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纪

　　永昭元年十月，北朝大兴宫的寝殿里传来嬷嬷太监们乱七八糟的声音。

　　“快给陛下含参片！”
　　“陛下再使点劲，皇嗣快出来了！”
　　“你们想想办法啊，陛下都晕了！”
　　“皇嗣出来了！哈哈我接出来的，皇子！”
　　“陛下情况不好了，快让御医进来！”
　　“你们闹什么，陛下不醒我们全都没命！”
　　“别慌！别挤！快给御医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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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御医是位六旬的老太太，这会儿正沉静地低头把着脉，脸上保养得白白净净没有一丝皱纹，也看不到一点表情。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暗暗叫苦。女帝的脉象脏气衰弱，元气衰竭，即便吊着命也就只能多活几天。
　　但是满屋子站着内监和宫女，都眼巴巴望着她。
　　外面站着三位承过宠的宫中大人，等着女帝为皇嗣指认父君。
　　再外面的前殿里还候着八位内阁大臣，都在关心女帝的健康状况，说不定还有军机大事汇报。
　　——这个脉象，该怎么开口？

　　突然，女帝散乱的脉象无声无息变得疏通起来，只过半柱香时间，便不浮不沉，和缓通达，虽然弱了点，但是已经恢复到身体健壮的妇人产后的脉象了。

　　孙御医既惊且喜，这忽死忽活的脉象太灵异，这辈子都没见过。
　　管它呢，反正自己命保住了！

　　孙御医缓缓站起来，抑制住狂喜，平静地对周围人行礼道：
　　“各位公公、姑姑，请通报外面的大人，陛下无恙，只是产后虚弱，待下官开方调养即可。”

　　太医院第一等的御医只有十三人，孙御医是两位首领厅事之一，最高级别也是正七品。
　　而这满屋里的内监和大宫女，全都是四五品的冠带，孙御医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得不口称“下官”。

　　周围人中有个着黄衣的内监，谨慎地走上前，循规蹈矩地离女帝凤塌一丈外停住，正打算望望女帝面色，一望过去，女帝一双眼陡然睁开！

　　内监赶紧跪下，周围人也全部跪下。

　　孙御医是跪着的人里最喜滋滋的，还没等别人开口便说道：“陛下神佛庇佑洪福齐天，方才已顺利产下一位皇子，待微臣在陛下养月中慢慢调理，便可高枕无忧。微臣告退。”孙御医急忙下去配药了。

　　女帝眨巴了几下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陈设，眼神落在身边的襁褓上。心里下意识道：
　　——不可能！
　　黄衣内监和周围的宫女们见女帝没说话，以为又晕过去了，纷纷抬起头，便见女帝大瞪着眼睛四处扫射。

　　女帝见周围人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再看看衣饰，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突然惊恐起来。
　　——完了！

　　黄衣内监欣喜地跪着往前挪一步道：
　　“陛下醒了太好了！陛下有天神庇佑，必然是万事顺遂的！皇子身体健康阳气充足呢。”周围人也纷纷附和。

　　女帝看着他，眼神里都是震惊。心道：
　　——陛下？是老子？你们别跪，老子吓尿了好吗！

　　黄衣内监见女帝不吭声，便试探着说道：“陛下，皇子的父君还未指定，三位大人已经在门外候旨多时……”

　　女帝盯着他，再看看身边的襁褓，小孩子像刚烤出锅的红薯皮一样，闭着眼睛显得整个世界与己无关的样子。女帝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真穿了？还是女皇帝，这么多人跪！牛比啊！还能三个汉子里面选一个当娃儿爹！这就是皇帝福利？上辈子没生过娃，这种事好复杂……

　　黄衣内监看女帝依旧不吭声，便关切地提醒道：“不知陛下如何定夺？”
　　女帝眉毛拧成了一坨毛线。心内焦虑加恐慌。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老子是刚生完吗？疼得要死哎！人都认不完，还定夺？但是，好像有点印象……

　　女帝猛然发现自己的记忆现了另外一些东西，越来越多，纷繁复杂，不由得闭上眼睛拧着眉毛跟记忆苦苦争斗起来。

　　黄衣内监见女帝一直皱眉，心里也有些惧怕，壮着胆子小声道：
　　“陛下先前的旨意，看皇嗣长相再定哪位大人为父，如今三位大人都在门外候着，是让他们继续候着，还是……”
　　女帝猛地又睁开眼睛，咬紧牙关，做出“这辈子”第一个动作：
　　点点头。

　　点完头，心里又是胆战心惊：
　　——老子脑壳头情不自禁浮现的这个记忆，是“前任”的？所以“前任”果断杀了自己老母？撵走了老汉儿？还杀自己兄弟姐们……这是人干的事？等等，这婆娘还喜欢打仗？还不爱肌肉汉子？最受宠的是两个瘦弱的娘炮……老子要吓尿了好吗！

　　黄衣内监不太明白女帝点头是什么意思，但是又不敢乱揣测，只能还是跪在原地等女帝发话，其他人以前被女帝罚惯了，也默默地低头跪着。

　　女帝顿时觉得周围安静的气氛十分诡异。
　　——搞毛啊？老子以前是暴君吗？呃，看记忆好像是……哎管它的，反正俗话说产后虚弱，老子要随便说点啥啊！这闷得要老命了！

　　于是作出一副吃力的样子，糙着嗓子勉强开口道：
　　“都叫进来吧。”

　　黄衣内监大骇道：
　　“直接叫到凤塌前？陛下，是不是该传话，不然这，于理不合啊，史官们要说……”
　　女帝将他定眼看了一会，黄衣内监只觉得眼神像刀子一样，想想女帝平时的习性，脸色唰地白了，转过身默默告退出去叫人。

　　其实女帝只是在想这个小太监的名字而已。脑袋里记忆太乱，纷至沓来，一会是自己的，一会是那可怕“前任”的。

　　“前任”的记忆太复杂，太深厚，太阴狠血腥，女帝一会被那些弑母撵父、杀亲夺位却手不沾血的阴暗争斗吓到，一会又被血战黄沙、金戈铁马的冷兵器战争场面震慑，感慨这位“前任”的生命历程太精彩太混乱，要是在自己那个年代，实在可以出一本叫《我的奋斗》的书。

　　女帝费力地把自己从深海般冗杂深沉的记忆中拔出来，抬头望着描金画凤的穹顶想道：
　　——这是人过的日子么？以前看小说忘了是哪本书有句话，叫什么“看人穿越不吃力，自己穿越累断腰”？
　　真理啊。
　　好像还有一句话更骇人，“自古穿越无人回”。

　　要了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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