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冬眠

　　我爱你这句话秘密了整个炎夏
　　我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谁悄悄的告诉她
　　我一直在爱着她
　　－－－－南拳妈妈　《悄悄告诉她》

　　水习高中没有学生情侣。
　　这已经是全省乃至全国人尽皆知的通条，正是基于这一点，加上连年高考大面积丰收，家长十分放心地把自己正值叛逆期的孩子往水习塞。其中，也包括了乔亦的家人。
　　站在理科校区的民主墙前，一个月前发生在身上的事还历历在目。国中时被送到纪律严明的海军学校，忍无可忍终于向父母提出要来中国，一开始时不同意，后来又替他递了档案过来。果然不应该高兴得太早。
　　学生会纪检部昨日仪容仪表报表
　　全国理科竞赛获奖名单
　　关于高二全英班整顿问题的若干意见
　　…………
　　另一个牢笼。乔亦苦笑着摇头，一个学校提供学生自由发表意见的公告栏上贴的尽是这些东西，水习高中的教育体制乔亦大约也清楚得差不多了。
　　原本无意再看墙上的内容——神经再怎么异常也不至于花时间和精力考量怎么尽情享受牢狱生活，但是乔亦就倒霉在过目不往，草草掠过一眼发现满墙的纸每一张几乎都出现同一个人的名字：千枫綦。
　　学生会纪检部昨日仪容仪表报表……二年一班千枫綦领带不整……
　　全国理科竞赛获奖名单，二年一班千枫綦全国一等奖。
　　《关于高二全英班整顿问题的若干意见》
　　乔亦只是通读了一遍这份报告，发现所谓整顿都只是针对一个叫千枫綦的女生，上面罗列的罪状有：衣衫不整，迟到、旷课、早退，上课阅读课外杂志、吃零食，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生生咽下一口唾液，以上的千枫綦是同一个人吧？如果同名同姓，是不会被分到同一个班的。可是，这个被联名整顿的女生，是全国文明的水习高中全英班的？！乔亦向来是为人收敛的——虽然总有人盯着他的脸看，但是好死不死他要考这个班，理过一次情绪后暗自决定不惹为妙。
　　他摇摇头，往学校便利店走。

　　学校依山而建，连供高三学生使用的状元楼也建在一座小丘上，便利店开在一个爬坡上，四周种植着郁郁葱葱的小叶榕，盛夏树叶丰茂，小店好象开在了树丛中。顺着台阶往上走就有一个投店在深山野林里，一般是黑店继而被宰。
　　的确被宰。
　　给了老板娘五块钱后乔亦一手拿着一张淡绿色的一块钱，一手拿一瓶火红色的可口可乐，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媚娘，我要可乐！”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跑了进来，兴冲冲地趴到冰柜上，如果柜是开着的，她很有可能由于惯性一头栽进里边冰天雪地里。
　　乔亦手里拿着可乐，确认了似曾相识之后眼睛睁得更大了，或许是物质波够强，女生也注意到了他。起先只是瞟一眼，后来又飞快地扭头正视了，倒吸一口冷气把小巧的脸弄成包子，女生指着他，非常自然地：“美少年！”
　　呃，掌心的神经被冻到。美少年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心想不能这样被她将了，“洋娃娃。”
　　“不要碰这个洋娃娃比较好哦。”善良的老板娘好心提醒，把一罐可口可乐递给女生，“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媚娘你不必吧？”女生斜睨了老板娘一眼，又转睛对乔亦甜甜地笑，“上次谢谢你。”
　　捡鞋子的事情么？后来的确是帮他捡了，爬上钟楼还给她。当时她的笑容也是现在一样甜甜的，眼睛似是蒙了一层柔光，只不过持续不久又收敛下来，宛如只开一刹那的烟花。
　　现在她也是，有些木木地眨了眨眼，完成了她的烟花笑。

　　两个人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并排喝着可乐。乔亦腿太长，跨过一节台阶才放下着地，手里拿着冰镇过的可乐仰着头往嘴里灌。优雅纤细的脖子，喉结随着喝可乐的节奏上下波动，感觉到女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脸，正准备停下问怎么了，女生却已经凑近了自己。
　　伸手，指节挑了一下他的喉结。
　　少年喷可乐。
　　气呛到了喉咙，乔亦咳嗽着涨红了脸，转身过去一直咳嗽，之后因为其他的一些理由红着的脸一直都恢复不过来，余光瞥见她居然托着腮帮子欣赏自己咳嗽的狼狈样，少年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乔亦咬牙切齿地问，却没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咬牙切齿了。
　　她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完全没了咬牙切齿的脾气，撇过脸去自顾自喝东西。其实女生看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理由，说是美少年所以才像花痴一样看的。乔亦长得颇具有一再形容的特色，儒雅而坚毅，逆光时候侧脸的线条令她想窒息。
　　非常英俊。
　　“二年一班千枫綦。”见他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女生再一次确定地说，“你没听错，我是叫千枫綦。民主墙上贴着的有关于我的信息都是真的。考虑一下好不好？”
　　蓦然想起二十一分钟前有人告诉他不要碰这个洋娃娃。乔亦蹙眉，“考虑什么？”
　　枫綦反而一怔，低下头双手捧着直冒冷汗的可乐，肩膀微微往里收着，垂下的眼帘让双哞更是迷雾重重，蝴蝶飞舞时扇动翅膀一般清脆的声音，“L死了。”
　　？
　　“夜神月好过分，怎么这样？”
　　死亡笔记？
　　“我失恋了。”
　　总结性话语让乔亦哭笑不得，可是接下来的话就直接让乔亦想哭了。
　　“所以，做我的男朋友，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吧。”
　　乔亦看怪物似的看她，莫名地，他居然说的是，“安慰就是安慰，什么抚慰。”
　　“我只是比较文一点而已呀。”枫綦无辜地说。
　　“不许文！”乔亦硬邦邦地说道，“最讨厌你一副漫不经心，动机不纯，不认真的样子。”起身走人。真不知道那么一张可爱的脸到底脑袋的运作方式是怎样的。只是乔亦早已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非走不可，否则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漫不经心、动机不纯、不认真？
　　枫綦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远走的背影，沉下气继续喝可乐。如果她可以漫不经心、动机不纯、不认真就好了，只是她一直都太清醒，清醒一个肯帮她拾鞋子爬上钟楼还给她的男生以怎样一种连他都未曾注意过的语调告诉她，“坐这边太危险，掉下去会死的。”
　　是恐吓吗？温柔得让她想哭的恐吓。
　　很清醒地，喜欢你。
　　冢冈乔亦。

　　新学期伊始，高二学生洗牌。主要的目的就是选择考试中最优秀的三十人脱颖而出进入全英班。考试开始时间就在明天，乔亦今天也只是去学校晃一下，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怪人。
　　最讨厌她漫不经心动心不纯不认真。
　　最讨厌？
　　难道还有其他讨厌的？
　　为自己想起那个洋娃娃而气恼，乔亦拿课本出来翻。这里的教学比较日本比起来要抢先得多，本来预习好的地方现在也显得毫无优势。乔亦拿起笔。
　　“你的哥哥们都在学校以优越的成绩毕业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要求不止这些。”
　　所谓的优越成绩不过就是第一名，非考不可了。他埋头下去排除杂念写起来。
　　明明只是四子，乔亦不明白为什么还有对他做出这样的要求，那是他的父亲，所以只有服从才能找到生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清醒，不可乱掉阵脚，否则只能溃不成军。
　　不但要进入全英班，而且要是第一名。
　　“冢冈？”同租房子的郭赫从外边推门进来，笑嘻嘻地问，“要不要去KTV？我介绍一些同学给你认识。听说学校来了日本学生，大家都想看看呢。”
　　“又不是四羊方尊或马踏飞燕，有什么好看的。”此时乔亦的语音语调才完全符合他冷俊的侧脸，说话间还在写字，头不抬，眼不睨。
　　“这样啊。”郭赫似是胸无大志，耸耸肩，“好吧。反正我是不准备考全英班的了。我这种水平能上水习我爸妈就该烧香拜佛了。拜啦。”
　　郭赫的父母都是普通的生意人，年前由于市区规划建设，老家的农田要用来建别墅，把田卖给了大发了一笔横财，成了名副其实的爆发户，政策上还给了他们一栋房子。郭赫嫌父母小农阶级局限性花钱不痛快，就搬出来和初来乍到的乔亦合租了水习高中附近民秀小区的一间公寓。
　　家里的事都是郭赫主动告诉乔亦的，他这个人有些混日子的嫌疑，也八卦过乔亦的情况。乔亦总不能真告诉他家产上千亿，一句“父亲做生意，母亲是设计师”就糊弄过去了。

　　二十层的高楼，夜幕已经完全攀爬上了天空任何一个细小的空隙。十五快到的缘故，在这二十层望下去鸟瞰这个城市的这个小区，仿佛都抹上了清爽的银色。月光像透明的画布铺天盖地被高楼的棱角刮破裂开留下片片阴影。
　　乔亦看一下手机荧幕上的时间，十二点多。合上书，他走到宽大的玻璃窗前，夜色的底色，乔亦见到自己面无表情。多久都没有笑过了？奇怪的问题，他伸了一个懒腰，活动筋骨。万家灯火但也静静安静下来，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渐渐断开金色的色带。
　　视线在经过那一栋十九层的公寓时定格下来。

　　呼吸加紧，眼花了？没可能。一个海军学校出来的怎么可能近视花眼。但是，他分明见到千枫綦就站在对面楼的楼顶上，没有扶杆，隔热层的石砖外离边缘只有大约二十公分宽度的外延，她穿着校服一圈一圈地绕楼顶走。
　　月光照得她娇小的身体妨若透明，银色的，白色的，薄而浅的中发在冷风中飘扬。那一脸的落寞和夜色一模一样。
　　乔亦心重重跳了一拍，强烈得收刮掉了他应该有的逻辑和理智。白痴，她在干什么？！他跑到书房那间的阳台——这儿离对面最近。乔亦拍着栏杆朝走过来的枫綦喊，“喂！你干什么？！”
　　对面的女生惊异于在此处遇到他，还不敢相信地揉揉眼。乔亦真担心她失足掉下来，叫道，“别揉了！你没做梦，我就住这儿！”顿了一下，他皱紧眉头，下令道，“快给我下来！”
　　八十多米的高空，少年渗透紧张、焦急、愤怒的声音在风中摇曳，那相距十米的水平距离里，枫綦看清了他吓得苍白冒冷汗的脸。再一次确认自己喜欢他。童稚的眼睛眨了眨，枫綦懵懂地指向八十米垂直高度，问，“跳下去吗？”
　　“你疯了吗？！”面对这样毫无章法的攻势，乔亦再怎么清醒冷静也只能跳脚，指着她下命令，“站在那里！乖乖站在那里动都不要动一下！我现在过去，如果你不在原地我就给你好看！”

　　半夜三更发生这种事情乔亦真不懂是不是今天是世界末日了，天啊，这种人是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吗？！难道她就是以这种异于地球人的思维方式得到全国理科竞赛冠军的？
　　电梯一停他就跑了出去，应该是旁边的西A栋。乔亦跑到楼下抬头就见到她站在边缘飞扬起来的裙角，马上冲进西A栋的电梯。
　　或许是长年累月都保持相对冷静，能驾御情绪的乔亦在电梯上升过程中渐渐镇定下来。反过来进行一番思考：一系列行为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所为，一个正常人不会干这种事，设定她是个正常人的话——
　　“她该不会是玩我的吧？”
　　这是冢冈乔亦的总结陈词，让自己都背脊发凉。
　　“那家伙是傻瓜么？”
　　事情回到原点。

　　“叮！”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乔亦走出去打开天台的门。
　　迎来一曲夜月光，他的手还放在门把上没有落下。她站在那儿仰起请削莹白的脸望向明月，萧条的身体在深色校裙的衬托下更是弱不禁风。腿上的白袜子加雪，松紧带失去了功用顺着骨感的小腿曲线直滑下来皱成涟漪一样的意象积累在脚踝，黑色的学生皮鞋搭扣又没有扣好。乔亦有点想笑，穿不好鞋的女孩子。
　　“喂，不是叫你站在原地不动吗？”乔亦走到她面前冰冷地质问，像将军在训士兵。
　　“如果我不在原地你就给我好看不是吗？”枫綦抬头用如云浮晴空的声音问，乔亦被她的反诘弄怔，她却好奇地继续问，“是什么‘好看’呢？”
　　这个人……
　　成心找打吗？
　　枫綦见他清秀冷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变本加厉地笑了，古灵精怪地说，“刚才很紧张我对吧？很害怕我掉下去粉身碎骨对不对？”
　　“不对！”乔亦想都不想就驳回，深色愤怒的眸子狠狠瞪着她，“你爱跳搂就跳搂，爱割腕就割腕，关我什么事？”
　　那他为什么十万火急地跑过来？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这问题没人问。
　　乔亦气急败坏转身走开了，枫綦在月光下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烟花开尽后的落寞。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隔热层以外望着楼下，居然没有一点头昏目眩，也就是，没有死的恐惧？
　　说得也是，妈妈也是天上去世的不是吗？
　　她再走过去一点，脚尖已经踏到了空气上。一种极度刺激神经的兴奋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就连脸也都因为兴奋而绯红。八十米厚的空气踩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枫綦右脚抬起伸向前，重心逐渐下落到那边脚上。

　　突然一阵冷风过，她的肩膀被收搂向后，后背的蝴蝶骨生生撞到了男生温暖的胸膛，什么香味的香水？枫綦回不过神，只是他双臂牢牢地困住了她的身体，动都不能动一下。颈椎擦到他衬衫上特立独行的纽扣。痛。
　　乔亦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气息如对流层的冷热空气动荡不安，不得不环住了她的身体好停止自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一直到可以好好呼吸。
　　“白痴，你想吓死我啊？”
　　没有情绪波动的一句话，他说话，气流顺着她敞开的领口直达心房。
　　“都说你紧张了。”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把目所能及的一句话抓过来说，可是骨头却更加疼痛。疼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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