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

　　林绍是被饿醒的。
　　他试着动动身体，已经好多了，至少行动是没问题了。
　　他离开了卧室，看着餐厅的角落里蜷缩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皱皱眉头，这才想起来昨天捡了个孩子回来。
　　这个孩子不会上床睡觉吗？
　　林绍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叫人拿了点吃的来，没有挑拣，却也没吃多少。不过，来的人已经不是早上的那个女人了。
　　林绍注意着这些细节，或者说，他不自觉地注意着周围的所有细节。他知道，忽略了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是致命的，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
　　家？别开玩笑了，林绍从来没有家。
　　他靠在窗边看着楼下，楼层高得让人目眩，林绍却完全没有在意。他就站在那，一直呆呆地看着，想着一些事情。
　　那个人……
　　还有那个人……
　　这一次，他遇到的情况，不是他用经验能解决的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上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人和他说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那是关于……人心中温暖的一部分的事情。

　　苏移醒来之后，看看周围，桌上有一份饭菜，还有一份吃了一半的饭菜。
　　苏移看了看周围，似乎确定了什么，爬上椅子，开始吃自己的那份。说实话，那饭菜的份量并不多，似乎是摸透了林绍少吃多餐的习惯。正在长身体，上一顿又没吃的苏移，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之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对面放着的那份，却看到那餐盘被打在了地上。苏移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林绍，忙站起来，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不够吃就找下人要，”林绍斥到，“再敢吃别人的剩饭看我不打死你。”
　　苏移怯怯地缩着身子，低着头。
　　林绍好像也发现了什么，和苏移说：“我姓林，叫我林先生。”
　　苏移点点头：“林先生。”
　　声音还是怯怯的，也很小。林绍没心思再和他说这个，只说：“吃东西不许出声。”
　　苏移点头，没敢说话。
　　林绍看着这个小家伙，有点后悔了。

　　说实话，如果林绍不说话，苏移基本上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不管是走路还是吃饭，甚至睡觉，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让苏移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个活物。苏移并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到了林绍规定的时间就叫人送饭菜进来，然后只要乖乖地待着就好。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苏移没有数日子的习惯，林绍也没有。林绍要计算的时间，从来不是以天为单位的。
　　终于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坐在了林绍的客厅里。那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苏移吓了一跳，叫着“林先生”跑进了林绍的卧室，却发现林绍还站在窗边，似乎没打算出去见那人。苏移对上了林绍的冷硬的目光，不自觉停了下来，身子又没出息地开始颤抖。
　　林绍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走到苏移的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掀得苏移站不稳，摔在了地上。林绍没去扶苏移，斥说：“有什么好慌张的？”
　　苏移捂着自己的脸，蜷缩在地上。
　　林绍看着苏移瑟瑟缩缩的样子，更加没好气，又在他腿上踢了一下：“给我站起来！你不嫌脏我还嫌丢人呢。”
　　苏移听了这话，忙站起来，却还是远远地站着，不敢近林绍的身。
　　林绍也知道苏移一时半会变不成自己想要的那样，就没有再理会他，到了客厅去。
　　林绍似乎是知道来人会是谁一样，不客气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伸手过去。
　　那人带了一个包裹，放在茶几上，包裹上还有一个信封。林绍伸过手来，那人便把信封双手放在林绍的手上。
　　苏移怯怯地站在远处，自己的卧室门口，看着这边的一切。他注意到，那个人是戴着白色的手套的。
　　林绍确认了信封没有被打开过，这才撕开一个短边，拿出了里面的信和照片。确认了内容之后，他把照片收起来放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正面向下，然后，把信放进信封里，扔在那个包裹上面，刚刚好是正中央。林绍向后靠在沙发里，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和那人说：“给我换柯尔特。”
　　那人似乎有点诧异，一时没有搭话。
　　眼前的这个林绍，从来没有挑过枪。而且。就任务来说，柯尔特未免太勉强了点。那位先生准备的枪，绝对比柯尔特要合适得多。
　　虽然他不知道包裹里具体是什么枪，但是，看包裹的大小，大概是狙击枪，至少不会是手枪。
　　林绍对那人的反应很不满意，向前探出了上身说：“你回去问问那人，他是不是想让我背着这把M99带着个八九岁的孩子招摇过市。”
　　那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他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被林绍挑三拣四的心理准备，不失礼数地带着包裹离开了林绍的住所。
　　林绍抬头看了看一直盯着自己的苏移，和他说：“我们出去一趟。”
　　苏移好像没想过自己能够出去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
　　但是，林绍走过来，提起苏移的手臂，径直出了门。
　　用林绍的话说，他没有办法忍受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家伙待在他的房子里。
　　林绍给苏移买了新衣服，还有新鞋。他们回来的时候，苏移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出来，是原来的一个储物间改来的。林绍扔了苏移原来的衣服，把苏移推进浴室。
　　但是很显然，这个小家伙还不怎么会洗澡。
　　不过林绍也没这个耐性给小孩洗澡，就叫人来把苏移弄干净。
　　当苏移洗干净穿上新衣服站在林绍的面前的时候，就算是给苏移洗澡的下人也很惊讶：就算是什么都不教，光是这张脸，就够林绍大赚一笔了。
　　但是林绍好像早就知道了，并且没有打算只是养这张脸，他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只是把苏移搡进房间，让他好好地睡一觉。
　　苏移不太敢碰那个大床。纯白色的床单，他怕自己弄脏了。虽然苏移确定那是给自己准备的，但是人在见到了远超自己想象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迟疑，更何况那东西还是准备给自己的。
　　他试探性地碰碰那床，很柔软，像蛋糕。不过他吃过的蛋糕都是偷来的，早就在逃跑的路上抓烂了。这么大这么完整的蛋糕，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试着压了压，感觉到了一种和蛋糕不同的质感，虽然软，但是让人很放心。
　　他大着胆子把两只手都放上去，轻轻地压了压。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发出了什么声音，他听到林绍在门外没好气地骂说：“赶快睡！”
　　苏移被这一声吓得一下子跳到床上去，踩空了一样，摔在上面，身体陷了下去。刚开始的恐慌没持续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很舒服地托着，不禁完全放松过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其实林绍自己也清楚，没必要这么逼着苏移睡觉。但是，他，还有这个组织里的人，认为谁捡回来的孩子就是谁的东西，就算是主人的上级，也无权过问孩子的事情。
　　所谓“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很明显，那个下人呆呆地看着苏移的眼光让他很不爽。虽然能这样迷住对方确实是这孩子一个绝好的天赋，但是果然想到自己的东西被别人……
　　不舒服。
　　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苏移关起来吗？这一次，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在苏移睡觉，或者说被关起来不敢发出声音的时候，那个送信的人又来过了。这一次，他带了一把手枪，还有三发子弹。之前林绍收到的子弹只有两枚，一枚给猎物，一枚给自己。现在，很明显，第三枚是给苏移准备的。那个人希望林绍带苏移过去。林绍很不舒服。我们说过了，“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现在苏移才来到这里几天，那个人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干涉苏移的事情。以后，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绍用目光直直地刺着来人，把第三发子弹扔在他面前：“我不会带苏移去，把这个拿回去。”
　　来人有礼地笑着：“这是那位先生给您的特殊奖励。所以，就算是这次任务之后那个孩子还活着，这枚子弹也不用上缴。如果要把孩子培养得更加优秀的话，额外练习中所需的子弹，是很难得到的吧。如果不是您一直跟着那位先生的话，我想这样的好事是……”“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林绍这样反问，然后冷笑了一声，“你回去吧，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知道他为什么给我多余的子弹。”
　　那人没有多说，离开了房间。
　　林绍打开了苏移房间的门：“喂，起来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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