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打渔杀家][七顺]渔家

作者:还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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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你还是那个活阎罗阮小七么?他听到李俊的问话,动作顿了顿,简练地答道:“我是萧恩。”而后仰头把酒一口喝下。
      李俊夺过他的酒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等懦弱?”
      萧恩干笑一声:“他们人多。”
      李俊搬过他的肩膀:“你我弟兄也不少。”
      弟兄是不少,萧恩内心自语,可那是在梁山的时候。然而话到嘴边,他终是放弃了噎回去。
      于是他不痛不痒地继续说:“他们势力大。”
      李俊大声说:“势力大,还能欺压你我弟兄不成!”
      萧恩摇头:“这可就难讲话了。”
      他干巴巴地讲道,就连酒意都润不进他的声音。
      “咱好汉还怕几个乡霸?”那倪荣看不过去了:“大不了再闹它一场,也好过生闷气!”
      萧恩沉默不语。
      “罢了。”李俊向来也是个通达之人,便不再穷追不舍,只叹了口气:“我送你些白银粮米吧。你要还拿我当兄弟就不要推辞。”
      “谢过哥哥。”萧恩真心地说。
      李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终于确信,最心直口快、天地不怕的阮小七竟变得成熟隐忍到了几乎不认识的地步。如今就连浊酒都不能再让他敞开心扉,也许就只有——如果当年那个张顺还在,也许还能在他心上豁出个口,透出些敞亮来。

      阮小七和张顺这对冤家对头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交了心,其中过程没有人说得清。也许就是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冤家不聚头,打打闹闹多了之后竟发现脾气非常合得来,这样的事情,非要说起来,也算得既自然又微妙了。
      当初,晁盖某次去看望水军的时候,看到知名的冤家二人组,阮小七和张顺,竟在同一艘船上你来我往,曾是有些担忧的。“他们两个平时也一直被分作搭档么吗?”他朝李俊问道:“听说他俩不合,不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吧?要不要考虑给他俩重新分派?”
      “别介,千万别。”公孙胜在一旁连连打断了晁盖的话。“恐怕重新分派才会折腾出事来呢。”他甩了一下拂尘,就像只老狐狸摇着尾巴一样,故作神秘地冲晁盖使了个眼色,“信贫道没错,现在这样,正好!”
      正好是正好。可真正伤脑筋的是李俊。简直就像天雷勾动地火一样,曾经是两个人互相整,整着整着变成了两人联手整别人。这种事有多让人头疼,大概只有水军大头领才最能体会得出。

      “小七和张顺啊……”李俊某次头疼又一次发作之后,向张横抱怨起来。
      “没办法的事。”张横摊摊手,“小七是他们家最小的。小二小五都宠着他,所以数他最有脾气。俺们家呢,爹娘死得早,俺也疼顺子比较多。所以小七跟顺子碰到一块儿……”当然是有得斗又有得合,张横给李俊做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好吧,李俊认命地想。他们水军确实多兄弟兵。张横张顺兄弟,童威童猛兄弟,阮家三兄弟。说起来好像就自己落了单……啊还是不要再想了。

      “你们兄弟以前竟然是老实度日的?”张顺露出个吃惊的表情。——话题中的两个人也聊起来上梁山前的生活。“真难想象。”
      “除了打鱼以外,也做私商买卖。后来日子逼得人过不下去,就去劫蔡京的宝贝了。”阮小七嘴里叼着一根芦苇叶,优哉游哉地说道。“倒是听人说你们兄弟原来是打劫的?啧。”他瞥了瞥张顺的身板,不放过任何机会嘲笑他比起水上本领来稍显逊色的拳脚功夫和刀剑武艺。
      “我又不跟人强拼。”张顺趁他不备,把苇叶灵巧地夺了来。“我们兄弟凭的是巧智。我哥开船私渡,我就扮作寻常的客人。船到江心,他就歇下橹来敲船钱。原定的五百钱定要收他三贯。船客自是不从的,他便假装头一个就来找我要,我不从,他就直把我扑通抛到江里。”张顺回想着旧时的情景不由笑出声来:“那些船客们吓得呦……乖乖把钱交出来了。尤其那些达官贵人,最是惜命如金,掏个钱都哆嗦个不停!他们当然不知道我早就从水底下游走了……”
      “那群官府养出来的酒囊饭袋。”阮小七跟着笑起来。“他们那么蠢,当然只有上当的份。”
      “你也别笑话别人了。”张顺话锋一转,狡黠地看着他:“你自己不也上了这个当么?”
      “……%&¥$……”
      七爷表示那是他最大意的一次口头上落败。真的。

      即使到了生死交情都结上的时候,他和张顺也从没有放弃他们历史悠久的斗嘴生涯。
      某次水战之前,阮小七和张顺一起潜到敌船上。然而稍有不慎,被敌人发现了行踪,阮小七身上中了一刀,还遭到了围攻。张顺掩护着他且战且退,几度凶险。
      “你还是别管我了,自己撤吧。”他于是咬牙说道。他从来就不看好张顺离开水面之后的功夫。
      “别说话。”张顺一边低声说,一边挡过迎面刺来的长枪。
      最终张顺揽着受伤的他一起纵身跃入水中,将将避过几只飞射而来的羽箭。直到终于脱离了危险,爬上岸来,张顺撕开一角衣服,为他包扎伤口。
      “嘶……”阮小七吃痛,下意识地叫出一声,又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认真给他包扎的张顺,阳光洒在他淌着水滴的侧脸上。某种近似于温柔的情绪忽然蔓延到七爷心头,他嘴上却又克制不住地翻起旧账:“本来功夫就不高,刚才为啥非要逞强护着我?万一你也被伤被捉,小白条儿可要晒干在船板上了。”
      张顺知他担心自己,口头上却也同样绝不肯认短:“那你呢?活阎罗岂不是要见真阎罗?”
      ——那个时候,虽然过的也是踩在刀尖上的日子,他们依然有说有闹,漫不在乎地开着玩笑。
      因为死亡听上去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五.

      丁郎回了丁自爕府上,寻思着萧恩对自己的轻慢和他同伴的恐吓,竟到丁自爕跟前告了一状,讲萧恩拖欠银钱不说,还对他丁员外破口大骂。更有那丁府上的账房葛先生,早些时候因为觊觎桂英曾被萧恩一顿痛斥,也便趁此机会添油加醋,很是编排了萧恩一番。丁员外未等他说完,便一吹胡子,直叫葛先生请府上的教师爷,带着家丁前去催讨。定要那萧恩付了鱼税,再来府上给员外请罪。
      葛先生自然是尽其所能地兴师动众,所以当萧恩打开木门时,眼前的便是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葛先生,使出“拦门式”却被开门的力道撞了个跟头、爬起来依旧撑出汹汹气势的大教师,以及一干鼓噪声势的徒弟家丁。
      竟然堵到门上来了,这群乌合之众。萧恩不动声色而满心嘲讽地瞥了一眼这伙人。
      他本暗自打定主意,不愿与渔霸一伙正面冲突;谁知那大伙师看萧恩不过是个干瘦老汉,便顿时气焰大盛,定要展露功夫“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儿”一顿,还扬言要锁他到丁府,让他跪到大门外头给丁员外出气。
      萧恩冷哼一声。他从小便是有了名的犟脾气。这大教师欺软怕硬,不幸他偏偏就是吃软不吃硬。
      打架?他曾拿打架当家常便饭。
      锁他?他何曾忍过这种屈辱。
      下跪?当初,便是在道君皇帝老儿面前,他也曾是铁了膝盖的!
      于是在大教师趾高气昂地接过徒弟们递上的锁链,向萧恩扣过去的时候,萧恩出手一兜,反把锁链套回他的脖子上。几个徒弟见状一哄而上,萧恩施展拳脚一一打翻。
      还当是群看家狗,不过一窝三脚猫。萧恩冷冷一笑。若搁二十年前,有人敢这般欺到他头上,他一还手,便定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乘风归去,甚至捅个透明窟窿才解气。然而今天,他看着这几个饭桶爬起来,脚底抹油溜掉,便生生把气咽了回去,不再计较。
      “爹爹好身手!”桂英轻声赞道。她知道爹曾是条绿林好汉,但自从出生,便很少见他显露功夫。
      “老啦。”萧恩平淡地说,又叹了口气:“这群家伙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姓丁的早就和吕志球那县令狗官勾结到了一块儿去。”他眼睛微微眯起,“咱气势上不能输。与其被官差拿问,不如抢他个原告去。”
      桂英应了一声,回屋去拿萧恩的衣帽。
      “闺女,你不怕么?”萧恩回过头来,挑眉看她。
      “有爹爹在,不怕。女儿早觉得丁家欺人太甚,爹爹却一直在忍。今天他们太过分,爹爹还是便宜他们了……”
      她注意到萧恩脸色青沉,声音便不由越来越小。
      “是不是觉得爹躲事儿,怕死?”萧恩问道,语气里夹着几分自嘲。
      他年少时,无拘无绊脾性乖张,不惧生死不敬鬼神,无非由于生性放脱。
      后来变得如此这般……惜命,只是因为染过太多鲜血,历了太多死别,背负了太多责任,和牵挂。
      “爹也是顾全大局……”桂英善解人意地说。

      听到“大局”二字,一股厌弃之感无来由地涌上萧恩心头。
      他所见所知,最顾全“大局”,或者说最自诩顾全“大局”的人,在为朝廷卖命卖死了无数弟兄之后,正躺在蓼儿洼的坟里,供在忠义参天的大匾下,安然恬然地享受百姓的供奉和祭祀。

      和梁山泊其他众多好汉不同的一点是,阮小七对宋江,从很早开始好感就变得稀疏,甚至滋生出越来越多的厌恶。即使当年宋江曾通风报信救了他们兄弟一命,他对宋江与其说是敬佩,不如说只是感激。
      这种不良感觉的产生是从宋江上梁山的第一天开始的。
      那时梁山几乎倾巢而出,去江州劫法场,救得宋江性命,带他上山。水泊里,阮家兄弟情绪正高,带着水军的弟兄,边摇船边一遍一遍唱起他们最得意的那首歌来。他不经意间瞥到宋江。听到“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的时候,宋江不太明显地皱起了眉毛。待听到“再杀东京鸟官人”一句,那张黑脸简直变得更黑了。
      没料想,当天梁山晚宴上,宋江竟亲自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阮兄弟啊,”宋江先是和善地打招呼。
      ——阮兄弟,叫着也不嫌拗口。小七暗暗腹诽。宋江接下来几句寒暄的话他没上心,也没记住。
      “不过别怪哥哥酒后多嘴,”很快宋江便进入了正题,“你们那首渔歌,还是少唱为好吧。词儿未免大逆不道啊。”
      阮小二和阮小五没应声,小七先挑起了眉毛:“俺们梁山当贼寇的,本来不就是大逆不道吗?”他感到二哥在背后捅了捅他,叫他别顶撞公明兄长。
      “话虽如此没错,”宋江讪笑一声,“这歌传出去,总还是会给梁山招太多麻烦。毕竟还是要顾全大局嘛。”
      第二天宋江便跟晁盖提议,在梁山竖了面替天行道的大旗。阮小七在底下看着,说不清道不明地就有些怏然不快。
      他不知自己是纯粹喜欢自在,讨厌别人在任何层面上拘束他的行为;还是有什么更深的抵触和预感,关于宋公明的“道”与“大局”。

      所以,阮小七和张顺即使到了常常纠缠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的时候,也很少去聊宋江。
      张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得宋江的嫡系了。虽然阮小七头脑里并没有所谓嫡系的概念,也知道张顺对宋江多有仰慕,早在江州就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自是不愿去提起宋江来招惹不快的。
      没想到,那天夜里竟然是张顺找上了他。
      那时天色已深,他正打算去睡,外头就响起了并无规律的敲门声。他推开门,还没看见脸,先感到一股酒气迎面而来。
      “怎么醉这么厉害?”阮小七把张顺拉进来,张顺却没回答,一进门就先顺手把门关紧。
      “怎么了?”阮小七又一次问。他从没见过张顺醉成这样,又对他醉后来找自己感到些微的得意,竟忍不住取笑起来:“单知道你们江州的鄱阳湖醉虾好吃,不知道醉鱼味道怎么样啊……”
      张顺对肯定是喝得足够醉了,所以对这句话竟没有炸毛。他歪歪斜斜地就走过来,就要醉倒在阮小七的身上,弄得阮小七一时竟不知扶住他好,还是就让他这么贴过来好。
      “喂。”七爷咕哝了一声,还是最终还是放任这个醉鬼靠在自己身上,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到了床边。
      阮小七拽来枕头,扶他斜着靠好:“你到底怎么喝这么醉啊?”他又一次问道。
      “我去把……安道全,灌醉了……”张顺含糊不清地说。
      阮小七几乎气得要跳脚:“结果你自己就醉成这样?”
      ——而且,干啥要去灌安道全那个色老头子,为了赔罪?那就算去灌,为啥不带上他七爷一起去?
      “他比我醉得更厉害……”
      阮小七听得出来张顺语调和往常大不相同,而且不全是因为酒醉的关系,仿佛混杂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讽刺。
      “安道全告诉我……”张顺自语一样地喃喃说,“那几天他一直在家……”
      “哪几天?”阮小七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晁天王中箭,养伤,结果还是死了的,那几天……”
      “什么意思?”阮小七终于集中了心神。“……等等俺去拿醒酒的来。”
      他注意到张顺脸色不好,便又急匆匆倒了浓茶来。是那刚才朱贵串门的时候带来泡好的,刚好派上用场。他把茶送到张顺嘴边,张顺喝下之后猛咳了几声,他又匆忙去捶背。阮小七自生下来就很少照顾别人(当然也很少要人照顾),这一顿忙活下来倒是好一番东支西绌手忙脚乱。
      张顺脸色稍微好了些:“安道全跟我讲,那几天他一直在家。可是公明哥哥说……好几天他家都没人……”
      “慢慢说。”阮小七难得一次耐下心性来。
      “安道全是神医啊!”张顺忽然有点激动:“所以一知道天王中箭,我就跟公明哥哥讲,有个安神医,兴许能救天王的命……公明哥哥听了以后说,他也听说这神医了,已经叫人去请了……后来,几天了神医也没到,天王就死了。……后来公明哥哥说,派去找安道全的人,寻不见他,他家没人住。可是这次公明哥哥得病,我去请那安道全,路上问他这事……他说,那几天正好是他寿辰,他就在家!根本没外出……”
      阮小七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顺话里的意思,他盯着张顺:“公明哥哥根本没找人请安道全?”
      张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故意想让天王哥哥死掉?”阮小七吼道。
      张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结果,给公明哥哥看过病之后,安道全又跟我说……说他记错了!他说他这年寿辰是回老家过的。可这么近的事怎么能记错呢。今天我把他叫出去,诓他喝酒,醉了以后他才说……是军师,嘱咐他,再改口的。”
      阮小七眉头皱得紧紧的:“还有这种事!”
      张顺却一直在沉默,不知是因为酒醉难受,还是无话可说。半晌之后,他才露出个自嘲的笑,挂在嘴边僵了好久。
      “我觉着,可能我一开始就错了。”
      张顺终于艰难地开口。
      阮小七坐在旁边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认错了人。”张顺顿了顿,“错跟他……”
      “不。”阮小七忽然打断他,牢牢看向他的眼:“你可能错认了宋江,但肯定没有错上梁山!”
      张顺迎上他的目光。他们两个人都径直地看向对方,毫无隐藏。
      “梁山不止有宋江,还有弟兄们。”阮小七铁定地说。“想想咱们水军,还有……”他突然打了个磕,“还有我啊。”
      张顺一愣,然后稍微轻松地笑了:“你今天怎么突然讲起情理来了?”
      讲情讲理都确实不是七爷的一贯风格,七爷承认他这也算灵光一动:“那你呢,这么个秘密,你为啥来找我说?”
      “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张顺坦诚地回答。
      一阵夜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屋里的油灯摇摇晃晃。
      “这就对了。”阮小七说。
      这就对了。他用目光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梁山不只有宋江,不只有那套行得通或行不通的替天行道,不只有匾额上替换了“聚”字的“忠”,也不只有有些人挂在嘴头而有些人用刀践行的义。
      还有弟兄们的、他们的情谊,此刻在一起,以后也不愿意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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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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