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旅行（娱乐圈）

　　三．

　　醒来的时候，果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佩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只眼际能达到的地方，都摆着一束束鲜花加着一圈圈果篮。

　　佩宜边想着‘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边从床上起了身子，之前腹间的剧痛已经通通消失了，只是觉得身体又轻飘飘了几分。整个都软绵绵的，毫无气力。

　　刚起身到一半，蓦地想到自己晕倒前见到的一幕，那个人是……雷颂明？
　　倒不知是幻想还是？

　　眼下往四周扫了扫，除了门口打电话的经纪人之外，倒是没有瞧见某个身影。佩宜许下有些放心，料想大概自己之前见到雷颂明只是自己脑袋捏造出来的。
　　只要他不在，便就好了。

　　心刚落到胸腔内，却又听到一阵窸窣推门声，还伴着熟悉的讲电话的声音。

　　“嗯……我知道……现在有些事情，就按照我之前的思路录完，剧本要是还有问题等我回来便来处理。”

　　佩宜只觉得指尖倏地一跳，心想着到底还是逃不过。心下又是一阵慌乱，不知是窘促还是如何，竟有些犹豫着不敢抬眼，只希望自己此时的判断是个错误。

　　隔了好半晌，待进门的人挂断了电话，她才敢抬眼去瞥了下眼前人。
　　眼前那个穿着米色卡其裤，正在把手中拎着的一个装上保温盒的白色塑料袋放在一边的，不正是雷颂明吗？
　　雷颂明是谁？出道十三年，便整整认识了他十三年，他同她……或者亦师亦友。
　　或者又？

　　一瞬间，佩宜只觉得自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立马蔫了下来。她同他已多日没见，长的她有些记不清了。如今见上一次面，却要是在自己躺进医院的这种状况下。
　　哎哎，这次难免又要受一顿耳根子的不清净了。

　　眼前雷颂明将手中的食盒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入准备好的小碗中，待一切准备好了，便回过头来看到床上已经醒了的佩宜。

　　他目光中似乎有些意外，伫在原地半晌，又将原本手中执着的碗放下在一边。

　　“醒了？”
　　他问她。

　　“嗯。”佩宜又觉得有些心慌，念想着接下来不知道他又要唠叨她些什么，大抵就是些注意身体要懂得饮食规律之类的话语。

　　等了半晌，眼前人却还是未有开口，佩宜觉得有些尴尬，只尝试着扯开话题问他。

　　“你今天在避月堂，是拍戏？”

　　“嗯。”
　　她知道他最近是在做编剧之类，问出那句只当缓解之前的尴尬，却不想问完后，两个人相处的气场更加冷凝了些。

　　雷颂明自发自觉地拖了个板凳在她床边坐在，然后扶了扶挂在鼻子上的眼镜，抬头霎还能看到额间若隐若现的抬头纹。

　　见到眼前的人还是未多言语，佩宜止不过目光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雷颂明来。
　　这几年，他似是老了很多。

　　听说他之前跟人合伙办了个经纪人代理公司，也不知道运作如何，大概日日操劳是很熬人的。而且他还忙里抽闲经常去写些剧本做做编剧，监制之类，也不知道他如此钟情忙碌是要为何。

　　他头发已经灰白了小片了。
　　从头顶上扫上去，还能看到从发根开始长出来的银白色，掩在一片黑发的里面，倒有些要脱颖而出。原本还光泽的额头，已经能看到斑驳的皱纹了，眼角边横竖丛生了些细纹，唯独那一向清亮的目光同左手腕上那串已经带了多年摩呲到发白的灰黑色佛珠是未有变的。

　　他已经，已经要五十一岁了。
　　从十三年前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到现在眼前坐下来背脊略微显出佝偻的人；但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高大而矫健的，那逝去的十三年于他们，只不过一霎。

　　眼前人沉默了片刻，终是如佩宜所料般，徐徐打开了话匣子。
　　那唠叨的话语十三年都是未变的，无非是什么‘要注意饮食起居，不要因为贪凉而伤了身体’‘休息一定是要足够的，不能因为忙碌就不安排睡眠时间’或者‘不要总是追求骨感，该吃的时候还是要吃‘之类尔尔。

　　佩宜静静听着虽表面未曾言语，但暗地里已经一一反驳着‘你不也是如此’‘这些你也未曾做到’，只在雷颂明眼中未有表现出来。

　　雷颂明一口气数落了半天后，终是缓和了些叹出口气，他抬眼望住佩宜，然后似是求知般地问了句。
　　“你可都听进去了？”

　　“哦……”
　　佩宜刚点了点头，却听到眼前人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雷颂明望着电话上的号码不语，没有挂断也未接起。

　　“怎么不接呀？”佩宜朝雷颂明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听电话。

　　“嗯。”眼前人不急不缓地答着，然后等到电话铃落下后，他才又将手机收回口袋中。
　　“懒的接，大概又是剧组催我回去，没有我他们也能拍得下去的……”

　　佩宜心中想着‘催你回去你道赶紧回去呀’，但嘴上却只答了句，“哦。”

　　眼前人又徐徐叹了口气，片刻，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又起身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那个青白色的瓷碗，配着汤匙递制佩宜手边。

　　瞧见佩宜有些犹豫的目光，雷颂明只略挽了嘴，然后开口道：
　　“刚才出去给你买的粥，赶紧趁热吃吧。”

　　佩宜有些不乐意地接过，刚拿到嘴边，那碗内的热气却一股股地冒了上来，直剌剌地暖融了她整张脸。

　　她放在鼻间嗅了嗅，是蟹粥。

　　果然，是蟹粥……好熟悉的味道，熟悉到她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几年未再闻到吃到了。

　　徐记的蟹肉粥，十三年来，她每次吃到的，却都是他为她买的。

　　四．

　　一瞬间，佩宜觉得自己心底竟有些堵，不同于之前见到雷颂明的恐慌感，此时心中竟油然升起了一种渴望乃至极度想念的感觉。那种感觉，却能让她忆起从前，很久很久之前。

　　十三年前，他第一次带她去徐记吃蟹肉粥的光景。

　　那时候，她还是新人一枚，刚出道发了张不温不火的专辑，但也在A市的娱乐网间有了小小的知名度。那时候她努力的，比起现在的懈怠，不知道要努力上多少倍。

　　被批唱功不过关，便天天早晨四点起床整整练发声整整两个小时；被说普通话讲的不标准，便每天晚上对着发音表一遍一遍地练习；但那时候，她被批评最多的地方，便是体型。

　　娱乐八卦的用词永远是犀利到给人直面一击的，那时候佩宜连睡觉做梦的时候都想着要瘦，每次接到要上节目的通告前，都躲在健身房里面拼命上一个晚上，恨不得那腰间腹间的肉能齐齐往下掉。她到现在尚能记得，有一次，她为了去上一个穿比基尼表演的节目，整整两周每天只吃两根黄瓜加喝一杯白水。

　　那段时间，佩宜几乎每日饿的都有些两眼冒白星，前胸贴着后背，整个人一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模样。她记得那时候她还在录新专辑的单曲，可能是饿了整整两周的缘故，就连早上去录歌的时候，都唱的有些有气无力。整个胸腔间的气流都是紊乱的，一段段乱跑，只叫她抓不住主调。

　　那时候，雷颂明本是站在外面跟经纪人讨论专辑的策划问题，而到了佩宜录完音被发音老师一顿好批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他站在录音室的大玻璃前敲了几敲，似是示意发音老师开门。

　　之后倒是忘了他是什么理由支走了发音老师，只记得他带着她一路下了楼去了停车场。跟着他身后走的一路，佩宜还有些懵懵然，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他便带她去了市中心的那家徐记。

　　待到佩宜坐定，服务生送上茶水同菜单时，她才意识到他是要带她吃饭这件事情。
　　只是没有理由呀，而且，她也在节食的。
　　佩宜记得当时自己对着菜单扫了一大圈，最后咬咬牙只点了一小份不加酱汁的素肠粉，点完后还捏着手心盘算着那里面的热量要她回去运动多少小时才能消耗掉。

　　眼前雷颂明似是察觉到她的犹豫，不知为何地对她展颜笑开了来，那笑意几分古怪，也不知道他是开心着什么。只瞧着他已经挂着被岁月洗礼的脸上，平白地生出些年轻人的活泼在其中。他原本的五官长得很是平淡的，维维每次笑的时候，都叫人恨不得伸手去握住那抹笑意。

　　半晌，才见眼前人似是无奈般抬头对服务生示意道：
　　“来一份蟹粥。”

　　待到吃食上来了，雷颂明却抢先拿过佩宜手边的碗，一边对她反复讲述着吃白粥如何如何可以加快身体排泄从而更好的减轻体重之类，却又一边替她绕过白粥将那些大块大块的蟹肉挑出来放进她的碗里。

　　当佩宜听着那大陀蟹肉掉进碗底沉下去的声音时，心底也不由得‘咚’地沉了下去。他亲自替她装的，她自然不敢不吃，埋着眼含着泪视死如归般地将那些蟹肉吞进肚中，眼前又不由地一阵阵飘过明天比基尼节目之后娱乐杂志上出现的‘肥女’‘猪扒’之类的字眼。对着他也不敢发作出来，整个人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状态。

　　然而，将那碗粥喝下去之后，佩宜的心虽是低到谷底的，只肠胃中，却油然生了一股暖源，热烘烘地叫她整个人身子都开始暖融起来。

　　而如今，如今，同样的蟹粥，却叫她回到了当年同样的光景一般。

　　佩宜只觉得恍然间自己端着碗的手有些发抖，本是一点都无食欲的，却不知为何埋下头认认真真将那些粥喂制嘴里。眼前的雷颂明也未走离开，只一动不动地认真瞧着她，似是能看出什么花一般。

　　待到她一碗吃完，刚放在手边的碗，却发现自己左手上挂着的点滴已经完全滴尽。起身本欲想要去按住响铃叫来护士换掉点滴，还未伸手，却瞧见身前有人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按住她道：
　　“我来。”

　　佩宜只觉得面前有一阵清淡的气息扑鼻，却是如此熟悉的，雷颂明身上常年的大卫冷水的香气。从她认识他起，他就从未换过的香水香气。他总是衷情的，无论是对用的香水，腕间的佛珠，闲余的爱好，还是对人。从一而终，亘古不变。

　　待到身前人替她按好响铃，却迟迟未松开握住她手臂的那只手，佩宜瞧见他蹩起眉，额顶的皱纹深深凹起。他似是对着佩宜那只手臂圈了几圈后，又稍嫌严肃地开口问她：
　　“你怎么如此瘦了？是不是最近又开始节食？”

　　佩宜笑了一笑，只敷衍答着：
　　“你当我还是十几年前呀……”

　　回答完后，却觉得有些不满意，自嘲般地加了句。
　　“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如此瘦了，只是觉得日日都没有食欲。”
　　她又抬头望向他。
　　“有时候，自己瞧着自己身体的模样都觉得可怕了，看着皮包骨……哎，你说，我现在模样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她有些期待地望向他，却瞧见眼前人似是愣了一愣，他圈住她手腕的手又捏紧了几分。良久，才见到他似是小心措辞般地开口。
　　“不，佩宜，你很好的。”
　　复而又望向她，眸间的东西就要脱目而出，认真加了一句。
　　“佩宜，你是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

　　只这一句话，床上的佩宜却不知怎的突然红了眼圈，她似是逃避般垂下眼，心中往事却已经一潮潮打了上来。

　　你是最好的……
　　是呀，她已经不怨了，早就不怨了。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再也放不下任何怨恨了。
　　她是不能怪他，如何也不能怪他，只因他说的‘你是最好的’。由始至终，上天下地，从今往后，又会有哪个男人会如此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是最好的。
　　只他一人，他一人而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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