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苦

　　我名唤微凉，并无姓氏，是江南的一个美丽小镇上的年轻女子。这个名叫静河的小镇，四面环水，形成一个天然的岛屿。这里民风质朴，环境优美，鸟语花香，我很喜欢这个平静的小镇，一片安乐太平的景象，真的比外面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坏境好太多。
　　其实我并不美丽，那些所谓的二八之龄、芙蓉之貌、清新秀丽、楚楚动人，对于我来说只是幻影。天下之大，这样的女子确实很多，连姐姐也是。但对我这样家破人亡的孤女来说，可以侥幸得姐姐收留，活至如今，已是大幸，又岂能妄想绝色之容？
　　“微凉，你不可总是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姐姐做到我身边，温柔地说。
　　“嗯，我知道。”我微笑着回答。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好吗？”姐姐轻揉着我的头发，同样温柔地对我说。“我们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就这样了好吗？”说到这里，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些许泪光。
　　“好！”我不忍姐姐伤心，轻声答道。

　　我原本住在皇城，我的娘亲原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娘亲怀了身孕，皇帝喜极万分，以为会产下皇子，接他皇位，可不料却生了我。虽然如此，父皇还是很宠爱她，但终因种种原因娘亲失宠，那些曾经攀附与她的妃子人臣全都对她冷眼相看。娘亲气极，认为是我不好，不应生做女儿家，不应不苟言笑、只知哭闹，不懂讨好父皇。后来她就将我送到宫里一个比较僻静之地，由奶娘照顾，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那时我才四岁，对人情世故懵懵懂懂，这些全是奶娘告诉我的。

　　翌日清晨，我在静河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作画，这里宁静幽美，远处烟雾朦胧，最适人排解忧郁之情。我向来不通诗赋，不精琴棋，就连女红也不会做，姐姐从不教我这些，她只说：“微凉，你只需在这里安静地生活，其他事想做便做，不想便罢。”于是我便真的不学那些，画画是很小的时候就会的，那时奶娘精通作画，我就跟着学了点皮毛。
　　不远处的小桥上站着一个男子，风度翩翩、衣袂飘飘，河面上蒸腾着热气，仿佛仙境。我忍不住将其画下来，可喜的是那男子定定地站在那里好段时辰，可以供我细细推敲琢磨。
　　“请问姑娘画的可是在下？”听见人声，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刚才桥上的男子。
　　“我画的不过是桥上的人！”
　　“见姑娘笔法，定是精通绘画之人，请问姑娘出自哪个大方之家？”那男子继续搭讪。
　　“这小镇每一家都平凡安乐，哪有什么大方之家？”
　　“那姑娘可愿将这幅画送给在下？”男子仍然锲而不舍。
　　我听后去取画，装作不小心将墨水泼到纸上。“啊！坏了！”
　　那男子看了一惊，随即又笑着说：“即使毁了，倒还算佳作，就赠与我吧！”
　　“既然已成废物，若想要就拿去吧！”说完扬长而去。

　　好奇怪的一个人，竟会要一幅毁了的画，明知我有意刁难，却不愠不怒。我跑着回家，想将这一场有趣的遇见说给姐姐听，却不料到家之后见一人正坐厅堂，姐姐坐他对面，见姐姐神情这个人一定不一般。随后又有一人大笑着进来，竟然是刚才的男子，再次相遇之后都有小些惊讶。姐姐见那男子，立刻拉着我跪下。“参见皇上！”我大惊，原来那男子竟是皇帝！
　　“朕这次微服出巡，就是陪韩翎寻你，尚不必如此见外！叫我楚白就可以了！”仍是一副嬉笑的面孔，可姐姐的表情竟有些慌张。我被姐姐扶起后便进入房内，仿佛深陷迷雾当中，眼前一片混乱。姐姐是谁、韩翎是谁，为何又与楚白扯上关系，我相信这场迷局我绝不是旁观者，那又和我有什么联系？

　　八岁那年，战乱纷乘，天下易主，隐约中还能听到当时宫中厮杀、叫喊的声音。那时奶娘抱着我躲在屋内，之后好像发生什么似的，我醒来就已经在这儿了，姐姐坐在我床边，她说是一位故人托她照顾我的，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后了。然后平静地生活了八年，其实我也常想父皇和娘亲是否已经葬身于战乱之中，还是一样逃了出来，或许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吧！

　　那日夜晚，韩翎和楚白并未离去，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决定去问姐姐真相。
　　走到门口听见屋内有声音传出，我悄悄将耳朵快靠近。
　　“翎，我并不想走！”是姐姐的声音。
　　“我等了八年，终于等到今日，你和微凉随我回去，一切都会改变，到那时我便与你再回到这里，过着神仙眷女的生活，但现在你必须和我回去！”
　　“可微凉是无辜的！”
　　“但她是前朝公主，她逃不掉！”我听不出韩翎的口气，他知我是前朝公主，那他会怎么做？这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哦！”我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原来是楚白。刚想出声，却被楚白捂住嘴巴，带离这里。
　　走到中庭的时候，他放开了我。
　　“喂，你怎么这样？”我生气地说。
　　楚白的脸上仍带着笑，“我说过啦！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我气不忿地说：“你还不是一样偷听！”其实我很害怕他知道我是前朝公主。
　　“我又没听到，他们说的那么小声，不过不听也知道是什么！韩翎离开锦儿那么多年，一定有很多甜言蜜语对她说，那些肉麻的话只有你们这些小姑娘感兴趣，我才不想知道！”
　　“你是皇帝，三宫六院，当然对这些没兴趣！”我顺水推舟。
　　听了这句话，楚白的脸不知怎么红了，吞吞吐吐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有三宫六院？”说完匆忙离开，留下我一个人陷入沉思。幸好他不知道我是他最大的敌人，不然不知会怎样？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并不是韩翎提出的，而是楚白。那日清晨，他说：“我已离宫多日，朝中一定有许多政务等着我去处理，所以我想即日回朝。”
　　“可锦儿并未考虑好是否同我们回去。”韩翎说。
　　“我知道，所以我恳请锦儿同意我带微凉回去！”
　　“什么？”姐姐诧异。
　　“你知道我并未纳妃。”原来他没有娶妻，怪不得昨天会脸红。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要让微凉跟我回去，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楚白望着我，一脸深情。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解与慌张，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其实在桥边与你相遇，我已有此决定，只是没想到你竟是锦儿的妹妹！”
　　皇命不可违，韩翎的计划中我们本该回去，所以离开也并无稀奇，一路上姐姐不停地叹气，我问她为何，她只说：“微凉，有些是你终会知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八年后，我又回到皇城。我随楚白进宫，姐姐跟韩翎回韩府。楚白原给我准备奢华的宫殿，却被我拒绝，我佯装要参观宫殿，坐到我小时住的屋子以后，便对他说：“我就住这间！”
　　“这里虽然僻静，但会不会太简陋。”楚白关心地问道。
　　“还好，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了。”我答道。
　　楚白走近我将头靠在我耳边说：“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位好皇后！”我本能地后退，然后装作没听见继续参观。
　　对待楚白我始终有些木讷，终日不笑，而他的兴趣却愈加剧烈。虽然每天政事繁忙，却总会陪我一段时间，整个皇宫都知道楚白即将封我为后。
　　说真的，楚白的确是一个好皇帝，而且对我也是百般体贴，我不忍他受骗，于是终于有一日，我对他说：“楚白，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楚白听了哈哈大笑：“微凉，原来你也有这么风趣的时候！”
　　我不理他的玩笑，只说：“我姓李。”那是前朝皇帝的姓。
　　“那又如何？”他仍笑着将我拥入怀中。
　　“我不想骗你，我是前朝公主，前朝最后一代皇帝的女儿，是皇家唯一的血脉！”
　　“那又如何？”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他说：“你就是你，是我最心爱的女子，前朝已成历史，你现在不是前朝公主，而是当今圣上的皇后！”楚白的语气如此坚定，却听得我泪流满面，他温柔地拭去我的泪水，微笑着对我说：“微凉，嫁给我好吗？做我的妻子吧！”他没有用“皇后”或“皇妃”而是“妻子”，他对我从不自称为“朕”，这些都让我很感动。
　　我将头紧贴他的胸膛，说：“好！”

　　然而就在楚白昭告天下：即日大婚、封我为后的那天，韩翎和姐姐进宫寻我。刚进我屋内，便立即跪下，说：“参见公主！”
　　我扶他们起来，对他们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公主了！”。
　　“怎么没有？您就是啊！您是皇家唯一的血脉，肩负着复国大业！”我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韩翎不是将我的身份告诉楚白，令他加官进爵，而是视我为尊，想助我复国。
　　“那年叛贼打进皇宫，先帝、皇妃、皇子、公主，无一幸免，幸好您当时住的偏僻，一时未被发现，所以我将您托付给锦儿照顾，，然后带领所有士兵投降。臣本该引决可念复国大业，忍辱负重，就带今日。我一直在暗地招兵买马，收敛人心，如今公主也已成人，只要威胁当今圣上退位，或者臣带领百万士兵直接打进来，逼他退位。”韩翎说得慷慨激昂，我知他忠，可他该忠的是楚白，并非我。
　　“那你打算怎么对楚白！”我问道。
　　“我并不想杀他，逼他引退山林即可！”我猜的没错，韩翎对楚白并非绝情。
　　“你就不怕韩翎与你一样卷土重来？”
　　“我······”
　　“韩翎，你不忍杀他，是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好皇帝，而且他对你更是器重有加，是不是？”见韩翎低头不说话，我又接着说：“当年的浩劫太悲惨了，我真的不希望再次发生。”
　　“可是想要成大事就必须要流血啊！”
　　“就算我们成功了，整个朝纲、天下百姓会服一个年轻女子吗？”
　　“可是······”
　　“可是你们的公主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他只是楚白的妻子，我爱楚白，非他不嫁，如果这样天下还不是他的吗？”
　　“那不一样！”说到这里韩翎已有些气短。
　　“有什么不一样，若以后我的儿子做皇帝，皇室不是仍流着我们李家的血吗？你若真爱姐姐，就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说完，楚白便推门而入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微凉，我们三日后成亲！”
　　我笑着问他：“朝廷上没有人反对？”
　　“谁敢反对？他们听到我要娶妻，都大力支持呢！”楚白俏皮地看着我。
　　“是啊！哪个皇帝到你这个年纪仍不娶亲的！”
　　“要娶也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我这是和韩翎学的。韩翎一直未娶亲，就是一直在等锦儿！”
　　其实是姐姐一直在等韩翎，而韩翎一直在等我长大。
　　“锦儿，微凉就你一个亲人，明天就进宫吧！多陪微凉几日！”之后又对韩翎说：“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姐姐听了脸立刻就红了，韩翎也吞吐着说：“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吧！”
　　那天楚白设宴，四人同饮，我趁机让楚白同意韩翎带姐姐隐退，楚白似有不舍，但还是答应。我知韩翎仍有不服，希望姐姐能劝得了他。

　　宴后，韩翎带姐姐离开，楚白留于我的寝宫之内，他一直在笑。
　　我问他：“有什么开心的？”
　　“我可娶你为妻！”
　　“还有吗？”
　　“没有了！”
　　“你不用骗我，皇帝要纳民女为妃，都要力排众议，更何况是皇后呢？”
　　“你都知道啦！”楚白有些许惊讶。“是韩翎告诉你的！”
　　“不是，你忘我也曾在宫中住过，这些不用想也知道！”
　　“就因为你在宫中住过，我才一定要立你为后！”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你受的苦，我要加倍偿还！”
　　“楚白，你并不欠我什么！”
　　“不，我欠你一份安定，欠你一个依靠，还欠你一场盛世繁华的欢愉。”见我不语，楚白又说：“不用太感动！微凉，我该谢谢你让我提早成亲！”
　　“为什么？”
　　“我原以为会到韩翎这个年纪才能遇到真爱，想不到提前这么多年！”
　　“如果没遇到呢？你就不去娶了吗？”
　　“其实早在我17岁的时候，就有人启奏叫我成亲，可是一直被我拒绝，后来我对自己说：‘如果我过了20还没遇到自己要娶的人的话，就接受大臣们的安排，随便娶一家千金小姐’今年我刚好20，真谢谢你，让我的坚持没有落空！”说着楚白将我拥入怀内，那一夜我躺在楚白怀里安心地睡去。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梦见楚白和我，姐姐和韩翎在一片大草原上策马奔驰、引吭高歌。

　　第二日醒来天已大亮，楚白不在我身边，估计是去上早朝我心情大好，梳洗过后去屋外走走，忽听有宫女在议论。
　　“昨天真是惊心动魄啊！可是叛军刚打到城门便已大败！”
　　“是啊！听说叛军首领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
　　“怎么可能？”
　　“你不要不相信，我还听说那个将领无缘无故当场暴毙，似有中毒迹象！”
　　我听了大惊，直觉脑中一阵眩晕，瘫软在地，被宫女们扶进寝宫。
　　楚白骗了我，他昨天那样开心是因为他终于可以除掉他的心腹大患，稳坐皇位。一定是他给韩翎下的毒可是他为什么留下了我？呵呵，这时候还期望他对我是真心的吗？我差点忘了世人都爱红颜，我并不美丽，还是他的死敌，况且还有他爱的江山作陪。
　　突然门被推开，楚白焦急地走进来说：“微凉，你没事吧！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挣脱他搂主我的肩膀的双手，冷冷地说：“你的心腹大患已除，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值得你这样关心吗？”
　　我看见楚白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说：“原来你已知道！”
　　“姐姐呢，也被你处死了吗？”
　　“锦儿是自己服毒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吗？”
　　“微凉，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其实那晚在静河你听到姐姐和韩翎说的话了吧！你一直在骗我！”我大声叫喊，眼泪也倾诳而出。
　　“没有，微凉，那晚我真的没有听见韩翎和锦儿的对话。其实我早知道锦儿带走的是小公主。”楚白不想再隐瞒什么。
　　“为什么？”
　　“还记得你的奶娘吗？她是我父皇安排在前朝皇帝身边的探子。”
　　“原来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当时就把韩翎杀了。”
　　“奶娘对你还是有感情的，韩翎投降的时候她并没有说，直到两年前她病逝，才把这件事说出来，可是那个时候韩翎的势力已经坚不可摧了。”
　　“昨天你在晚宴上下了毒，是吗？”
　　“没有，昨天我听到你们的对话，我还以为韩翎会就此罢手，可没想到他如此忠于前朝皇帝。”
　　“那他为什么会中毒？”
　　“是锦儿。”
　　“什么？”怎么会是姐姐？
　　“锦儿是我大皇姐，是父皇安排她到韩翎身边。”
　　“你父皇就是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夺取我们李家的天下的吗？”
　　楚白似乎没有听见微凉蔑视的话语，自顾说道：“可是锦儿却真的爱上了韩翎，带着你离开这里，住在静河。如果不是韩翎带我去，我真的不知道大皇姐住在哪里！”楚白顿了顿，又接着说：“说真的，韩翎带我长大，教我武功，在我眼中他既是良师又是益友。昨天如果皇姐不阻拦，今天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我完全明白了，韩翎带军攻城，其实已经不是要夺得江山了，而是要给父皇一个交代，给自己忠君爱国之心一个交代，男人会把大义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而姐姐她确实爱韩翎，才会陪他一起死，她也同样不能忘了她的父皇给她的交代，尤其不能让着江山毁在她的手里。
　　“楚白，我相信你说的一切。”语毕就看到楚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微凉，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我微笑着说：“是的，我相信你。可是······”说着我已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插进自己胸膛。
　　“微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傻？”楚白将我抱在怀中，声嘶力竭地痛哭。
　　“楚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我和······姐姐、韩翎一样，非死······不可。”是的，这么多人为我而死，我自己又怎么能独自苟活呢！

　　尾声：

　　半月之后，皇帝昭告天下，皇后身患重病而死，次日风光大葬，令全国守孝三日。
　　宫内的人都不知道皇后为何而死，他们只知那个痴情的君王至今保留皇后寝宫，每逢初三便会在那里住一晚，对着一幅已毁的画小声啜泣、黯然神伤，从此再未封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