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DM]伤痕与守护神

　　二、 又见霍格沃茨

　　哈利再次踏进霍格沃茨的时候，时间就好像倒退了整整八年，回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的十一岁。
　　幻影显形到校门外，从强烈的压迫感中挣脱出来，霍格沃茨特有的潮湿的旧石墙和雨后的树林的气息混杂着涌入因为挤压而有些缺氧的肺部。
　　他，哈利·波特，大难不死的男孩，像当年一样拖着行李箱，提着猫头鹰笼子，竟还带有些新奇地走进了霍格沃茨。
　　已经不能在校内幻影显形，看来麦格教授——现在是麦格校长，已经把霍格沃茨的防御系统修复得差不多了。
　　哈利很快发现，不止防御系统，一切历经一年的休整都已经恢复得和原来没什么两样——至少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所有冒险的开始。
　　哈利就这样面带有些傻气的惊叹，穿过他待了六年多的地方，又回到梦境的初始。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有那么一点经久不变的东西，以作为他曾存在过的证明。如果霍格沃茨没有了，或者他再也无法以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待在这里，那么或许他会感到无从落脚。
　　这里早已是他的家。自接到来信后他也越发强烈地感受到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一份莫大的幸运。回头看看他经历的那么多遭遇，这已经算是莫大的补偿了。
　　这点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汤姆•里德尔很像。有些相似的出身导致霍格沃茨在他们心目中早已超出了学校的概念。
　　当然，他的身世还都是后者一手造成。

　　离开学还有几周，学校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城堡里那些仿佛下定了决心不让你顺利到达目的地的楼梯也像是被秋夜懒洋洋的气息感染了，几乎没有移动位置。哈利想知道它们是不是一年以来都是这样。
　　已经过了城堡里熄灯的时间，哈利一路举着魔杖，想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儿找麦格。或许是校长室？大概不会是大厅。
　　他有些迟疑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幅画像，那是个蓄着黑色小胡子的胖绅士，鼾声相当响亮，能够很轻易地从任何一个方面令他想起斯拉格霍恩教授。
　　哈利的脚步声回荡在古旧的走廊里，胖绅士几乎是他一靠近就被惊醒过来。
　　“哦，瞧我看见了谁！”他睡眼惺忪地嘟哝着，一边揉着那双有些浮肿的眼睛，“据说打了本世纪对抗黑魔法最为精彩的一仗的哈利•波特！我大概是在做梦！”
　　“您没在做梦，先生。”哈利耐心地说，力图尽快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于是胖绅士伸了个懒腰，把那双浮肿的小眯眼睁得稍微大了一点。
　　“好吧，我确实没在做梦。你得知道，在这儿呆了一个多世纪，眼神总是会有些不太好……”胖绅士连说话的语气都能令哈利毫不费力地想起斯拉格霍恩。
　　“我很抱歉，先生，”哈利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着急，“您知道麦格教……校长，她现在在哪儿吗？”
　　胖绅士喋喋不休的话语被打断，他似乎愣了一会儿，随即慈祥地冲哈利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松弛的胖脸上挤出几条皱褶：“校长，我想我知道。”他说，“她在大约十分钟前刚经过这儿，还有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的两位院长，往校长室去了。跟往常一样，不是么？开学前总是那么忙碌……”
　　哈利没有再听他唠叨，急促地道了声谢，然后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园里的钟敲下第十二响，整个霍格沃茨都已陷入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
　　哈利依旧举着魔杖，杖尖那点小小的亮光把他的脸映得有些苍白。
　　口令——没错，他打赌麦格在给他的信中对口令一个字儿也没提。那封信他在来之前已经看了不下二十次了。
　　他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想，麦格教授大概不会愿意在信里附上一句她爱吃的甜食。
　　“嘿，伙计，”哈利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冲石像说，“我是波特，哈利.波特，能放我进去吗？”石像就这么在他如同看到摄魂怪兜帽底下是罗恩的脸的眼神下缓缓地挪开了。
　　看起来为了他能够顺利通过，今天的口令是“哈利.波特”。
　　如胖绅士所说的那样，坐在那里等他的不仅有校长，还有弗立维和斯普劳特两位院长，以及维克多教授、特里劳妮教授和格拉普兰教授。
　　身材矮小的弗立维教授最先发现了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哈利！好久不见了！”
　　麦格校长坐在邓布利多从前的位置上，循声朝校长室门口望去。
　　惊喜闪过她锐利的眼睛。是错觉吗？她看起来像是在憋着不笑出来，就好像哈利的头上顶着一大束古怪的植物。
　　“波特先生——现在我可以称你为波特教授了，”过了一会儿，麦格深吸一口气，说，“不用说，这得花一点时间来适应。”
　　“我想是的？”哈利迷茫地答道，麦格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弗立维和斯普劳特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可是——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儿奇怪，但他们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像他们给他准备了一个恶作剧，而他浑然不觉。
　　“校长，与您所想的不同，这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弗立维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麦格点点头，也有些忍俊不禁。“波特在我学院待了六年，”她说，哈利这才低头注意到自己穿着格兰芬多的旧校袍，连他出门前觉得格外满意的领带都是那条金红相间的，可麦格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自豪，“这个职务交给他，在某些方面看很合适。”
　　“抱歉，我……”哈利感到自己脸红了，“我得去买一件新的了，校长。”
　　麦格给了他一个“但愿如此”的眼神，显然没有再展开这个小插曲的意愿。
　　“作为新任的校长，我得感谢你们的耐心。我想关于霍格沃茨今年入学的一点特殊情况，我们应该提前有所准备……”麦格校长说着，脊背挺得有些过分地直。
　　会议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由于霍格沃茨在对抗伏地魔一役中受到严重的破坏，学校不得不关闭休整一年，而这就意味着应该在去年入学的11岁巫师们不得不与今年的新生们同时入学，而其他年级的学生在一年休整之后正常恢复课业。特里劳妮教授将继续和费伦泽共同教授占卜课，麦格校长说海格受到查理•韦斯莱的引荐，仍在罗马尼亚协助研究野生火龙，但他届时将会返回霍格沃茨继续教授保护神奇生物课。格拉普兰教授将回来和海格一同分担这门课，还将接替麦格教授担任格兰芬多的院长。斯拉格霍恩教授终于从学校争得了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而斯莱特林的院长将由维克多教授接任了（哈利没上过她的课，但至少赫敏挺喜欢她），这也是极为罕见的一次，斯莱特林的院长并非斯莱特林学生出身，显然学校对于总是在斯莱特林内部开始的纯血统优越论感到必须采取一点措施了。至于魔药教授……
　　“德拉科•马尔福教授由于我们与魔法部的沟通问题未能及时到任，但他会和所有12岁新生一起于九月一日中午到达……”
　　“教……校长？”哈利想也没想，话已经出了口。麦格打住话头，转身看着他，好像已经料到哈利要说点什么。
　　“请说，波特教授。”
　　“德拉科•马尔福教授？”
　　哈利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僵住了，弗立维立刻很大声地咳嗽起来。麦格又把脊梁挺直了一些，哈利从她脸上观察到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快。
　　“德拉科•马尔福先生将在霍格沃茨接替斯拉格霍恩教授成为新的魔药教师。”她生硬地说，显然也不怎么赞同这项任命。特里劳妮教授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她身边都开始蔓延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空气。
　　哈利花了些劲才把有些傻气地张开的嘴合上，但接下来他就没法听进麦格的话了。
　　“梅林啊，这不是真的。”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脑子里像有一座大钟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嗡嗡直响，“德拉科•马尔福要到霍格沃茨当教授……马尔福……当教授……”
　　“你很快就会发现，有些巫师家庭要比其他家庭好许多。波特，你不会想跟另类的人交朋友吧？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帮你。”当年说出这句话的马尔福只有11岁，还长着一张小孩子的圆脸，但那副招牌式的刻薄笑容已经从眉梢到嘴角都有模有样了。如果他能提前预知这场贯穿他整个霍格沃茨学生生涯的战争就要从列车上开始，他还会像当初那样尖锐地回应他吗？
　　哈利希望自己多少变成熟了一点儿，但他诚实地对自己说，会的，因为是马尔福先开口侮辱罗恩，而他如果不选择去对抗他所遇见的一切不公正，他也不会是詹姆和莉莉的儿子了。
　　至于他们之间的战火如何最终演变成有求必应屋里铺天盖地的厉火，那应该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哈利料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出手救马尔福，哪怕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哈利衷心地希望那场火多多少少也把他们之间的敌意抹消了一些。他不敢想象，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和魔药教授在公开场合互相嘲讽甚至扔出几个恶咒……
　　学生们一定会沸腾，但是麦格校长一定会杀了他们俩。
　　他想着这情景几乎要笑出来。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两点，麦格有些无奈，因为不难发现哈利似乎练成了睁着眼睛睡觉的奇妙技能。
　　“波特教授，你的卧室在通往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那条走廊的尽头。祝你做个好梦。”麦格丢下一句话后转身上了连接着校长办公室和她卧室的楼梯。
　　哈利猛然回神，只看见麦格墨绿色的袍角消失在旋转楼梯上。他揉揉干涩的眼睛，开始扫视办公室的四周。
　　两年了，这里还留有太多邓布利多生前的痕迹，当然也新添了许多别的东西，他不确定这些都是麦格的，抑或有一些还是斯内普的。
　　想到邓布利多，他的视线又投到了那面挂满了画像的墙壁上。
　　历任校长们似乎都已经在画框里睡着了，只有邓布利多显然醒着，睿智的蓝眼睛透过半月形的镜片，与哈利询问的眼神不期而遇。
　　那双带着慈祥笑意的蓝眼睛把一种直觉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哈利的脑海。
　　“……是您决定将我留在霍格沃茨任教对吗，教授？”
　　“是，也不是，哈利。”邓布利多的声音有种神奇的魔力，“是你身上所具有的某些东西决定的。而我——很幸运，能够发现它们罢了。”
　　哈利半张着嘴，既讶异又高兴。
　　“不管怎么说……”他冲邓布利多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真的非常感谢您，教授。”
　　邓布利多也笑了：“不打算问任命马尔福先生是谁的主意吗，哈利？据我所知你和马尔福先生一直相处得不怎么好。”
　　一提到马尔福，哈利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但那并不是一种愤怒，憎恶或是不满，只是疑惑，像他从前面对魔法史的考试题一样的表情。
　　“是的，先生。我想我和他处得……并不怎么样。”其实是很不怎么样，“不过……如果要求我们和平共处，我想我可以。只要他不找麻烦。”只要他还能留在霍格沃茨，留在这个几近于家的地方，偶尔的一点不愉快实在是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在他完整的六年霍格沃茨生活里马尔福倒一直是个没被摆脱过的存在。一切如常而已。
　　“我很高兴战争没有加剧仇恨，而使你变得宽容了，哈利，但这并不完全是我的主意。
　　“啊？”他可不相信麦格或是其他什么人，在经历了一年前的那场战斗后还会愿意为马尔福说话。
　　邓布利多转过头去看着左边，然后再次看向哈利。“我想他这会儿不在。”
　　哈利这才发现邓布利多左边又多了一幅新画像，这会儿那里面空空如也。
　　不过他很快猜到了答案：“是斯内普对吗，教授？”
　　“对。不过这没什么要紧。战争已经结束了，未被宣告有罪的人总得有他们的生活。”邓布利多平静地说。
　　“我明白，”哈利低下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此前这张脸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连同那汹涌澎湃的思念，“即使被判有罪，也不一定能说明什么。”
　　智慧的蓝眼睛赞许地看着他。
　　但是小天狼星和马尔福又有什么可比性呢？……一个勇敢，正义，却不得不背负背叛挚友的骂名和来自教子的仇恨，从阿兹卡班逃出过着逃亡的生活；另一个狂妄却又懦弱，在学校大肆鼓吹他们那些人所谓的出身和血统，甚至把食死徒带进学校。
　　但他却是“无辜的”？
　　哈利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涌到嘴边的这些话全部倾吐出来。也许睡个觉有助于他冷静下来。
　　好吧，他才不管马尔福如何。一点小小的麻烦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所以他只是抬起头对邓布利多说：“那么晚安，先生。”
　　邓布利多旁边的那一幅画像依旧空空如也，或许今晚是看不到他了。
　　这或许是好事，因为哈利也没想好要怎么再次面对他。

　　九月的伦敦，凌晨时分的空气中已经有些彻骨的寒意。
　　德拉科•马尔福仰面躺在破釜酒吧的一间客房里，和天花板上疯狂地旋转的一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不是疯眼汉穆迪的那只，大概是个粗糙的复制品，是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傲罗专门用于监视他的。
　　“疯眼汉，认得吧？”他记得昨晚入住时那个傲罗一边挥着魔杖把眼球粘到天花板上，一边斜睨着他，语气依旧不善，“几乎是我们年轻一辈傲罗最崇拜的前辈……你们在杀死他以后没有把眼球拿去做战利品吗？”
　　在一路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之后德拉科终于决定回敬他一句，以便自己晚上能够愉快地入睡：“看样子你在‘最崇拜的前辈’战死时还不知道在哪跑腿呢。他的眼球被魔法部拿去了，连我都知道。”
　　年轻傲罗手抖了一下，眼球从天花板掉到地上。
　　“见鬼！”他自言自语似的，恨恨地骂了一声，但被德拉科选择性地忽视了。
　　此后他们没再有过任何对话。
　　这只眼睛一直盯着他，而他一夜无眠。他忍不住想象隔壁房间的傲罗几乎什么都没监视到又被困倦折磨得发疯的样子。
　　炉子里的火被他熄了，可笑的是他居然觉得很热。在过去一年几乎逼得他发疯的马尔福庄园里的阴冷似乎已成了常态。
　　在这一年里他不得不学会了制造出霍格沃茨城堡那样的天花板——蓝天，白云，还有明亮到刺目的阳光，但无法传递丝毫的温暖，如果他需要的话，所有这一切甚至比不上一支蜡烛。
　　所以很快地，他厌倦了这种小把戏，而任由深色的天鹅绒窗帘挡开大部分的光明。
　　从前在霍格沃茨，他喜欢待在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里，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可以一整天不出去。但当后来他想起魁地奇球场上柔软的青草，蜂蜜公爵飘出的甜得发腻的香气融化在霍格莫德上午的阳光里，甚至他常常目不斜视地走过的从一座塔楼到另一座的那一条走廊……
　　原来能够活在阳光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个时候他的任性和傲慢都可以被纵容，他是斯莱特林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来自格兰芬多的死对头们一个被激怒的表情或一次倒霉的冒险就能换来他小半天的好心情……
　　他没理由埋怨正义的一方。剥夺他这一切的是那个他父亲一直对其唯唯诺诺的疯子。
　　疯子。他恨恨地在心里重复着。六年级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被逼疯了。
　　一年的软禁生活刚刚才结束，现在回想起来却还不如一年前那一个晚上的记忆来得更多。这一年好像是个噩梦，但在脑海中留下的记忆几乎全然是空白的，直到有一天他接到来自霍格沃茨的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信，才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溺水者，即将溺毙之际被一把捞出水面，但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想法不是得救后的欣喜，不是对救人者的感激，而是很冷。
　　离开庄园的狂喜很快就被茫然所取代了。接下来他将如何？
　　不是在克拉布和高尔、潘西等人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过霍格沃茨的每一个教室，也不是跟着一群发了疯的大人到处为黑魔王卖命，躲在斗篷底下看着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的绿光。
　　过去的全部画上句点，前路是一片迷茫，唯一可知的是孤独。
　　没有父母的指引，没有斯内普的保护，没有跟班们的簇拥，没有崇拜者的关注。从他在傲罗的跟随下走进破釜酒吧那一刻起，魔法世界的大门重新向他打开，投向他的却都是不善的目光。
　　那个驼背的老汤姆倒还算是有礼貌的——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带了足够的加隆。酒吧里其他人分明都用一种嫌恶的眼光在盯着他。不过这种恶意也就仅止于此——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人靠近他，似乎对黑魔王残存的畏惧还在冥冥之中控制着人们，连仇恨也无法冲破。又或者，他们不屑于与他搭话，就像他从前那样。
　　“胆小鬼。”他恼怒而轻蔑地笑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皮鞋跺得是那么用力，以至于破旧的楼梯上灰尘夹杂着木屑洒落了好一阵。

　　哈利是被一个震耳欲聋的说话声惊醒的，在此之前他刚刚经历一年以来最舒适也最香甜的一次酣眠，他甚至梦见自己在霍格沃茨遇见了年轻的父辈们——第一次地，这段回忆没有任何的悲伤，只是重逢的欣喜，好像他们终于都回到了这里，然后相遇了。
　　麦格送了他一个可以悬挂在墙壁上的闹钟，甚至还特意做成了金色飞贼的外形。但她似乎没有告诉他这个闹钟会怎样说话——在魔法世界里的任何物品都不能用麻瓜的逻辑来解释，而这一点哈利仍然长期地处在适应期。
　　此时那个飞贼还在喋喋不休，金色的球体一开一合：“麦格校长向哈利•波特问好，请您八点钟到校长办公室。”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哈利不耐烦地嘟哝着，从舒适的被窝里挣扎着起身。
　　出门前他特意照了一下镜子，确认自己穿着合适的长袍，而不是那一身纯粹的格兰芬多的装扮。是的，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学生们和其他的教授（还有马尔福——哈利尽可能地忽略掉这一点）就会陆续来到学校，而他们——不用说，肯定有别的活儿要干。
　　早晨的起床气此时已经消除殆尽，哈利飞跑在从□□卧室到校长办公室的走廊里，肺里满是霍格沃茨特有的夹杂着羊皮纸香味的、凉凉的空气，那感觉就像回到了他在霍格沃茨的第一节课——那是来到这所魔法学校的第二天早上，迟到了的他和罗恩狂奔着来到变形术教室，而麦格威胁要把他们变成手表或者地图。
　　当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时，麦格的表情更是与当年如出一辙。但哈利只是一直傻笑着。
　　一切都没变的感觉真是太棒了，特别是当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

　　“早安，哈利。”麦格校长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现在对麻瓜出身学生的通知已经发出，但是照例——每年会有那么几个例外，需要霍格沃茨派专人进行学前指导。”
　　“学前指导……？”哈利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我……到底该做什么？”
　　三言两语介绍完整个魔法界就像要把整个图书馆的书塞进赫敏那只串珠小包——后者或许还容易得多。
　　“地点是蜘蛛尾巷22号，莱恩•艾洛斯，11岁，由孤儿院派专人照看，已进行沟通，你下周要到那里去，”麦格校长从一叠书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至于别的……也许你可以写信问问海格。”
　　问问海格，你记得你11岁那个暑假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哈利忽然会意，于是笑容继续在他脸上扩大，那种奇妙的幸福感溢满了整个胸腔。
　　九年前海格拉着一个孩子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对角巷，这个未知的世界对于11岁的他来说是那么新奇而又神秘。
　　如今他又将拉着一个孩子的手，把他带到这个自己深爱的世界。

　　哈利记得蜘蛛尾巷，在斯内普的回忆里那个地方不是那么让人愉快。
　　城郊下起了小雨，八月的天气阴冷得不可思议。小巷狭窄而且破旧，不少躲雨的小生物缩在墙缝里探头探脑，但也只是昆虫，没有地精什么的。
　　22号……他记得斯内普的屋子也在附近。路过那儿的时候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他透过昏暗的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
　　令人惊奇的是那里看起来似乎很干净，哈利甚至透过那扇纤尘不染的窗户看见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架和试剂。
　　或许斯内普临走前把这儿让给了另一个巫师……？
　　但那儿看起来显然很久没有人生活过的迹象了。哈利想起他在很小的时候在达力扔掉的一套画册里见到过伦敦贝克街221B博物馆。那儿的一切都按照那个大名鼎鼎的麻瓜大侦探生活的状态来摆设，从壁炉到沙发和烟斗——但那儿显然不是给人住的。
　　现在这地方——在没有人居住近两年后——给哈利的感觉就像个麻瓜的博物馆。
　　不知道22号的那个孩子有没有见过斯内普呢？
　　哈利这样想着，然后厌恶地惊叫一声，踢开了一只死老鼠。

　　22号似乎比周遭的房子要整洁一些，但同样昏暗，昏暗到让他想起阿兹卡班。
　　在确认门铃彻底损坏以后，哈利决定来一个海格式的出场，这大概是那个麻瓜孩子即将见到的第一个咒语。
　　他有些傻气地故意高声念了一句“阿拉霍洞开”，然后那扇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地打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脏兮兮的灰尘气味，哈利猛烈地打起了喷嚏，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他不打算进去。
　　让一个孩子住这种地方！哈利忍不住同情起那个幼年的斯内普。

　　片刻后有个矮小的身影走到了门前。确切地说是像幽灵一般从那个漆黑的屋子里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门前。
　　看清他的脸时哈利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有哪里不对他似乎说不上来，但这个孩子让哈利有种隐约的不舒服的感觉。阴影打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有些阴郁。
　　“您好，先生。”他用一种悄悄话似的声音说，就好像他是背着什么人偷偷开的门。
　　哈利的声音至少消失了三秒钟才终于回到他的嗓子里：“呃……你好，请问莱恩•艾洛斯先生住在这儿吗？”
　　“我就是。”不出所料，小男孩轻轻地说。
　　“请问你的监护人……？”
　　“如果你指的是孤儿院的利兹小姐，她只有每天的下午会来。”莱恩抬起头看着哈利，微微皱起了眉，哈利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有点尖锐的灰蓝色，“而您大概就是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来的……？”
　　“教授，”哈利补充道，竭力使自己保持一本正经的神态，“或者说是来给你做学前指导的。”
　　“来教我怎么施魔法？”
　　“呃……不是。到了学校你有足够的机会学习这些。”哈利有些无奈地抚着额头。他感觉自己的表现确实蠢得可以——这还只是面对一个新生，接下来面对全校的课程他简直无法想象了。
　　那个孩子的目光一直狐疑地在哈利的脸上游移，此时突然因捕捉到了什么而大放光彩。笑容只消一瞬间就爬上了他忧伤的小脸：“啊，您是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
　　哈利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把手放下来，任由凌乱的黑发遮住他标志性的伤疤。但很快地另一个问题浮上了他的脑海。
　　“你认识我？”他疑惑地问，“这么说你并不是麻瓜出身？”
　　“我不是。”他小声地答，“我妈妈是个女巫，可我满五岁之后爸爸就不让她再跟我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了。我后来再也没见到她，后来爸爸也不见了，我就住在这儿。”
　　这听起来可就太诡异了。哈利心想。他越是抗拒，邓布利多记忆里那个年幼的里德尔就越是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算了吧，”他对自己说，“混血家庭这样的问题并不少见，也不是所有的混血孤儿都会变成汤姆•里德尔啊。”
　　这个男孩儿似乎并没有里德尔那样自幼年就初露端倪的野心和攻击性，他看起来也许是忧郁了那么一点儿——哈利想着——但说不准他在德思礼家住了许多年碗橱的时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呢，霍格沃茨会改变他，就像它曾改变了许多人那样。
　　他很庆幸血液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回到他的大脑了。
　　“波特先生？”小男孩怯生生地问，“是出了什么错吗？我不是个巫师吗？”
　　哈利惊跳起来。“你当然是个巫师！”他急急地说，忙挤出一个笑容，方才所有的疑虑都扫到了一边，“这世界上有些人的确和另一些人不同……这不是优劣之分，但很多孩子在进入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之前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
　　“我知道呀。”莱恩说。
　　哈利觉得自己傻透了。“那么你……”他支吾着，“平时曾发现自己身边有什么反常的现象吗？”
　　莱恩想了想，点了点头。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说，“身边总有些……嗯，比如茶杯突然炸裂，或者是窗帘突然着了火，之类的。”
　　哈利咯咯地笑起来。
　　“你让我想起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他说，“和我的麻瓜表哥到动物园去，结果把他关在了蟒蛇待着的地方……还有三年级前的暑假，我把我的姑妈吹成了气球。”
　　接着他很高兴看见眼前的孩子因为这番话而放声大笑起来。他终于不用那种躲躲闪闪的语气说话了。
　　当莱恩好不容易止住笑的时候，先前的阴霾已经从他的脸上一扫而光。如果情绪是可见的，哈利想，那么他大概能看见先前是灰绿色的东西一瞬间变成了耀眼的橙红色，就像唐克斯的头发一样。
　　想起唐克斯和卢平，哈利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那么，艾洛斯先生，”他收敛起笑容说，“我猜你还没有准备好录取信里罗列的一切物品，所以我们现在有一天的时间去购买这些东西。”
　　“去翻……翻倒巷？”
　　“不，不去翻倒巷，去对角巷。”哈利急忙摆摆手。他不晓得这个孩子怎么知道的翻倒巷。尽管他自己从前曾经无数次闯祸，到翻倒巷去是其中之一，他仍然不希望哪个小孩子效仿。
　　那些从前大人们的说教总让他不胜其烦，但他现在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怀念它们。
　　他渴望听见韦斯莱夫妇的声音，海格的声音，他们有快一年没见了；更不要说卢平，小天狼星，邓布利多，穆迪甚至斯内普……
　　他比起同龄的学生有更明确也似乎更不可思议的目标，七年来他一直为着这个目标向前艰难地趱行，他穿过常人无可想象的荆棘，越过似乎不可逾越的一道道鸿沟。
　　他很幸运，从头到尾有那么多人陪伴他，帮助他，指引他。没有他们的哈利.波特永远也不可能完成那么艰巨的使命。他是幸运的男孩，不是因为他大难不死，只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他身边。他知道的，或他不知道的。
　　只是当他走到了这段险途的终点，却发现那么多的人已经再也回不来，而路却还绵绵无尽。
　　而他甚至将要扮演起别人生命中某一个引路者的角色了。
　　哈利回头看看外面的天空，雨还没有停，然而阳光已经冲破了乌云，把还在挥洒的雨丝都映得一片晶莹。
　　似乎是阳光有些刺眼，哈利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揉揉眼睛，回过头对莱恩露出一个笑容。
　　“那走吧，我们去对角巷。”

　　破釜酒吧。
　　德拉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花板上那只转个不停的眼珠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在床边的地板上飞速地转动着。
　　在天边泛起一层浅蓝的时候，他才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但那并不是个美梦。
　　他睡熟时，伦敦的清晨的冷风在破旧的窗户缝隙里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吹得他在睡梦中忍不住蜷缩起来，但那依旧无济于事。
　　他不确定要是睡前点着了炉火，是不是就不会梦见摄魂怪。
　　那梦境过于真实。他看见黑色的褴褛的斗篷，枯瘦的死人的手，还有灌满鼻腔让人几乎窒息的腐臭……绝望得让他想尖叫，但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然而梦里的似乎不是马尔福庄园，不是霍格沃茨或者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儿和他想象中的阿兹卡班很像，他曾听父亲向他描述，在人前素来是一脸傲然的父亲，即使在逃出阿兹卡班，逃回食死徒中之后，谈起那个地方仍不免有些悚然，苍白的尖脸于是显得更白得吓人。
　　砖墙，牢笼，枷锁。他并没有被锁住，然而在这个到处是摄魂怪的地方，锁链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它们就是恐怖本身。
　　他飞快地奔跑，不知道黑色的衣服被尖锐的砖石划破了几处，不知道身上布满多少伤痕，好几次他无法马上站起来，双手就毫不犹豫地趴着砖石的缝隙前行，直到苍白的手上满是鲜血，黏糊糊的直打滑。
　　但它们最后还是逮住了他。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即使在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也没有。而且这次——他想，没有人来救他了，即使是那个自以为能拯救全世界的波特也不会来救他了。
　　不愉快的回忆蜂拥而至，他想起马尔福庄园里漆黑的房间，想起霍格沃茨的盥洗室，想起那张令人恐惧的蛇一般的脸，那些令他整整一年夜不能寐的绿光……
　　他听见那个跟他做了六年对头的该死的波特冲他喊“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连那个泥巴种也胆敢打他了？！
　　晕眩间他甚至又看见早已葬身火海的文森特•克拉布，他的脸在火光里奇异地扭曲起来，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狂笑。“你是个胆小鬼，德拉科！”那声音简直要撕裂他的耳膜，“杀了波特，杀了他，杀呀！胆小鬼！”然后火焰猛地一窜将那张扭曲得近乎恐怖的脸吞噬。
　　兜帽底下那阵恶心的腐臭依然冲击着他的大脑，使他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快乐都在被从心里剥离。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涌入他的脑海。不是他听见的，不是他自己的，更像是某种可怕的力量将它们从自己心底挖出来再强行在耳中放大的。
　　然而他又始终不愿意放弃那么一点微弱的意识，即使此刻清醒就是莫大的酷刑。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悬在那熊熊火焰的上方，理智堆砌的高塔摇摇欲坠，而他仍在挣扎。
　　他还是巴望着有人能来救救他，或许真的会有。哪怕是波特他也不在乎。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耳边的嘈杂最终却越来越真实而清晰，不再恐怖，不再尖锐，隔得似乎也很远。他的意识仿佛真的从某处高崖坠落，然后重重地摔回了躺在破釜酒吧小客房的身体里。
　　德拉科猛地睁开眼睛。
　　如果此刻他走出房门，就会知道破釜酒吧的骚动是从何而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