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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第二回回忆老,酒未消
是夜,昊牧炜手握酒盏,就着亭中月光,褪去一身疲累。
脑子里又闪过今天在围场里救了的未来天子,剑眉不由得微微拢了起来。那样羸弱的身材,还有那拙劣到不能再拙劣的猎术,这样的少年天子,真的是个可以让人放心地将国家的未来交到他手上的人么?更别说暗地里还有日益坐大的恭亲王在一旁虎视眈眈了…………未休这小子,这次不会算错了吧…………
不过,那双眼睛……一瞬间居然让他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慑感,是他的错觉么?……还是……
“啊,烦死了,这种要用脑子的事果然不适合我!”随手抓了抓头发,昊牧炜无所谓地站起身来。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天再去会他一会不就好了。要他真的是个捧不起的刘阿斗,日后见到苏未休自己就有理由好好地嘲笑他一番了。说起来未休那小子,难得他来一次京城,也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
眼前仿佛又飘过那抹熟悉的白影,昊牧炜不禁回想起三个月前离别的情形——
当日也是这样一个月朗星辉的夜晚,昊牧炜看着苏未休静静地站在穹苍之下,仰首望天,一身白衣如雪,恍惚间只闻清冷的声音乘风飘来,“看来当今圣上气数将尽了……天下又将异主,这一次,可能会是一个明君呢……”
“是么?”没什么起伏的音调,昊牧炜对何人称帝没有半点兴趣,而且对于这观星之术,他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虽然对方从来也没有算错的时候。
“不想去看看么?新的大朝天子?”依旧平静无波的声音,却震得昊牧炜心头一惊。
“……你又在想什么了?”凭着对眼前人的了解,昊牧炜知道他绝不是说着玩而已。
夜风吹起,带着北方草原独特的香气,拂过苏未休颈间长发,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微微低下头,那垂至腰下的金边发带随之轻摇,如一缕月光,微微晃痛了昊牧炜的眼。眯起眼,他听见苏未休不知是说给谁听般低喃:“我看不透。”
“看不透?是指未来天子?”
“恩。”
就这么一个字?!
等了半天也不见眼前人接话,昊牧炜不禁蹙眉。这算是什么鬼答案?!你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过能看透个鬼啊,不对,是看透了那才是见鬼了,因为这个就要千里迢迢地跑去京城,是以为去趟京城和逛个市集没差是吧,再说了,既然是未来天子的话现在怎么也是个王储吧,是一个平民百姓想见就能见得到的么?这个苏未休,不会整天观星看相的终于疯了吧,要不就是烧得太厉害神志不清。
行动永远快过思想,等到昊牧炜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苏未休的额头。
“我很清醒!”掀着眼皮看向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的昊牧炜,较平日里低了两度的声音明显地表达出苏未休的不悦。
嘿嘿一笑:“我只是想活动一下手腕。”
没心情跟他继续胡闹,苏未休翻了个白眼,就将话题接了下去:“师父曾经给我批过命,说我与未来天子有缘,而我会看不透星象通常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事关己身,这样说,你明白了没?”
点点头,昊牧炜咧嘴一笑:“早点明说不就好了,闷着你不难过啊。”
无意的一句却引得苏未休全身一震,抬起头,就望进了一双如火般温暖的眸子里。
这个人…………
嘴角扯开一抹绝美的微笑,举棋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牧炜,要是未来的天子真的是个可以天下相托的人,我会留在他身边。”
“你决定了吧。”
“是的。”
看着苏未休脸上前所未有的郑重表情,昊牧炜不再多问,拔开随身携带的酒囊塞子,就着月色举杯:“那我就在此祝你一路顺风了。”
苏未休却是未动,一双秋眸静静地望定昊牧炜,直像要将他看穿一般。昊牧炜被他看得毛毛的,忍不住道:“怎么了?”
目光不移,苏未休轻笑:“别装了,你骗不过我。你不是安于世事之人,‘无焰之火,燃尽四野’,你命中注定轰轰烈烈,逃是逃不掉的。”伸出手,“怎样,要不要一起来?”
昊牧炜盯着苏未休伸出的手半晌,突然仰头喝尽囊中美酒。将手中空了的酒囊扔开,他一抹嘴巴,眼中炽火更烈:“如果他真的值得的话。”说话间,厚实的手终于伸了出去,与对方那白白净净紧紧握牢。
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月夜,未来将要改变世间的两人第一次相互敞开了心胸,真心相视而笑。
…………虽然其中之一的笑容有着些微的扭曲…………
“我说,能够达成共识的确是一件另人高兴的事,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
…………
回忆就到这里终止,不久后父王战死沙场,昊牧炜忙着操办丧事和继任大典,就和苏未休失了联络,等到终于有了闲暇才得知他在那夜后的第三天就离开北城去了京城。
果然修道人大都薄情寡欲么?这么久了居然连封信都没有。
就着不满一口气饮尽杯中佳酿,昊牧炜还想斟酒,却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
将手中空瓶随手抛却,昊牧炜伸手一把抓住听见声音而跑过来一看究竟的客栈小二,张口就问:“京城哪里的酒最好?”
冷不防被抓的小二七魂早去了六魄,结巴了半天才好容易说出了完整的三个字:“醉……醉仙楼……”
“谢了。”松开手,得到答案的昊牧炜随即转身走人,“砸坏的酒壶和你的赏银全部记在我帐上。”
“啊?”等到跌坐在地的小二反应过来,昊牧炜已经人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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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寂静如同冷宫的太子住所——曦阳宫,今日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激起了一丝生气。
“未休,未休,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还没踏进门槛,皇甫钧难忍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房中人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
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一身白衣的男子仿佛早已了然于心:“是不是才继任不久的北侯爵昊牧炜?”他用的虽然是问句,却听不出任何疑问的语气。
“太厉害了!”皇甫钧惊叹,“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未休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问道:“只是见到臣子一面而已,太子何以如此高兴?”
“他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只要上场打仗,必定凯旋而归,放眼满朝文武,谁有他这般能耐?只可惜常年驻守北边,难以召见,今日终有幸亲眼一见,自然心中高兴。”皇甫钧兴奋稍缓,语气一转,“而且,他还救了我一命。”
“怎么回事?”听到这句话,苏未休不禁敛了一身庸懒,正色追问。
将围场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皇甫钧仍有些惊魂未定。抬头看向眼前人,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经过今日之事,殿下对昊牧炜印象如何?”苏未休开口,问题却与刺杀全然无关。
“果然如传言一般英武不凡!今日若非有他相救,恐怕我早就……”牵动了脑中仍挥之不去的恐怖经历,皇甫钧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有些哽咽起来。
苏未休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也是一时无语。身为帝王之子,在别人眼中享尽荣华与尊宠,可在那光鲜的外壳之下,却是探不着底的艰辛与争斗,无论你如何低调,总也是逃不出这个宫廷的大染缸的,如今日这般的危险,遇着了,也只能无声地叹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未休,你好像对昊牧炜很有兴趣?”并没有伤心很久,皇甫钧很快振作起来,问出了心中疑问。
“不错!”眸光一闪,“因为他是现今朝中唯一立场不明的势力,而且他手下有着足以与项王爷抗衡的兵力。若能把他争取过来……”
闻言,皇甫钧略带稚气的脸上突然凝起了正色,使得前一刻看上去还软弱无依的他此刻却现出了一丝冷静得有些冷酷的神情。望定了身前不染半点尘的白衣男子,他一字一句地问出了最关键的疑问,“他,真的能够成为我们的助力么?”
“请太子放心,我会让他成为我们的助力的。”苏未休这句话说得缓慢却坚定,清冷如山泉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有一种出奇的说服力。
“是么……”眸光一亮就又黯了下去,皇甫钧此时又回复成那个胆小怯懦的稚子了,转过身子向房间那头的杉木椅走去,他背对着苏未休,声音幽幽传来,“那,一切都交给你了。”
受托者眸色如雪,唇线轻抿:“遵命。”
“另外……”顿了顿,带着些许迟疑,“那些刺客……”
“关于这方面,微臣已有计议,太子请尽管放宽心,他们不会再出现了。”苏未休的嘴角扬起了个细小的弧度,似笑非笑,一眼望去,就如一朵正在怒放的,冰点之花…………
“这样就好。”走到椅子前面,低头俯视那泛着柔黄光泽的冰冷椅面,皇甫钧忽然没了坐下去的兴致,“未休,”他转过头来,脸上漾起了孩子般无邪的笑容,“天色还早,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既然太子有此兴致,微臣自然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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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醉仙楼,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的,那里之所以能这么出名不仅是因为有着独家酿制的醉仙酿,更是因为那里有着全京城最美丽的女人,江南第一名妓——梦瑶。
“颦笑若梦,转目惊鸿。瑶池九重,一舞成空。”这是醉仙楼的万年食客姬圣朝所写,也是所有见过梦瑶之人心中评价。据说不知道有多少达官富豪一掷千金只为请她一舞,却始终不能如愿,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书生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在醉仙楼一住就是两年。其间,各种猜测变着版本流传,有人说他会摄魂邪术,有人说他貌比潘安,甚至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个女人,倒使得姬圣朝的名声几乎盖过了梦瑶。
不过谣言终归是谣言,就好像外头把北侯爵昊牧炜形容得身高七尺人神共畏一样,姬圣朝就是姬圣朝,不会什么邪术,虽然长相确实是不错,但是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且,是个一眼看上去温文尔雅,细看却带着一股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清狂的文人君子。此时,他正坐在大堂一角,一手握杯,一手支颌,饶有兴致地望着醉仙楼的大门,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
约莫一柱香的时分过去,门口踏进来一黄一白的两条人影,姬圣朝嘴角一挑,随即静静起身退进了内堂。就好像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哎哟,黄公子,苏公子,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老鸨一看到这两人,立刻殷勤地凑上前去。
被老鸨身上过于浓重的脂粉味熏得有些难受,黄公子——也就是皇甫钧不禁皱了皱眉,一旁苏未休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皇甫钧隔在了老鸨的视线之外:“今天正好有闲暇,老位子还空着吧?”
“那是自然,两位公子定下的位子,老身哪敢让其他人坐啊!”造作地掩嘴笑了两声,老鸨伸手引两人进来,“黄公子、苏公子,两位这边请!”
“带路。”跟着老鸨到二楼正对舞台的雅座坐定,苏未休才给了锭银子把她支走,周围就突然暗了下来。
“是梦瑶的‘飞天舞’要开始了吧。”皇甫钧见状望向下方舞台,声音带着点向往。
“是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条身影,苏未休本来平静无波的表情闪过一抹似笑非笑,起身对皇甫钧道,“微臣去取几碟小菜上来。”
“恩,早去早回。”
“是。”退步转身下楼,苏未休却并没有走向柜台,而是一侧身闪进了内堂,就在此时,一声惊叫响起。
众人朝声音来源望去,就惊见正对着舞台的二楼雅座处,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手持弯刀,向着倚栏边的黄衣公子横斩而去,那黄衣公子慌忙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只有半人高的栏杆,登时收势不及翻落而出,眼看着就要摔下楼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玄色人影拔身而起,长臂一伸,便将黄衣公子稳稳接住。
“昊牧炜?”看清来人,皇甫钧一阵欣喜。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啊,太子殿下!”
一声“太子殿下”,举座哗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就是当今太子,更想不到居然有人胆敢当众刺杀太子,这可是要抄九族的重罪啊,谁竟敢如此犯上作乱?
黑衣人见一击不中,转身就想逃跑,可是昊牧炜哪会让他这么容易?他才不管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反正扫了他的酒性就是不行,把皇甫钧拉到一边,他一个提气纵身,就挡住了黑衣人的退路。连换几个方向都逃脱不掉,黑衣人眼珠一转,忽然虚晃一招,趁着昊牧炜应付之时,跃至一名华服公子身边,手一动,刀便架上了他的脖子。
“你再过来,他就死!”黑衣人压低了声音喝道。
场面顿时一片肃静,除了被挟持者的求饶声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有趣!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昊牧炜轻笑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忌惮之色,身形一动就想动手。别说他有把握在黑衣人杀人之前制服他,就算他没那本事,也不会费劲去救人,那人怎么看都是蛀虫一个,这种人,本就是少一个好一个。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制止了他的行动——
“住手!”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立着,虽然浑身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但是皇甫钧的腰板挺得很直,一步一步走向黑衣人,缓慢但是稳定。
“你的目的是我吧,那就把我的命拿去,不要伤害无辜!”攥紧的双拳,颤抖的声线,使得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心疼起这个单薄的太子来,可是皇甫钧那双虎目中散发的光芒,却让人有一种动弹不得的压迫感。
又是那种眼神,和在围场时一样,看来未休那小子算得也不是太偏,他的提议,也许有试一试的价值……让他看看这只雏鹰,能飞得多高吧……
微微眯起了眼睛,昊牧炜看着皇甫钧擦过他的肩膀,忽然伸手将他往后一拉,同时刺出了左手的戟,皇甫钧在向后跌去之时,只见银光一闪,然后就听到了兵器落地的声音。
稳住身子,一回头,就见到了一天中飘落的第二场血雨,皇甫钧怔怔地呆在那里,一时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要行刺他的黑衣人就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里,至死都不敢置信世上竟有如斯之快的身手,而那被挟持者则早就瘫软于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惊异间,身前的男子已经抹去了长戟上的血迹,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昊牧炜眼中残留的肃杀令皇甫钧微微一震,但他却固执地不愿将视线移开,反而勇敢地迎上。
赞赏的笑容扬起,昊牧炜还不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有一杆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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