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蟠玉

　　却说这薛老爷去了书房处理日常事务，薛蟠便被薛母搂了上炕，挨着薛母坐着。白露端来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桃夭与琴瑟也端上些瓜果糕点，然后敛声屏气地站在一旁伺候。薛王氏抬身要了茶，端于薛蟠，道：“我的儿，这天气渐热，蚊虫亦多了起来，夜里可曾睡好？”不等薛蟠回答，复又拭泪说道：“想你长了这般大，也不曾离了我，如今你父亲偏就叫你一人去那百里远的地儿，这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呢。虽说那江都也是花红柳绿的繁华之地，但也不及家中万事俱备的舒坦”

　　薛蟠正口渴，连吃了几口凉茶，觉得通身凉爽起来，听了薛母这话，便笑说：“妈何苦操这份心，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身为男儿，如今也长了这么大，总该出去见见世面，免得到时与人谈论白遭人耻笑。何况此去走水路快些也不过几日光景，又怎算是远行了呢。”又丢了个果子到嘴里，道：“且说林世伯平时也是日理万机的，我最多不过叨唠个几月，未到年前定也是能回了。”见薛王氏依旧面色不愉，又转到背后为她捏起肩膀来，讨好道：“又或林世伯嫌我蠢笨，朽木不可雕也，不消几日便撵我回来呢，到时父亲要抬家法出来，妈可得快些来救我。”

　　闻言，薛王氏这才“扑哧”一声，笑道：“你这皮猴儿，这话也是浑说的，你父亲又何曾打过你，不过都为你好，白说你两句罢了，我也知你是个好的。罢了，今这事儿既已定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又待薛蟠坐好，递了块豌豆黄过去，说道：“刚你来前，你父亲与我商议了，这再过些日子便是你的生辰，就想等你过了生辰再去，这几日让你院里的丫头们将行李都收拾收拾好，到时别把什么东西给落下了。”

　　薛蟠笑应了，将手中的豌豆黄吃完，只觉得入口即化，香甜爽口，便又多吃了几块，才停了用帕子擦了手。忽想起一事，对薛王氏说道：“孩儿前几日去了妹妹那里，见她屋里只有莺儿、文杏两个丫头，觉得不太像话，谁家姑娘不是三五个丫鬟四五个婆子跟着的，况且我们家也不是用不起。想妹妹如今也有十岁了，也该再多添补些人才好。我看我屋里的橘叶做事勤快，针线活计也很是不错，要不就给妹妹吧。”

　　薛王氏道：“你说的很是，宝钗如今也大了，是要多些人跟着，也学学如何管家。我这几日还想着该告诉你父亲，请两个好的教养嬷嬷来才是，像我们这样家室的女儿怎么也得多学些规矩，就是日后等你考取了功名，行事上也不怕人口舌。说起这丫头，你那还不得人用呐，哪有须得给你妹妹，我这儿的丫头倒也有合意的，又或新配上人来也是可以的。”

　　说话间，门外又有婆子来领对牌回事儿，蒹葭忙出去询问，不一会儿便进来回话：“太太，外头李怀贵家的来回，说是上月吩咐下去的夏季衣物，已大多裁剪成衣陆续发送下去了，只几个姨娘处还略差些，不过这几天也可送去。又说太太专门吩咐过的，用那上好的古香缎给大爷和姑娘单做的寝衣，如今也一并做好了，今儿送来给太太过目。”薛王氏将白露捧进来的衣服一一看过，甚是满意。又让几个小丫头带李怀贵家的下去吃茶歇息，又嘱咐蒹葭从屋里螺钿小柜子将一卷银子取出来，那是一百二十两，给绣匠的要价，等李怀贵家的吃好茶，当面称给她看了，再给她拿去。随后又让桃夭、琴瑟两个丫头分别将衣服送到薛蟠和宝钗屋里去，好一阵子忙碌，才复坐下。

　　薛蟠忙递上茶于薛王氏吃了，才接着前话说道：“妈这话说的，孩儿那还能缺丫头服侍不成，不说上两月您将身边的莲叶、藕叶给了我，看这您屋里的丫头也是不够用的，这听着也不像。况新提上来的手生，妹妹那儿也不得什么人提点，这橘叶到我屋里也不过两月，行事倒是个稳妥的，就是给了妹妹也是不碍的。”见薛王氏想开口，忙又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妈要真心疼孩儿，就再赏孩儿个小幺儿吧，就持墨一个书童，这房里裁纸磨墨的都快接不上了。”薛王氏被磨得没了办法，只得答应了，正巧之前徐宝财家的来求给儿子谋个差事，于是便给了薛蟠做小厮。薛蟠知道这徐宝财家是薛母的另一户陪房，他家儿子虎子自己倒也见过几次，瞧着也还好，便应了下来。

　　薛王氏便接着吩咐白露，说是要橘叶到宝钗房里去，薛蟠正好想去宝钗那儿看看，忙叫回白露说：“不劳姐姐跑这一趟，我听藕叶说，那丫头去找莺儿打络子去了，想这会儿还在妹妹屋呢。”又对薛王氏行礼，告辞道：“孩儿正想去看看妹妹，且顺便过去把事儿说了吧。”待薛王氏点了头，便退了出去，又往宝钗房里行去。宝钗尚住在薛王氏的院子里，于暖香堂之后的东院，与薛蟠所住的院子相近，出了西南的角门，中间只隔了个夹道，兄妹俩来往倒是便宜。

　　这厢薛蟠出了房门，带着枫叶、柳叶两人由边廊往西又拐了个弯，出了回廊尽头的拱形门便到东院了。到了宝钗屋前，文杏正在廊下踮着脚逗画眉，瞧见薛蟠走来上了台矶，笑道：“大爷来巧了，姑娘午睡刚起呢。”说着打起夏莲刺绣石青软绸帘，让薛蟠进去，自己倒是被枫叶、柳叶两人拉着去了偏屋。薛蟠方才从宝钗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子，见宝钗背对着窗户，穿着白色衬里套了轻红纱衫，坐在炕里边，正靠在小炕桌上不知在干什么，便不在堂屋停留，直接进到里间来。原来宝钗正绣着一个香囊，见薛蟠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高兴道：“哥哥快坐，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薛蟠一面另一边炕上坐了，一面拿过宝钗绣了一半的香囊看，说：“我才从暖香堂来。”又说：“妹妹这是给我绣辰礼呢？”宝钗一把抢过香囊，道：“美不得你，哥哥自有人孝敬，哪就贪我这点子东西了。”薛蟠笑道：“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又怎么有人孝敬了，还偏就贪妹妹的东西了。想我再过几日就要出远门去了，那时你再想给，也是见不到人了，现今还不献上个践行。”宝钗听了忙道：“这是定下了？过几日不是哥哥的生辰么，怎么赶着这时候出门呢。妈竟也应了。”“父亲同妈说了，等过完生辰再走，晚不过几个月便回。”薛蟠伸手刮了下宝钗鼻梁，道：“到时给你带秦邮董糖回来。”宝钗扭身道：“哥哥总拿我当小孩子耍，我可不依。”一时，兄妹两个顽闹起来。

　　笑闹间，一个削肩细腰，穿着鹅黄背心秋香花软缎袄裙的丫头奉茶进来。宝钗转头一看，竟是薛王氏身边的琴瑟，便问道：“怎劳烦姐姐送茶了，莺儿、文杏跑哪里去了？”琴瑟笑道：“莺儿正和橘叶在偏屋里打络子呢，正巧我给姑娘送新做的寝衣来，偷闲儿跟着说说话。刚枫叶、柳叶也过了去，知是大爷来了，原是文杏来送茶，我又想文杏人还没炕高，就替她一回也不妨事儿。”薛蟠亦笑道：“枫叶、柳叶两个竟也躲懒，倒劳烦姐姐了，不如一块坐下吃会茶。”琴瑟道：“不了，出来这会子，我也该回去了，太太那儿怕是还有事儿呢。”宝钗便道：“既如此，我们也不留姐姐了，等过些时候姐姐空了，定要来的。”琴瑟笑答应着，便回薛王氏那儿去了。

　　薛蟠见琴瑟出了门，便同宝钗说道：“你现也大了，跟前儿就莺儿一个丫头，让别人家瞧见也不像话。我想着橘叶也爱同莺儿说话，又是个妥当人儿，每日里也都得来一回，索性就放你这儿罢。”宝钗嘟嘟嘴，道：“我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只莺儿、文杏就够了。”薛蟠笑道：“你这院子哪有几个人，文杏又小不知事儿，你把事儿都丢个莺儿，也不怕压得她不长个儿了。”宝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忙用绢子压了，道：“如此说，哥哥倒不是见我院儿里人少，只是心疼莺儿呢。”薛蟠无奈道：“精怪丫头，快别说这顽话，要是被吴嬷嬷听见，我是没什么，只怕那老货又得拿莺儿作耗了。”宝钗闻言，也忙住了笑。这吴嬷嬷是宝钗的乳母，占着奶过几天姐儿，倒觉得自己腰板粗了起来，在府里很是横着走，让薛蟠、宝钗很是不待见。又不知怎得，竟和偏院里几个姨娘多有走动，惹得薛王氏让她无事就别进院儿里来。

　　单表到了初二这一日，明儿便是薛蟠生日，家中常走的男女，先这一日来上寿，其余几房也送了寿桃、银丝挂面等常礼。薛府中亦是摆酒唱戏，很是热闹。过一日到了初三，薛蟠清早起来，梳洗已毕行至前厅院中，设天地香烛，奠茶焚纸行了礼，又出至月台上，朝上拜过父母，莲叶藕叶二人跟随着，方去了西面院子叔婶处行礼。

　　这叔叔是薛诚的同胞兄弟，名唤薛谦，表字仲益，娶得是金陵城内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孟氏，也生得一男一女：长子名为薛蝌，现年与宝钗同岁，只月份少些；女儿乳名宝琴，月前才过六岁生日，倒生得是粉雕玉琢，怕比宝钗更美半分。薛公紫微舍人之后，共八房，除一房迁去姑苏，一房有子孙在京为吏去了都中，其余的倒都在金陵，不过是分了家别府而居，只这薛二老爷一房因与薛诚一母所生，子嗣也不繁盛便在西花园东北边上的照水院住了。又因这薛谦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倒是常年不着家，空着偌大的院子只留着些婆子扫洒丫鬟小厮们。正巧去年说是又往西海沿子上买洋货，今年开了春才回来，倒还不成出门去。

　　薛蟠在照水院坐了一回，孟氏再三拉着，又送了一件波斯国玩器并一个核桃大的金表，方才出院。又出二门，至奶嬷家让了一回，方回院去。才进房中，枫叶等携了院里丫头们来拜，薛蟠忙推说怕年纪还轻折了福寿，不肯受礼，丫头们故此皆不磕头，只道万福行了两礼，薛蟠亦作揖还礼。歇一时，宝钗带着莺儿、橘叶和文杏，宝琴和她的丫鬟小螺并一众丫头们笑了进来。薛蟠忙迎出来，笑道：“倒起动你们一回了，才备了好茶。”听着宝琴说薛蝌带众小厮在前院拜寿，忙又出去受礼，复让小厮们退了，拉了薛蝌进房说话。

　　房中宝琴与丫头们推闹着宝钗上前，宝钗亦塞了个香囊到薛蟠手里，顽笑道：“前儿我看哥哥眼馋，便赶活儿绣了个，算是给哥哥践行儿了。”薛蟠接过一看，正面绣着一簇金叶刺槐，复翻过来上头竟绣着头大金猪，顿时哭笑不得，少不得收了。薛蝌见了，知是薛蟠生肖，便也顽笑开来。复又说到薛蟠不日出行一事，薛蝌兄妹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曾去过的事儿来，薛蟠不免一一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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