、尿管、气管三个管子一般都插着。大多都昏迷不醒，少数有轻微意识的也只是能简单发声而已。爸爸静静的躺在最里面的角落。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就和睡着一样。当时的爸爸还没有瘦的脱了形状，脚和腿也没有僵硬的变形。只是静静的躺着，我痛不欲生。那个能说能笑，乐观开朗；那个幽默风趣，健步如飞的爸爸到哪里去了？
　　那个春节别人家张灯结彩，我们以泪洗面。整日在医院和家之间穿梭。我很想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天大的灾难会降临在我们的家庭？爸爸还年轻，他只有56岁而已。才刚刚看到第三代。他平时的身体那样好 ，怎么会突然就这样倒下？每天从车棚推电动车，看到爸爸的帽子还在车上挂着，就和以前一样。感觉爸爸就在身后，能马上骑上车子再和我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去商场买衣服。爸爸没病之前常说“生命在于运动。这么年轻别总坐着。”他总是每天骑着车子到处跑。家里的米面粮油我们全部用操心。中午下班回来就有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可是现在，他却只能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的躺在那里，如玩偶一样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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