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大修中请勿跳坑=A=

　　02．

　　冬天开始的时候是让人始料未及的。

　　当冬天的气息在这座城市开始蔓延是在一个还温暖如春的深秋，一场雨刚刚飘下然后呼啸的北风就占据了整座城市和所有人的心，然后在快要结冰的屋子里亡羊补牢地生起火，骂骂咧咧地搓着手缩着脖子张望着窗外，暖气姗姗来迟很快温暖了房间，人们的心才得以安宁，然后就是恶狠狠地咒骂着喜怒无常的说变脸就变脸的天气。

　　我并不喜欢冬天，因为我怕冷。但阿澈喜欢，他说下雪很漂亮。我却不这么认为，在我家的时候，我总是隔着灰蒙蒙的窗户看窗外的雪，颜色暗沉，一点都没有他说的晶莹透亮。

　　冬天开始的那天我还只是穿着单薄的毛衣和阿澈一起在田野上疯跑。刚刚下过的一阵雨平添了不少的寒意，我打了一个冷战，他转头有些担心的看着我，“你冷吗？”我点点头，跳下来拉着他跑回了外婆家。跟他说了“再见”，然后轻轻地推开门，看到外婆坐在床头安静地缝着衣服我放下了心。

　　外婆有心脏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妈妈临走前交代我一定要看好了外婆，如果心脏病发作立刻打电话给她。我和外婆打过招呼以后如往常一样趴在了窗户上看着外面的一切。站在三楼的这个角度，我能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比如楼下一对夫妇不知道是不是跟吵架结了缘，一天到晚吵个不停，摔碗摔杯摔锅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很多时候晚上睡着了以后突然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开，不用睁眼就知道又是他们在吵架。再比如对面楼有一个大叔，酗酒特别厉害，曾经我就目睹过他手里拿着一瓶酒，身后挂着一根线串联着十几个酒瓶，我和阿澈都目瞪口呆。

　　那天我还在被窝里昏昏欲睡，半夜被楼下的两位吵得爬起来等到吵架声平息以后才躺下。我能听到外婆拉开窗帘的声音，然后颤抖着走到我的窗前，轻轻地伏在我的耳边呓语：“冉冉，外面下雪了。”我听了一个激灵跳起来，打着寒战穿好衣服，然后跳到窗台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变成白色的大地渐渐地尽收眼底，无论是房子还是道路，都是厚厚的一层白色。天下全变成了纯白，被雪覆盖的路上还干净的不掺一丝杂质。原本还应该是漆黑的天空被雪的颜色映照的发白了，是那种鱼肚皮一样的白色。我看到太阳在云层里翻了一个翻然后又躲了进去。我慢慢地把身体收回屋子里，然后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突然跑出了屋子。我踮起脚尖在空无一人的过道里慢慢地走着，伸出手在阿澈家的窗户上有节奏的敲了两下，然后靠着栏杆等着阿澈出来。终于他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从屋子推门出来以后，我拉着他指给他看外面的白茫茫。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楼下的场院，原本堆满了杂物的院子里全都被白色的雪覆盖了肮脏丑陋的世界，只留下白色的天地。太阳从云层中渐渐地探出脸来，阳光一道一道的铺泻在大地上，雪渐渐地开始融化，成了水蒸气飘了上来。我侧过脸看到阿澈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若有若无的水汽，透明的液体在他的眼角闪烁着，凌乱的头发被阳光折射出了一些氤氲的情愫。我看着他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突然笑了，只是单纯的笑。

　　我终于承认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了，下雪的确是最美丽的事情，阿澈诚不欺我。我穿着红色的棉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阿澈戴一条长长的米色围巾，就站在一边看着我，抱着胳膊一副老成的样子，他说我“像散落在人间的精灵。”我并不喜欢他这样形容我，因为故事里的精灵最后都是要回天上的。而我的愿望却是，能一直和阿澈在一起。

　　我喜欢阿澈这个人，却并不怎么喜欢他的父母。我见过他的父母，就是我刚来这里的第一天见到的那对打架的夫妇。阿澈家是卖水产的，他爸妈的身上总是有一股鱼腥味，但奇怪的是阿澈的身上并没有，我能闻到的是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青草香气。他爸妈极其爱钱，总是早出晚归，有些是喝的醉醺醺的，有些半夜我躺在我的小床上还能听到他爸爸的大嗓门。外婆说，这样的两个人能生出阿澈这样的孩子来真是幸运。

　　雪快要完全融化的那一天格外的冷，虽然外婆不许我出去玩以免感冒，但我还是忍不住的偷偷跑出去。

　　我到隔壁把阿澈叫了出来，我们大摇大摆的走下楼梯，看到抱着一盆子衣服的贵婶婶。

　　她是这个场院里最好看的，也是最苦命的，听外婆说，贵婶婶小时候是被拐走的，到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迫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她很漂亮，眉目如画，温和从容。只可惜这小小的场院埋没了她的美丽。看着贵婶婶一脸温婉的笑容，我和阿澈同时开口奶声奶气的说，“贵婶婶好。”她摸摸我们的头，手有些凉，她一直很喜欢我们，因为她没有孩子，我和阿澈也特别的可怜她，没有孩子的生活是多么的孤单啊！贵婶婶从她有些旧的小褂里掏出两块麦芽糖塞到我们的手里，然后袅袅的走向了水房，背影很美，我和阿澈痴痴地目送着贵婶婶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然后一转身就忘记了刚才对贵婶婶满心的同情。

　　我们很快就找到一条我们经常走的小道，顺着被人踩出来的的痕迹向田野走着，身后筒子楼的纷繁杂乱就这样被我们抛在了脑后。

　　到了田野，我没有看到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景色有些失望，哭丧着脸拉长了声音对阿澈说，“不好玩了，我们回去吧！”阿澈仍是一脸好脾气的样子，并没有怪我明明刚刚才把他拉出来，顺从地跟着我走。

　　我们重新找了一条路，两边是稀稀拉拉的没有落叶的松树。“阿澈，这里有没有松鼠啊？”我想到在来之前在城里的家里看到的连环画，储存松果的松鼠可是很可爱的，我看着那几颗瘦弱的可怜的松树满怀欣喜的问他。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没有呢还是他也不知道，但也不想继续问下去，小小的脑袋一会又被一只在满目荒凉的大地上奔跑的雪白的兔子吸引了注意力。我兴奋地拉了拉阿澈的胳膊，他顺着我的目光也发现了那只兔子，我们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的跑起来去追赶。

　　开始我们有几次是马上就可以把那只兔子追到的，可是很快，我们就累了，兔子渐渐的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我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抬头看阿澈，他的神色异常的凝重。我环顾四周，也有些害怕：这里我从来没有来过，我想阿澈也应该是没有来过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难道，这就是迷路？我想到场院里那些大叔大婶经常议论的，天黑的时候就会在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有狼嚎声，狼专门就吃那些贪玩迷了路的孩子。

　　我害怕狼，也害怕回不了家，只能紧紧抓着阿澈的袖子，不停地一边抽泣一边问他怎么办。他安慰着我，但因为太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慢慢的，我哭累了，泪痕在脸上干了，被风一吹特别的冷。他伸出手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抚摸着，我觉得像有一个火炉似的在烤着我的脸。

　　外婆会发现我没有在家吧？她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会的。我一会想外婆，一会又想妈妈，又冷又饿，反正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但好歹，我还有阿澈。我嗓子因为一直在哭有些沙哑，我说，“阿澈，我害怕。”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笑着安慰我，“没事，有我在呢。”虽然他这么说，但我还是害怕。“外婆是不是不要我了？”看着越来越凝重的夜色，我突然又问了一个让我担惊受怕的问题。我看到他在月光下摇头，“没关系，有我呢。”他一直重复着有我呢有我呢有我呢。

　　世界上，没有比这三个字更加舒心的组合了。

　　冬天的夜晚安静的可怕，连蟋蟀的声音都没有。我们不停的说着话，因为我们害怕如果停下来，那种可怕的寂静会立刻吞没我们。

　　我问阿澈，“阿澈，你长大了娶我好不好？”这句话是我听到对面楼上有个上高中的姐姐对一个穿校服的高高的男生说的，我像模像样的学着那个姐姐害羞的模样，换来的却是阿澈一阵的大笑。

　　他忍着笑意问我，“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呢？”

　　我歪着脑袋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来“娶”和“嫁”到底有什么区别。我故作深沉的说，“都没有关系的啦，反正只要能让我好久好久吃你烤的红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好久好久，只能傻兮兮的这样说。

　　阿澈转过头来，明亮的把星星都比下去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冉冉，你要记住，好久好久，就是永远。”

　　我认真的点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那，我要吃永远你烤的红薯。”他无可奈何的苦笑，抬手敲了敲我的脑袋，我被他敲的有些疼，连忙伸手去揉。“笨蛋，”他悻悻的说，“是永远吃我烤的红薯，不是吃永远我烤的红薯。”

　　我歪着脑袋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来这两句话没有什么区别。但我还是兴奋地对他说，“那，好不好嘛？”说完我满怀着希望的看着他，他抬头看着明亮的比卖馒头的柳大婶的脸还要大的月亮，郑重其事的点头。

　　那一天晚上我们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的光芒照在了我们的脸上，然后就听到兴奋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找到啦！在这里！”我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看到外婆费力的挪着小脚颤巍巍的抱住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软软的吴侬软语在我的耳边舒服的响着，我在外婆的怀中沉沉的睡去，无比香甜的咂舌。

　　后来就快要过年了，我和外婆被妈妈接进城市中的家过年。那天即将要走的时候，我被外婆牵着手，她弯着腰手不停颤抖着用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上了门，在我已经消失在拐角的楼梯的时候，我转过身看了看阿澈家的大门，那里也被锁牢牢地看守着，我这才想起阿澈已经搬走了，去了他亲生父母的家。原来阿澈是被领养的，怪不得他和他的养父母差别那么大。他的养父母在得到了一笔钱以后不知去了哪里，而我也再也没有见过阿澈。

　　我回到了父母家，年夜的那一天，我坐在沙发上，听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也提不起精神。很快年假就过去了，父母又一次回归到了繁忙的工作中，我被外婆再次带回家，回到了这片我不可割舍的老城区。

　　邻居们看到我都是一脸温和的笑，连我最害怕的卖猪肉的菜刀王我都没有觉得胆怯，我乖乖的和他们问好，然后就是在一通的“长高了！”“越来越可爱了！”之类的赞美中，我又长大了一岁。

　　只是，让我心里一直不怎么舒服的是，阿澈从那天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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