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下）
　　饭后，张延的母亲似乎跟张昭说了些什么，张昭听着连连点头。

　　张延要了一个水果，在椅子上慢慢啃着，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一只手把他拉起，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猛跑。

　　满头雾水被强拉着跑步的张延依稀听到他母亲的声音：“昭儿早些带弟弟回来！”

　　张昭是不是正房所出，受到的关注没有张延那样多，他性子比较野，经常出去，皮肤也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今天外面的日头很大，张延这回是体验了一会娇儿欲起身无力的滋味，他这身子猛然一起身都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跟不用说是这样在烈日下强拉着。

　　本来还有几个仆人跟着的，但是这张延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三下五除二就甩开了仆人。

　　“小延，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有好？”张昭很快就发现了张延的异常，脸色苍白，头上冒着虚汗，气喘呼呼，一看便是有问题。

　　张延趁着张昭停下来，大力的喘气，等到气息平稳了一些才对自己这个哥哥说：“慢一点，我跑不快。”

　　“有空要出来玩，才会跑得快。你每天呆在奶奶那里，我叫你你都不出来。”张昭这样说道，然后蹲下身子，双手放在背后。

　　“我背你，今天我和富贵他们约好了，我们一起去采莲子。”

　　“下次不能这样赖了，要不然我才不带你出来。”

　　张延可是一个灵魂年龄超过二十岁的成年人，看着那个并不强壮的身体蹲下来，让出自己的背膀，心里很微妙。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弟弟上来，张昭转头督促着：“快上来啊，要不然迟了，他们就上小船上了。”

　　哥哥背弟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自己现在是五岁不是二十岁，现在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人看出张延已经换了个芯子。

　　张延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走到张昭的身后，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张延是独生子女没被背过人，儿时父亲倒是也曾经背过他，但是早就消磨在记忆之中了，被人背他都还有些手生。

　　“手掐着脖子了，下来一点。”

　　“腿也放下来，蹭着衣服了。”

　　“脚不要乱动。”

　　张延埋着头，不敢说话，只是照着对方说的摆正姿势。被一个小鬼这样“嫌弃”，他非常尴尬。

　　不知道是张延太轻了，还是张昭太有力气了。张昭是一路小跑到了一个大池塘边上，那池塘种着满满的莲花，太阳散放着阳光，而那莲花却依旧是一派生机。深红浅红甚至有些像是淡白色的莲花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中，随风摇摆，风姿动人。

　　在池塘的边上停了一只小小的渔船，有几个年纪也不大的小孩在上面。一看到张昭，那些小孩都挥起了手，风中传来他们的叫喊声。

　　张昭应了一声，然后脚步更加迅速了。

　　咣当一声，他就踏进了小船上，因为突然的外力，小船摇晃了几下。

　　“张昭，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小船上一个穿着赤色衣服带着银圈儿的小孩说道。

　　张昭放下了张延，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把我弟弟来带了，他年纪小，我背着他很难才把我家那几个佣人甩掉的。”

　　“啊，张昭这就是你弟弟吗？”小船上另外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小孩好奇的走到张延的面前，然后用手戳了戳张延的脸，发出一声感叹：“张昭，里面两兄弟好不像啊！是不是有人是捡来的。”

　　这什么状况？一只小小的手指在他脸上戳了又戳，对方还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张延他呆了。

　　“别乱动，你才是捡来的。”张昭把已经呆滞了的张延揽到身后。

　　宝蓝色衣服的小男孩听到了张昭这句话，脸带悲伤：“昨天我爹就说我是捡来的，我不听话他就把我给扔了。今天他要是知道我下午逃了私塾的课跑到这里来，说不定真的会把我扔了，呜呜……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收留我。”

　　“没事的，我爹也这样跟我说过，祖母说男人的话都是信不得的，他是骗你的。”船上一个比较大的小孩，一本正经的安慰道。

　　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对爹爹的话该不该相信，还有到底是不是捡来的发表了若干意见之后，他们才坐着船，开始游玩。

　　摇着船桨的是个渔夫，是戴银圈男孩家中的一个下人，他在这床上摇桨，听着几个孩子的话闷笑不已。

　　几个小孩所谈论的话题太过严肃，压力很大的张延呆坐着旁观。

　　下次这种活动一定要避开！张延在心里叫道。

　　池塘很大，里面的船家也不止一个，荡开荷叶，偶尔会与一些渔家擦肩而过，那些渔家有些是捕鱼的。

　　船里的一个孩子看到其他船上船舱里面翻跳的鱼好玩，就央着大家一起抓鱼。

　　好在那摇桨的师傅也有些厉害，从渔船里面不知那个角落里面弄出了一把鱼叉，眼神锐利，手那么快如闪电的一伸，一条钉在鱼叉上的鱼就那么放到了孩子们的面前。

　　张延虽然有个成年人的内心，但是这种纯粹的原生态景色却也是极为少见的，一不留神就忘记了初衷，也跟一群小孩子混到了一起。

　　自认为年龄最大的张延总是习惯性的纠正着其他人的一些错误，但是因为身体年龄最小，总是被人无视。

　　张昭不知道从那捞出来一条不到一掌宽的小鱼，用衣服兜着，在其他人面前炫耀着。小船轻摇，水/波荡漾，荷花如美人隐在荷叶之中，张延叫摇桨的师傅靠近一些，他站在船边缘伸手摘下了一朵还是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

　　哥哥张昭有些不放心，站在他后面，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掉下去。

　　捧着荷花举着荷叶的张延露出了他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真诚微笑。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穿越，忘记了这是一个陌生的时间，只记得这在前世看不到的一池莲塘。

　　几个幼童，一叶小舟，唤起了他已经忘却的童年。

　　弄了一身水回去，难免受些责罚，特别是领着张延去的张昭被二太太扯着耳朵念叨了很久，倒是张延的母亲大夫人只是拿起手帕擦干净张延脸上的泥水。

　　“开心就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张延仰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母亲，虽是养尊处优，但是眉宇间对自己却有着最真挚的感情。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知魂在何处了，还会这样温和待自己吗？

　　“娘知道你读书很苦，虽然你有这个读书的天赋娘很开心，但是若是这样真的让你不开心的话，那就算了吧。其实家里已经开始开办义学招收贫困的学子了，过个十几年，他们当中一定有人能出头，到时候我们张家就好过了，不用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了。”

　　张延沉默的看着她，女子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淡笑：“我倒是忘了，你还听不懂。”

　　“沾了水喝碗姜汤吧！厨房已经备好了。”女子摸着张延的头，浅然微笑。

　　家的认同感就这样在张延心里慢慢驻扎。

　　他叫张延，蕲州张家底子，有一个哥哥，两个母亲，一个父亲和一个祖母。今年五岁，正在学习弟子规，以后的目标是参加科举考试，努力拿一个功名。

　　冷先生过了很久才回来教导张延，那时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丧服。

　　原来那天他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的母亲突发疾病。虽然冷先生手里面有已经提前预支的薪水，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可能为之，他请了最好的大夫但是他的母亲还是仙逝了。

　　失了母亲的冷先生全身都笼罩着一股悲伤，张延听说了了冷先生的母亲对待冷先生非常的好，母子感情非同一般，知道他不是在作假。

　　虽然冷先生不承认张延这个弟子，但是张延还是穿了一身素服。

　　天绵绵的下着雨，有些阴沉，冷先生走到张延的面前，拿起了一本书。

　　冷先生本来是个极为爱干净的人，虽然没什么钱财，但是衣服必然是整理得妥妥当当的，但是此刻张延已经看到他衣服上的几滴干枯蜡痕。

　　冷先生给张延的是一本《二十四孝》，这是他第一次给张延讲课，讲得是孝经的故事，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那份不得志的郁闷尖锐，平缓的语气静静的诉说着故事。

　　“我虽不是你师，但是既然承诺要教导你，必然会履行诺言。”

　　“这一课为孝道，商人的身份是低贱了一些，但是人不可自贱。身份一出生便注定了，但是以后的路却是你自己走的，纵然是商人也需做善事，切不可为富不仁欺压百姓。我的学识一般，教不了你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现在能教你的便是做人。”

　　“百善孝为先，你且先学着。”

　　冷先生就这样淡淡的讲着，他说的好像是他自己的故事，偶尔说道动情之处，甚至会转身擦一擦眼角。

　　张延正襟而坐，听得似乎是十分认真，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心里是在苦笑。

　　这位冷先生现在可能是太过苦闷了，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众。

　　不过不管怎么说，张延和冷先生的关系和缓了一些，冷先生也不会刁难张延了，偶尔还会夸奖一下张延。

　　只是，他始终都没有提拜师之事。

　　张延本来就没有此意，冷先生不提，他自然也不会提。家中的爹娘都只是希望，并未强迫。

　　古代的娱乐项目非常少，张昭比张延自由尚且只能偶尔出门，备受关注的张延也只能长期窝在书房里面读书了。

　　有几次他想锻炼一下自己这副薄弱不堪的身体，早上起来跑步，却被仆人给抓回去了。他在花园里面一圈一圈的跑，别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病呢。

　　说起来，这样被关在房间里面，张延倒是对读书起了一丝兴趣，古代的藏书一般很少，而且都是极为珍贵的。不过张延家里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钱，为了充场面或许又是为了教育下一代，张家的藏书很多，而且可以随便阅读。

　　张延就这样一头扎进了书籍的海洋中。

　　这个世界的历史改变了，文化虽然大致方向并没有改变，但是有些诗歌作品却全然不同了，这个世界没有李白杜甫却有章怀秦松，所作的诗词也是别有韵味。

　　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依然还是那几本，张延偶尔翻之，里面的观点对他而言有些迂腐但是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基本的道理。

　　偶尔张昭也来过来陪张延，只是张昭虽然有几分聪明却从来不爱读书，他只在旁边看着，偶尔看到不懂的字还会问张延，虽然年纪比张延大，但是张昭却也知道自己的学识不如张延。他也不怎么在乎，周围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张延是神童，是要让张家发扬光大的人。做为哥哥，张昭要护着弟弟。

　　不多张昭来的时间也不多，整个张家陪着张延时间最多的人却是他那个名为兰芳的侍女。

　　冷先生的学识并不高，至少他面对不了张延对古代典籍的好奇，张延喜欢提问题，但是冷先生能回答出来的却十分有限，所以张延有时弄得冷先生非常难堪。

　　这种事情有了一两次，张延就知道分寸，并不会再问冷先生一些生僻的问题。

　　偶尔有一次张延在自言自语的猜测着，站在他身边的侍女兰芳却一笑，轻松随意的回答出了张延的问题。

　　以后，如果张延有了问题问的也都是兰芳。

　　张延好奇兰芳的出身，曾经试探过。

　　兰芳说，她曾经是朝中一位高官的侍女，一般在书房伺候，那位高官闲暇时候也会指点她一二。

　　兰芳不是一般人，张延这样觉得。

　　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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