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时，身体像不存在一样，伸出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一直有声音包围着：
　　“师娘，大师兄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鬼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上好痒，想伸手挠挠，不顾还在做梦，我举起手指——咦，为什
　　么举个手指这么费力？
　　我尝试着把手指抬高，手指却像一千斤那么重，不一会儿居然把我举出了一身汗，难道喝到假酒了？
　　“师娘，大师兄没事了，现在正在衡山参加刘师伯的金盆洗手宴。” 又有声音在耳边嗡嗡。
　　终于挣扎着动了一下手指，倦意又袭上意识。
　　“不好了，师娘，他们说大师兄跟魔教勾结，师父生气了。” 那声音又来了。
　　我这次一定喝到假酒了，那死老板终于也忍不住坑熟人了。
　　好像太阳升起又落下了，好像月亮升起又落下了，貌似我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不然，为什么躺了这么久，自己却能完全不动弹？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受，可以自己选择去留。那，我选择不如归去。
　　“师娘，大师兄他们回来了。”
　　“师娘，师娘，你听见了吗？师父要罚大师兄上思过崖一年！求求你老人家出关吧。”
　　“师娘，小师妹哭昏过去了，您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谁他妈这么吵！
　　刹那间，身体突然有了力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立起来，目眩神晕，理所当然跌回去，却摔了个空，直接摔在硬邦邦的平面。
　　我床垫不是直接摆地上的么？
　　一抹疑似镜子的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睁开眼之前，我还在想最后一面镜子不是几年前就封了么，接着一张陌生的脸进入视线。
　　我缓缓瞪大眼，用我青春期结束后就再没用过的懵懂眼光，从镜子里面上下扫描，然后又四周扫描，反应不过来了。
　　砰的一声，一堆人奇装异服的人从外面涌进来，惊吓得我按住胸口。
　　“师娘！”
　　“娘！你怎么了！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小师妹，师娘已经闭关一个月了。”
　　我低头，首先看到腰腹多了两团包子，两团包子来自于一个黑发脑袋，啥年头还有人别具一格打理这么复杂的发型？
　　一张青春洋溢的脸从包子下面抬起。我眯起眼，审视着这张脸，如果去做样片模特儿，专拍小清新风格，片子拍能卖不少钱吧？
　　她在我胸口哭得梨花带雨，眼泪鼻涕到处都是。
　　“娘，你跟爹爹说，不要让大师哥上思过崖，大师哥那么怕寂寞，让他呆一年，他会死的。”
　　她话一说完，就夹起我往外拖。
　　力气好大！
　　浑身没力气的我瞬间又天旋地转。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房子、一棵棵我家周围绝对没有的树、一个个拍武侠片风格的人……
　　“师妹，师娘好像不舒服。”
　　包子头回头看我，眼泪又快掉出来了。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浑浑噩噩中听到那些对“师娘”的叫唤，原来真的是在求我。
　　也不知被他们往什么地方带，一路坑坑洼洼，抖得我几乎看不清周围景象，直到被他们拖到一条小道上，我浑身一个激灵，扯了一下手腕。
　　这条小道目测大概仅够一人转身，很长，很原始，几乎90°生长，高度直冲天上，跟个梯子挂在天上似的，最重要的，它没阶梯！小道左手边是光滑的石壁，右手边是一片云蒸雾腾，即便我已经百十年没有爬过山了，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山地，而且是一座高山，那种云蒸雾绕，绝壁是悬崖啊！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娘，没力气我背你上去。”
　　“等等、先等等!”我止住一群人一拥而上的姿势，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吧唧”摔死吧。
　　“你们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人堆里走出一个长得很老，像清洁工大叔的道士装男人，“禀告师娘，这事小师妹应该在信里跟你说了个大概，这次大师兄南下，救了福威镖局的林震南后，遇见采花大盗田伯光。田伯光那厮意欲对恒山派仪琳师妹行不轨，大师哥差点跟田伯光同归于尽，好不容易留了一命，当时泰山派天松道人在场，不知天松道人看见了什么，直说大师兄品行不良。后面衡山派的刘师伯突然承认跟魔教长老曲洋是旧识，大师兄又不知为何趟进了浑水，前后事情加起来，师父就说大师兄没有正邪忠奸之分，现在要惩罚大师兄上思过崖面壁思过一年。”
　　我震在当场，这剧情太耳熟了，熟得我几乎是确定性地问：“你们大师兄是不是复姓来着？”
　　四下一片寂静，七八双眼睛几乎凹凸出来，将眼球齐齐射向我。
　　顾不上气氛尴尬了，指着鼻子做最后确认，“我叫什么名字？”
　　“师娘你当然叫宁中则啊。”

　　入目的峰峦一座高过一座，如刀砍一般削直，在残阳如血的映衬下，是谁都要暗叹一声造物者的神奇。
　　平原长大的我跟乡下大妞进城一样兴奋。
　　是的，我很兴奋，我走在最中间，前面落石首先砸的不是我，后面滑坡首先落下去的也不是我，周围风光又如此美妙，本地居民又争先给我做导游，简直媲美公费旅行了。
　　终于走完了羊肠小道，视线顿时开阔起来，只见一方平滑的大石块出现在眼前。石块上整整齐齐铺满白色的石板。积木搭建到顶端，必有一点缀，于是就有一座亭子点缀在石板上，周围云雾环绕，如置仙境。
　　当然，能有一桌酒席就更好了。
　　本该放酒席的地方被三个人霸占着，看样子来得比我们早，一人站着，两人跪着。站着那个长胡子白皮肤中年男人，梳着一个道士的发型，穿着青色的长衫，比其他穿道士装的年轻人要体现得书生气一些，身材却比较高大，浓眉下那一双利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人物。
　　“你怎么来了？”厉害人物突然朝我开口，他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可以说温柔有礼，但我敢打赌，他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我瞄了眼跪着的两人，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面白如玉那个。他长着一对勾人丹凤眼，以审美观比较严苛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来说，他都属于五官挑不出多大瑕疵的男人。皮肤比女人还水嫩，神情明明蛮正经的，但我就感觉心底女性因子被隐隐挑动了。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林平之。平之，来拜见你的师娘。”
　　白面美男的膝盖立即往我面前移动，“徒儿林平之，拜见师娘。”
　　原来是林平之！
　　心中哒哒哒开始刷字:
　　林平之
　　父：林震南。
　　母：忘了。
　　年龄：不祥。
　　绝长：□□
　　外号：小太监。
　　存在意义：《辟邪剑谱》。
　　平时工作中美色见多了，但林平之如果肯做我的御用模特儿，那我要在圈子里混出头是早晚的事。连忙把他从地上扶起，再恋恋不舍看了眼他那张俏脸。
　　只可惜是个太监。
　　“出去了半年，人都不会叫了？”胡子男冷冷道。
　　我还以为在说我，然后跪着的古惑仔就叫了一声“师娘”。
　　之所以说他是古惑仔，不仅由于他跟小美男林平之同跪地上，却首先让我选择忽视掉，即便我的审美观没有选择性忽视的习惯，周围站满各有特色的青年男子，也能瞬间把跟灰尘融为一色的他淹没得干干净净，唯一的特色，是他脸上大块淤青，公交车上的小偷给人揍了，就是他那副模样。倒是一声“师娘”，音质醇厚，中气十足，稍显亮色。
　　不知怎么的，我感觉胡子男对他的语气，好像是在拿他出气。可转眼，胡子男就用截然不同的商量语气温和问我：“冲儿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我要罚他上思过崖面壁一年，你认为如何？”
　　“啊!”我不禁多看了跪着的人两眼，胡子男，不，应该说岳不群显然不想让他起来。令狐冲，那个小说里面叱咤风云、潇洒不羁、千金难收的人物，居然是此刻在地上任人搓扁的小可怜，甚至连个起身的机会都没有，比他后入门的林平之早已大大方方站在岳不群旁边。
　　“师妹？
　　接收到包子头，也就是岳灵珊求情的目光，还有岳灵珊背后她的师哥师姐们同样吞着口水绿油油的目光，我想我脑袋可能还没清醒。
　　“这样再好不过了。”
　　“原来师妹跟我意见一样。我本以为你太宠爱冲儿，还舍不得我这次罚他。”岳不群大喜过头。
　　我脸皮跟针扎似的，周围刮起了一股怨气旋风。
　　岳灵珊一个箭步冲到古惑仔面前，老母鸡一样张开手护住他，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娘，你怎么能跟爹一样蛮不讲理！”
　　“珊儿。”岳不群抬高了声音。
　　古惑仔扯了岳灵珊一把，把岳灵珊扯到和他并排跪下，毕恭毕敬道：“师父，弟子做错事在先，坏我华山名誉，弟子该罚，我这就上思过崖去。”
　　岳灵珊的师哥师姐们刷刷跪下，整个场面突然无比悲壮，全喊着“师父师娘”，连新加入的林平之也跪在地上，投入了求情大军：“师父，大师兄救我性命，理应赏罚各一半，请师父酌情考虑。”
　　“我还没有说完。”我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我也要上思过崖。”
　　岳不群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徒儿有错，师父就有错，要罚就该一起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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