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见

　　二
　　齐展鹏的住处在城西，距离罗宅一小时车程，在不堵的情况下。这天出来偏生不巧，高架出了一起车祸，车流就像是被拧成麻花一样只能慢慢蠕动。
　　罗婷婷在车上与丈夫私下相处时便没了在罗宅时那份亲热，在家人面前做了一晚的戏，她不想出来还热脸贴着人家冷脸。这段婚姻她不是没抱过幻想，幻想一度破灭后她也抱过期待，只是期待都粉身碎骨了她总不能把最后的骄傲给丢了。
　　齐展鹏随手开了广播。罗婷婷点了支烟，微微摇下了窗户。
　　齐展鹏除了在城西商业区有一套房子外，在城东也有处房产当作金屋藏娇。罗婷婷见过那个小男生，她私底下调查过，小男生叫林安，之前在一家酒吧当驻唱，有了金主后便辞了酒吧驻唱的工作。罗婷婷心里多少嫌弃自己丈夫的品味，在她看来，林安这样的洗剪吹连去进夜曲当少爷都没资格，也不知道齐展鹏看中他哪点。
　　当然也有罗婷婷不知道的事，齐展鹏除了在城东另外有房产，在郊区靠山的地方还有幢别墅，当然产权人并不是他。齐展鹏一周大半时间消耗在郊区，而罗婷婷却以为他是去找林安。
　　今夜自然不能再去城郊，齐展鹏载着妻子回了城西的住处。城西的房子是顶楼的一个跃层，平时除了他们夫妻住以外，还有两个保姆，其中一个是以前一直照顾齐展鹏的保姆，专门被请过来照顾幼女。齐展鹏对这段婚姻再不上心但女儿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他不太放心外边的保姆。
　　保姆陈妈出来开门，特地压低了声音：“蓓蓓睡了，你们轻点。”
　　齐展鹏把外套交给陈妈，轻声道：“我去看看蓓蓓。”
　　育婴室就在一楼，隔壁是保姆的住处，二楼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二楼因为不太住人，保姆一周搞一次卫生，但一楼每天有钟点工上上下下擦拭一遍。
　　幼儿早已熟睡，齐展鹏凑近了看女儿，巴掌很小，脸蛋因为前两天受凉的关系还有些红扑扑的。那么小一个，嫩的像块豆腐，齐展鹏怕自己一楼对方就碎了。
　　“今天倒是不咳了，前两天又是咳又是哭，王医生来看也不敢开药。孩子到底这么小，身体本来就弱，又没母乳……”陈妈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女主人就站在自己边上，连忙讪讪停了下来。
　　罗婷婷半天没说话。当初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她绑架齐展鹏的一个武器，并且最后成功了。可一年多过去了，她却没有半点成功的快感，她的内心一直被后悔与不甘的情绪左右，而现在保姆的话无疑是另外抽了条鞭子过来。
　　齐展鹏像是没有发现妻子的窘境，他看了会孩子对保姆说要洗澡。陈妈听了立刻进厨房去打豆浆，也不知道男主人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睡觉前要喝上一杯豆浆。

　　那其实是齐展鹏和解忆刚同居后没多久的日子，有一天解忆买了个豆浆机回来。打豆浆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大多数时候，解忆早晨起不来，喝豆浆的行程只好从早上变成了晚上。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久到哪怕分开了很多细节也已成为戒不掉的习惯。

　　解忆在厨房打了两周的下手，总算出了自己第一个作品，一个八寸的抹茶蛋糕，厨房每人分了一小块，人人赞不绝口。
　　辛大厨端着一小盘抹茶蛋糕去了罗艳办公室，他刚分到蛋糕经理秘书便拨了他电话让他下去一趟。
　　罗艳看上去颇为头疼：“24号那天，想问你借两个厨子。”
　　辛大厨暂时把碟子一搁：“可以给你挑两个西点师。”
　　罗艳有些烦恼的摇头：“老爷子不喜欢吃西餐。”
　　辛大厨并不让步：“24号店里有四场喜酒要办，中餐这边本来就忙不过来，哪来的人让你去借。”
　　这些罗艳自然是知道，但她之前已经在老爷子那边应了下来，七十寿辰请红泥的厨子来做寿宴，现在要是去回绝只怕又要被大哥逮着机会耻笑。
　　“反正也就做些普通的家常菜，你先帮我去西点师那边问问吧，不行就让崔军给他们培训下。”
　　辛大厨稍微想了想也应了下来：“那你给我列个菜单，我回去研究研究。”他把那盘没吃过的蛋糕往前移了移，“你那天招的高材生，尝尝他的手艺。”

　　罗老爷子的生辰是在两周后，老爷子年事高体力早已不能支撑大型宴会，一家子当初也是顾虑到这点所以才决定请两个红泥的厨子，在罗宅办个小型的家宴。
　　解忆靠在座位上睡觉，这一路颇为拥堵，他也因此睡的较为安稳。两周来除了每日正常上班外，下班后还要接受格外的中餐培训，他忙的脚不着地，只怕空闲下来站着都能睡着。
　　廖师傅坐在边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边的青年，解忆入职那天他并不在，第二天上班才听说有个A大毕业的高材生跑来当西点师。罗宅家宴并不是什么肥差，罗家几个子女不对盘在一些细节上精明的厉害，简直就可以说是抠门，廖师傅心里不屑地想到。哪怕是西点部也没多少人愿意揽这份差事，最后只能落到作为新人的解忆身上。作为一个新人，解忆实在挑不出什么错，他做事认真，谈吐又极其的斯文，大多时候都带着浅浅的微笑，完全没有大城市带出来的浮夸，只是偶尔反应很慢，听辛大厨说是耳朵不太好使，但毕竟不是直接面对顾客的岗位并没多大影响。接到这样接近无理的加班任务，对方也没多抱怨，只是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说自己只会做一些简单的菜式，但一盘家常豆腐出锅时又让大家大跌眼镜，并不是人人都能把功夫菜做的如此像样。
　　车子抵达罗宅时，廖师傅推醒了解忆，离开席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并不算充裕。解忆跟着保姆进了厨房，廖师傅厨房后门外抽了一支烟后才进去。
　　进门时，解忆已经洗好了菜在切菜。两个西点师刀工实在有限，无法和红泥最好的厨子媲美。罗松在入座后对着面前的冷菜拼盘笑道：“今天这拼盘可真素啊，四妹你不会随便找了两个厨师来唬爸爸吧。”
　　罗艳皮笑肉不笑夹了一筷子菜到罗松碗里：“大哥，这菜卖相是素了点，可味道不错，刚才爸爸都夸这菜清淡入味，你也尝尝。”
　　罗松碰了一颗软钉子，抬头看到自己老子颇为不快往自己这边看，只好硬生生吃了一个哑巴亏，心里盘算着等会要招女婿给自己想想办法怎么扳回一局。
　　罗老爷子奋斗了大半生给子女留了无穷财富，老来就盼着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但子女各个都像是前世来要债的。他在心里叹气的时候，保姆端着饭后甜点上桌了。
　　老爷子骨子里是个传统人，往年生日从来不吃蛋糕这种舶来货。罗松看着眼前的抹茶蛋糕心里开始偷笑了，可没想到罗老爷子挖了一勺子却没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意思，只是啧啧赞了两句，很香很香。
　　齐展鹏中午加了个班，一直到下午两点才吃上饭，他吃了饭后去接妻子一起来罗宅，又被拉着喝了个下午茶。晚宴本来不想怎么吃东西的，但老爷子在儿女那边觉得受了挫便一心想在孙子那补回来，罗婷婷戏做了个十足，索性一直往他碗里夹菜，甜点上来时，他再也没任何胃口能吃东西。
　　罗婷婷对着他俏皮地笑：“你不吃蛋糕给我吃。”她也不等丈夫回应，适当的夫妻打闹属于一种情趣，而这正是家长喜闻乐见的，齐展鹏当然没有推辞。
　　罗婷婷挖了一勺却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把勺子探到他面前。哪怕是做戏，也有些过了。齐展鹏微微皱眉，但周围一圈人都是看好戏的神情。他只好顺着罗婷婷。
　　“怎么了？”察觉到丈夫发呆的时间有些久，这下连罗婷婷也没那么好意思了。
　　再看齐展鹏时对方已经恢复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刚才的发怔也就一瞬。齐展鹏并没回答罗婷婷，只是对对方笑了笑。
　　这个味道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快连笑容都维持不下去。

　　解忆学西点时，做的第一个作品便是抹茶蛋糕。第一个作品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抹茶粉放多了，涩的舌头发酸，齐展鹏委婉的建议恋人，学西点的人最开始做的通常都是烤饼干。
　　解忆却并不把齐展鹏的建议当回事。他成绩拿双A，烤个蛋糕而已有什么难的。三个月后，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第二个蛋糕，在齐展鹏生日那天。
　　齐展鹏尝了一口，入口是一股清香，味道微甜。
　　解忆坐在他边上，忐忑地问他怎么样。
　　齐展鹏回答，唔，味道和红宝石的和风蛋糕很像。红宝石是他们楼下不远的西点店。
　　解忆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扑上来轻轻咬了一口齐展鹏的巴掌，抗议道，这明明是解忆大厨特制的味道。
　　齐展鹏被他这一咬啃得气息不稳，索性吻上了对方。舌头细细扫过对方的上颚，温柔地舔过牙齿，然后两个人气息交汇。一直到解忆涨得满脸通红，齐展鹏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
　　解忆大厨，味道如何。他在对方耳边打趣到。
　　解忆脸上的红晕一直退不下来，他有些结巴地说道，有点甜下次糖少放点。
　　齐展鹏被对方一本正经的回答逗到了，笑着搂过恋人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在他看来，解忆本身可比抹茶蛋糕可口多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齐展鹏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世界是模糊，只有回忆中的画面是清晰的。然后他听到妻子和自己说话，回忆的那个世界慢慢模糊，与之相对应的，妻子精致的脸蛋慢慢清晰了起来。他三魂七魄被一块蛋糕勾去了大半此刻才算是完全回魂。
　　齐展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冷静时的表情多半是在微笑，这得益于他从小的家教，罗婷婷初看时心跳还会漏掉半拍，看久了只觉得虚伪到了极点。
　　“我想出去抽根烟。”他对妻子说道。
　　罗宅他几乎每周都来，但真正完全走动却没几次。家宴时的厨房和平时周末保姆烧饭的厨房并不是同一个。齐展鹏依稀记得，家宴的厨房在下人住处的边上。
　　解忆在厨房细细地擦拭灶台，廖师傅蹲在外面花园抽烟。罗艳晚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便说和厨师一起回去，让他们等一等。解忆吃了晚饭也没事做，索性收拾起厨房。
　　廖师傅一根烟抽了大半，扔地上踩灭时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青年往自己这边望。青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看就是宅子里的主人或者客人。廖师傅颇为尴尬地低了低头，又觉得不是很礼貌于是朝青年那边笑了笑。
　　青年在十步开外，却不往前走。待了三分钟的样子，廖师傅听到解忆在厨房喊他，便转身进了厨房。
　　齐展鹏花了很大力气才让理智占了上风。别墅区的花园很安静，解忆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冲进去的冲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抽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忍不住地在一直发抖。齐展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年多都这么熬了过来，自己还有什么等不起的。上天既然可怜他让他们重逢，他自然要做好准备慢慢撒网。
　　罗婷婷出罗宅时，觉得丈夫心情似乎意外的好。这个夜晚颇为古怪，她第一次见丈夫情绪如此波动。齐展鹏把车开到了城西住处，却并没下车。罗婷婷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今晚不住下？”
　　齐展鹏依旧保持着那幅微笑：“嗯，有个想去的地方。”
　　罗婷婷抬手整了整刘海来掩饰内心的慌神：“是么。”说完这两个字却是心里一酸再也说不下去。她恨恨地看着车子驶远，心里默默地把林安骂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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