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文娘子驯夫

　　位于凤来国西边的云州，有一座古老的宅子。高大的墙院经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掉了漆的墙头上，杂草也长得二尺多高。摇摇欲坠的大门前，蹲坐着两只已经看不清模样的石像，让整座宅院看上去十分破旧。

　　但是就在这么一个破得几乎无法住人的宅子里，却安然地住了一户人家。从那掉了漆的门匾上依稀可辨认三个字：西门府。

　　此时西门府里传来一声悲惨地尖叫——

　　“啊——”

　　只见一位身子单薄的年轻男人，左手拿着一本类似账本的册子，右手拿着一个掉了红漆的算盘，满脸铁青地大喊大叫。

　　他身上的粗布衣不知打了多少补丁，破得送给乞丐都嫌弃，脚上还穿着破了大洞的麻布鞋。如果不是他那张脸还算年轻俊朗，估计得有不少人认为他是个狗都嫌的叫花子。

　　“家……家……家主……”

　　年轻男人面前跪着四位年纪稍长的男人，他们满脸惊恐地看着已经昏死在墙角的刘掌柜，身子抖得如筛糠。

　　由于院墙的长年失修，那个撞墙昏死过去的刘掌柜，把整面墙撞了个大窟窿，依稀可见隔院的布景。

　　“米行的利润居然比去年少了三百两？你们都是饭桶吗？本家主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还有布庄，钱庄，亏损了这么多银子？你们是想气死我吗？”年轻男人气得直跳脚，把账本狠狠地砸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听他训话的四人面前。

　　“周掌柜你先说！不说出个原因来，你也和刘掌柜一块呆着去！”

　　跪在地上的周掌柜回头看了眼墙角那个狼狈的身影，咽了下口水，额头上的汗滴不停地冒出，浑身抖得如同犯了羊角风，哆哆嗦嗦地开了口道：“家……家主……米……米行……”

　　周掌柜看着面前犹如死神般的西门家掌舵人，也就是西门家的家主西门金，终于心理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混账！真是废物！连回个话都不会！”西门金板着脸，冷眼扫视了另外三名掌柜，结果那三位掌柜也承受不住，晕了……

　　这下西门金真是有气撒不出了。微微颤抖着身子，指着眼前犹如烂泥的四人，高声喊道：“管家，管家——”

　　这时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不知从哪个角落奔了过来。
　　“家主？您叫我啊？”老人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拉扯大的年轻人。

　　“叫几个人把这几个废物拖出去！等等……”西门金拿起小算盘“啪啪啪”地算了起来。
　　“院墙的修复费让他们赔一百两银子，我们请隔壁老李头帮忙修的话，那就是二十两银子。如果我们出砖瓦的话又能省下十两银子，哈哈……赚了九十两啊……”西门金一扫前面的阴霾，喜滋滋地看着算盘珠子。

　　“家主？”
　　“什么事？”
　　“我们上哪找砖瓦去？”
　　“不会把后院的墙拆了？”西门金不耐烦地瞥了老管家一眼。

　　但是老管家却中肯地回：“可是后院除了围墙以外没有多余的墙可以拆了！”
　　“没有可拆的了？”西门金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修补前院时，基本上把能拆的墙都拆了！”
　　“那就把没用的屋子拆了吧！”
　　“……”

　　结果当晚，西门金抱着肚子找了半天茅房。

　　******

　　这天，西门金逃命似的从老宅里奔了出去。原因是老管家又抱着他爹的牌位，跪在祠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老家主啊，想我西门清跟您三十载，在您归西后又兢兢业业地把小家主拉扯大，如今小家主也二十又三，却依然独自一人，身无妻妾，下无子女……是老奴对不起您啊！老家主啊……”

　　不是西门金不想娶妻，主要因为当初他爹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完全是由西门清拉扯到大。

　　到了适婚年龄时，又赶上其他商家打压西门一族，所以西门金只能一人顶起门户，直到把西门一族的金字商铺开遍凤来国时，他已经年过双十了。

　　再加上他吝啬到极致的性子，明明有金山银山，可就不愿意往外掏，家里过的堪比乞丐。一日三餐馒头加咸菜，就连衣服都是最廉价的粗麻布做的。

　　更别说西门金愿意出那聘礼钱娶妻了。所以凡是熟知西门金的人，都不愿意把自家闺女嫁过来受苦，这也导致西门金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别看西门金抠门吝啬，在五大掌柜面前威风凛凛，但还是怕老管家西门清动不动抱着他爹牌位哭，因此逃难似的奔出了家门，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

　　云州城位于凤来国最西面，地接青山山脉，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算是凤来国最为富饶的地界。再加上这里有首富西门一族坐镇，百姓们也相比其它州界更为富裕。

　　西门金在云州城非常出名，标志性的东西便是那身穷酸的衣衫以及一个掉了漆的算盘。在商业街的掌柜们虽然内心鄙视他的吝啬，但面上对他全是客气有礼。

　　“哟，西门家主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一位穿着华服的男人乐呵呵地向西门金打招呼。肥胖的身躯站在旁边，更加显出西门金身子单薄，穷酸破落。

　　“王员外是你啊！听说你们家的茶叶被二公主看上了？现在还封为贡茶了？”西门金手里转着算盘，微眯着眼，一脸的笑容。

　　“呵呵……承蒙二公主看得起。”王员外无比自豪地寒暄着，甚至目光中略带着骄傲和自负。

　　最近远嫁白虎国的大皇子回国省亲，不知怎么他家的茶叶竟被大皇子看上了。于是这二公主就派人采购，还特别请示女皇，要把他家茶叶封为皇家贡茶！

　　一想到这，王员外心里十分得意，甚至看西门金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屑，心中暗自冷哼：就算他西门金是凤来国首富又怎样？不是也没有被皇家看上的贡品吗？而自己可是非常有望成为皇商的人，到时候有皇家做靠山，势必会压他西门金一头，到时这首富的头衔，可就不是西门一族的了……

　　西门金单手背后，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唉……王员外真是好命啊！居然有皇家做靠山，以后一定是前途似锦啊！既然这样，王员外你是不是应该把欠我家钱庄的银子还回来了？连本带利一共是三千八百六十五两三百二十八文钱，这是欠条。”

　　西门金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借款契，一脸奸诈地看着王员外。

　　“这……这……西门家主，等我把下批茶卖掉再还你钱，你知道我最近一直都在给二公主挑贡茶，没赚多少银子，但是公主的东西又不能拖欠，要是她怪罪下来，这可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了的。所以这银子嘛……还望西门家主能宽限几日……”

　　王员外一看西门金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债，面上有些下不来台，不禁高声把二公主抬出，想震慑一下他。

　　可西门金是谁？那可是只认金银，不认人的主。大手一挥，掉了漆的算盘就这么照着王员外的头敲了下去。

　　“你敢不还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别说是个公主，就算女皇来了，也不能管我西门金要债。我告诉你，我西门金最不怕威胁了。你要是敢不还钱，我就到女皇那问问，是不是跟皇家做生意的人就可以欺负老百姓，欠债不还了？”

　　王员外一听西门金要去告御状，不禁急了。连语气也变软了不少，求饶道：“西门家主，我可没说不还您钱啊，我就想让您宽限两日再还。您行行好，千万别去女皇那告状啊……”

　　“哼……”西门金双手环胸，一副不妥协的样子。

　　“西门家主，您一定得宽限几日啊，我上次卖茶叶的银子还在路上，您再多宽限两日，等银子一到，我立马给您送家去。这是……这是……给二公主的贡茶，您老拿回去尝尝……”

　　王员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连忙招手，让身后的下人把本来拿出来显摆的贡茶递到了西门金的面前。

　　西门金看了看贡茶，伸手抓了一把，放在鼻前闻了闻，“云洲龙井？”

　　王员外一看有门，便殷勤地将茶叶往西门金面前又推了推，盘算着拿自己的贡茶来抵一些银子。

　　“没错，正宗的云洲青山采集的龙井嫩叶！家里还剩四担。您要是不嫌弃全都给您，就当……”

　　可是西门金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王员外这么有诚意，那我就收下了。至于你欠我的银子，可以缓两天再还。但是利钱还是要给的，一共是四千两银子零八百个铜钱。既然你给我贡茶了，我就不要你那些铜钱了，就当你这四担贡茶的钱了。”说完，也不给王员外反驳的机会，晃着算盘走远了。

　　“你……你……额……”王员外看着西门金的背影，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八百个铜钱买四担贡茶，他真是亏大发了。

　　******

　　占了便宜的西门金心情特别好，破天荒地用两文钱买了四个素包子，边走边逛街，惊倒了一片人。

　　临到西街口时，就见前面围了不少人。西门金向来喜欢凑热闹，啃着包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扒开围观的众人，就看见一位身穿浅绿色罗裙的姑娘跪在地上。

　　她的身子娇小瘦弱，身后是一个用草席卷着的死人。面前放了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红色不知是血还是颜料，写了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西门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年龄大约在十七八岁，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罗裙，虽然落魄，但是却给人一种干净舒服的感觉。她的表情很淡然，眼中的目光平淡无波，仿佛周围之人均不放在心上。

　　这让一向眼里只有银子的西门金，不禁多看了两眼。暗想到：什么时候云州城来了这么一位姑娘？

　　这时人群里开始有人问价，毕竟这个姑娘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了。

　　“姑娘，你这买身价多少银子啊？”

　　“只要能把父亲厚葬了，多少都可以！”平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多日未饮水而略显沙哑。淡然的态度仿佛此刻的自己并不重要。这让西门金的胸口突然抽动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开口道：“十文钱，跟我走！”

　　听闻，姑娘蓦然抬头，清秀白皙的面庞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平淡地看了西门金良久，看不出喜悲地回道：“可以！”

　　自从西门金开了口后，围在这里的人群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下鸡蛋了。

　　这算不算凤来国里的一个劲爆的八卦？

　　铁公鸡，吝啬鬼，居然花十文钱买人？想那空荡荡的西门府，除了西门金，西门清，做饭的钱妈和看大门的小元宝外就没有别人了。现在居然要买人？真是旷世古今一大传奇啊！

　　******

　　一个时辰后，在云州主城外的幽静山林里，堆起了一个土堆。土堆前面是一个用檀木刻成的木牌，上面刻了寥寥四个字：袁氏之墓。

　　站在后面的西门金，见跪在新坟前的姑娘已磕好头，摸了摸鼻子脱口而出：“我叫西门金！”

　　姑娘目光未动，依旧直视着面前的墓碑，淡淡地回：“袁宝珠。”

　　袁宝珠？元宝？珍珠？这个名字好啊！一看就旺家，旺财啊！

　　西门金眼珠一转，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过了一会儿，袁宝珠站了起来，回头对西门金福了福身子，“拜见恩公！”

　　“等一下！你没嫁人吧？”西门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突然开口问道。

　　袁宝珠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西门金，摇了摇头。

　　西门金大喜，绕过袁宝珠，走到坟前拜了三拜，开口说道：“袁老爷子，我西门金愿意娶袁宝珠为妻……”

　　袁宝珠显然被西门金的话惊到了，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他不是买自己当使唤奴婢吗？怎么愿意娶她这么一个孤女当妻子？难道他脑子有病？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西门金的女人了！没意见吧？”西门金乐呵呵地问。

　　喜悦充斥着他整张脸，心中暗暗想着：哈哈……十文钱买个小媳妇儿，赚了，赚了，回去看那老头还有什么话说！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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