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

　　她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在这里了，并且住了一段时间了。他以为这样的地方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它的，但是，她来了。

　　他是记得她的，那时候公车站旁边的流浪猫总是在她脚边，等她从包包里面拿出牛奶和面包，本是不想在这里认出她的，若非那些猫儿，他和她，或许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吧。

　　自然，这些，她是不知道的。

　　她瞧着他，这样的男子不知道要让自己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她对他是不感到陌生的，即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没有觉得这样子的注视是失礼的，反而是理所应当。

　　他们来到堤坝的边缘坐着，背对着那片海，细碎的风吹散了她额前的头发，他细细看着她，仿佛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打量。

　　她在一边坐着，叹息着，有些熙熙攘攘的感情顺着风的方向吹进了眼睛里面，她孤独，并且有些绝望，而且安宁，美丽。这种美丽，不是夺人心魄的，但却有着让人不动声色的力量。

　　他尽量不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情，毕竟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她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所以，所以他尽量熟视无睹她的所有情绪，包括她眼里的难过 ，还有插在衣兜里面轻轻颤抖的手。

　　他还是忍不住了，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略带笑意的声音仿佛是加了水分一样，让人感到潮湿而窒息。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她却开口唱起了歌，像刚才的曲调一样，这回，他听清了歌里的内容。

　　Safe and Sound，他知道这其中的意思，那么，她心心念念的，只是安然无恙这样的简单吗？他听她一直在唱歌，有些音调里面有着成全，犹豫，决心，放手。他在想她，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这样子。

　　他对她说，我要你不要唱了。他在那些情绪里面听到的心情，让自己感到不舒服。她真的没有什么，也不想听他的话，还是在一直唱着。

　　他生气地拉起她，一句话也不说便直直地向堤坝的尽头跑去。她一直在挣扎，却是不见一点作用，他将她放在堤坝的尽头，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他吼着问她愿不愿意去死，而她却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他突然间放开了她，她说不能死。不能死，而不是不想死，然后就轻轻笑了声。他却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伤口细小却是极深的，但一丝血迹都见不到。

　　这个时候的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知道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面的生活，所以他一直努力在寻找话题。

　　她眼睛看着海，就像是没有说过话一样。

　　“你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家？”

　　“嗯，不想回家，那么你呢？”

　　“那就是我的家。”他指了指那栋别墅，然后故作轻松地笑着。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就他一个，是的，那个地方算不上是家，与其说是一个房子还不如说是坟墓，这四周的荒芜好像就是一个大大的布幕一样。

　　他问她住在哪里。其实自己也是猜得出大概的，她住在那条街上的一座旧民居里面，而且是暂住。

　　他知道她不唱歌的时候耳际会是无限的静谧，她不唱了，他知道。他说他正在等死，却不甘心一个人在好多人的怜悯里面过活，他想要有一个人，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恰好也是喜欢他的女人。他说，他在这里等那个人，那个人就一定会来。他很想对她说你就是她，可是他却说留在这里陪我吧。

　　她点了点头，但是却很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彼此都沉默着，他感到了一丝丝的窘迫，他认为自己这么唐突的要求让人感到尴尬，所以，他必须说点什么。他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问出口之后才想要打自己一巴掌，这样太直接的问题露骨得让自己也觉得不妥，然而她却没什么，她说没有。怎么会有？她没有犹豫地给了他答案，仿佛有没有男朋友是无所谓的。不会喜欢人—她补充着说—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怎么喜欢别人。

　　他听见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无边的黑就要压过来的时候，他牵着她往回走。来时的路与去时的路之间，只是一个转身而已。他们都不说话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走进房子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的颤抖着，那是因为这个房子里面的温度冷得吓人，她记得，他在这里赤着脚，即使这里的地毯那么厚，但是……

　　她一直在发抖，他知道这间房子的温度的确是太冷了，所以在一进门的时候就制止了她脱鞋的动作。他握着她的手，仿佛自己的体温的热的，其实，他是冷的，和这个房子一样的冷。

　　她说她住的地方貌似也是这样冷，全城的人都拼命往市中心挤去，没有人愿意留在那里。没有人，所以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些猫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缠着自己的。

　　她笑了，而他却突然狠狠地抱紧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一样，他懂她是孤独的，她也懂他是孤独的，所以，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没有像推开其他人那样推开他。

　　他们彼此都不说话，仿佛是这样一个拥抱就能静止了一切，黑暗里就只有他们轻轻缠绕在一起的呼吸了。

　　他们一直拥抱着，彼此借由对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他想跟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玄关处的开关那点莹亮的光在夜里像极了猫眼，这让他感到格外的舒服。于是，他伸出右手，轻轻按了下开关，霎时间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他们终于松开了抱着彼此的手，面对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在彼此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回忆是可耻的，于是，他们互相笑了笑，便又忘却了想起了的那些。

　　他问她是做什么的，她说“不知道”。

　　他心里拿着钥匙一直摆弄着，很不知所措，不敢看她。而她，却大大方方脱了鞋袜踩在地毯上，然后边向大厅走去边对他说。

　　“你饿吗？”

　　她对室内设计的了解让她在扫视了一圈之后确定了厨房的位置便走了过去。

　　冰箱里面除了牛奶面包外就只有几盒杯面，她不禁皱了皱眉头。而此刻恢复正常之后的他也将室内的空调调至20℃以确保屋子里面不再是那么冷。

　　他说夏天这里大片大片的草像疯了一样地生长，同时也说到自己在某些个清晨里在某个街道看见某些让自己向往的某些温暖的事情，她没有明白，她对他说你为什么等死？

　　话题转瞬间变得有些离题了，他只是对她笑了笑而已，灶上的热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两杯杯面各自冲泡了两遍，然后放了少许调料，一切都弄好以后，她走到餐桌前放下杯面，喊他吃饭。

　　谁都没有说话，因为彼此都不想说话，沉默让时间变得诡异而漫长，只留下咀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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