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意

作者:水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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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菊


      杭州最有名的泉庄是司徒家族的产业。司徒倾泉只是其中一支的领导者,经营布匹和茶叶。他在西湖边上准备了一处宅子给他的新婚妻子吕思镜居住,就是为了让他可以时时刻刻欣赏到举世闻名的西湖美景。
      已经接近正午了,吕二小姐应该已经从金陵出发,算算明天可以到了吧。明天这个时候他便可以与她拜堂成亲了。思及此,司徒倾泉心中一阵期待。
      当日他去金陵拜访好友霍云深,无意中见到吕萧萧的画像。霍云深的妻子擅画丹青,曾画了许多名媛淑女的画像。他偶尔见到霍夫人拿出的珍品,一眼便被吕萧萧的画像所吸引。她并不是众多仕女中最美的,却是最富神韵的。她的眼总是望着远方。她的面容有一种独特的沉静和冷凝。
      知道她的芳名倒费了不少周折。霍夫人坚持不肯透露她的姓名。还是霍云深见他心意坚决,是女子托付终生的好对象,才微微露了口风。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吕家的花厅里。她穿着一袭月牙白的罗裙,不施脂粉,不着彩妆,连发上的装饰也是寥寥无几。对此他没有多余的惊讶,她原是不需要这些多余的装饰的。她就如冬日的雪梅一般清新淡雅、馨香怡人。至少,他闻来通体舒畅。
      只可惜,她始终低垂着头。是羞怯吗?不,他隐隐觉得她不是一个羞怯的人。
      多想亲眼见见她清净的容颜!
      他告诉自己,只有一天了,他便可以见到他心爱的女子。他想他会给她一生的眷宠。
      他告诉自己,只有一天了,他便可以见到他心爱的女子。他想他会给她一生的眷宠。
      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司徒兄好兴致啊,独自冥想也能偷笑两声,真真是好雅兴啊!”随着调侃的话语迎面走来了一位身材修长、英俊倜傥的男子,身边还伴着一位温柔婉约的女子。
      “霍兄取笑了。”来人正是霍云深夫妇。
      “倾泉,你真要娶吕小姐吗?”开口询问的是霍夫人韦缘君。清丽的容颜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愁绪。说话间,她不时看向身边含笑的丈夫。
      “当然。”司徒倾泉肯定着,心下疑惑她缘何有此一问。
      韦缘君欲言又止。
      霍云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安抚道:“静观其变吧。你不用太担心。倾泉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他会好好待她的。”
      “是啊,他怎么也及不上你的恶劣寡情。”韦缘君语带埋怨。
      霍云深面露愧色,握紧了韦缘君的手。
      韦缘君连忙回握住他,理解宽容的深情盈满她的眼眶。她在心疼他的自责。
      司徒倾泉心口一热,幻想起他的镜儿也会如此地柔情似水。
      “他真的很爱吕姑娘。”霍云深向韦缘君保证着。
      “单凭一幅画像吗?”韦缘君不可思议地问道。
      “男人的心是很奇特的。”他笑道。

      司徒倾泉终于等来了他的新娘。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吕萧萧反常地未曾露出疲态。也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她的头脑一直很清醒,知道婚礼的每一个步骤。
      礼堂里人声喧闹,看来司徒倾泉在杭州颇有名望。这同时也意味着她的行为举止会受人议论,远不如在家做姑娘的自在。
      品儿没有跟着陪嫁,为此娘还伤心了好一会。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有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身边陪着对她而言没有区别。有品儿这样絮叨的小孩子在身畔只回会让自己清净无波的心绪变的乱了烦了,其他别无益处。
      一个人独坐在新房里,透过红色的盖巾,能看见隐隐的烛光。即使没有掀开头巾,她也能猜到周围的一切必定都是红的。这一室的红和一身的凤冠霞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僵坐在那里,耳边隐隐传来新房外嘈杂的斗酒声。人们欢天喜地,仿佛是他们自己的喜事。洞房花烛夜应该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吧,怎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仿佛自己只是供别人娱乐的一尊玩偶。
      沉浸在自己飘忽不定的思绪中,吕萧萧忽的露出一抹笑意。母亲出嫁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爷爷娶妻时又是如何呢?
      正是这一抹飘忽的笑意攫住了司徒倾泉的心。
      他轻声走到床边,正待掀开喜帕,便瞧见了这一丝似有还无的笑容。他的手硬是停在半空中,久久无法动弹。他从不知道期待的心情是如此忐忑。
      萧萧忽地抬起头来,透过喜帕看着那停在半空中的手。
      “掀吧。”她说。
      司徒倾泉小心翼翼地掀开喜帕,第一眼便瞧见了她清净的眼眸。
      “你的眼睛好美!”他满足地赞叹。
      萧萧觉得他的话完全是不知所云。她有些厌烦地皱皱眉,僵坐在那里。她清楚地瞧见司徒倾泉满脸幸福的笑容,像是拥有了稀世的珍宝。他的眉眼十分柔和,蕴藏了深深的暖意。他的举止十分温柔,仿佛她是易碎而珍贵的哥窑瓷器。然而当她冰冷的手掌触到他温暖的掌心时,她便感到他的一切行为中蕴藏着强烈的撼动与急切。
      她倏地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防备。
      他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挫败。他放她坐在一旁,独自一人来到桌前,猛地灌了口酒,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下。
      他以为他的妻子对他的温柔相待会有良好的反应。他见过她的画像,不曾过分期待她的羞怯。他心里一直相信她会是可人的、善意的。他尽力压下一切的欲望,只因为怕吓着她。现在,她的反应犹如竖起刺的刺猬。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他端着酒杯,定定地看着她,希望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深秋时节的晚风阵阵催人早眠,庭中已不知飘下多少落叶。枝头的花朵已有些残败,偶有几株生命力特别强的依然在寒风中傲然开放。尤其是菊花,正是开的最盛的时节。曾经见过菊谱上的红菊——桃花菊。那鲜艳的色彩似乎蕴藏了许多撼人的东西。她未曾留意,因为她心中想起了放在台前的盆栽腊梅,稀疏的枝干上零落地开着黄色的花蕊。
      烛火不停地晃动着,在她的眼前营造出一个诡异的夜晚。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益发显得他的眼神迷乱而危险。不知怎的,他让她想起了匆匆一瞥之下的桃花菊。它的生命如此鲜明,而她竟然让它从眼中飘过而不留痕。它在抗议呢?纵然是陶公的东篱野菊,也是欣然的享受他的注视的。这么说来,它是有点可怜的。
      所以,她选择暂时地离开冬日喜人的雪梅,来到桀骜不驯却又美丽非凡的红菊面前。或许她应当给予生命应有的重视吧。
      她悠然一叹,然后说:“你叫什么?”
      司徒倾泉答道:“倾泉。倾听泉水。我爹是在水中救起我的母亲的。父亲说在那个瞬间,他若是没有倾听泉水流淌的声音,便不会注意到水中微弱的求救声,也就不会有我。”
      她不懂他为何要解释这么多,却依然一一记下。只是,他的名字是他父亲对他母亲感情的纪念与见证吗?那么他自己的意愿呢?他自己是否愿意拥有这样一个名字呢?
      “我叫萧萧。”她告诉了他,回报他的真诚相待。
      他有些微的惊讶。没有多问,因为她没有说,他不敢问/现在的她只是将自己的城堡打开了一条缝,他不敢硬闯,即使城堡里的秘密香径早已让他心驰神往。
      “你是什么时节里出生的呢?”她又问。这是她最关心的一点,不分对象。或许她只是想从中寻找一种生命的印证。
      “秋末,差不多现在这个时候。”他答道,不禁子嘲一笑。这就是他的洞房花烛,要先通过新娘的问题呢。只怕苏小妹出给秦少游的题目也没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吧。有些欣慰的是,霍云深的新婚之夜更好不到哪里去。
      接近了,却依然不是。她有些黯然地想。他应当属于夏季,火热的夏季。因为她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簇簇的火焰。或许也只是红烛的倒影吧。
      沉默不停地在屋内流窜。司徒倾泉默然地凝视着被红装衬托的格外妖艳的吕萧萧,常有种错觉的感觉。她一身红色的装扮,红艳艳的唇,红扑扑的脸颊,连一双美眸在红烛的映照下也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她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他甚至想就这么静立着,等待第一;缕曙光将这迷离的时刻驱走,还他一个原来的她。
      “快而更天了。”烛火差不多快熄了,她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了。
      “恩?”他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呆楞地看着主动说话的吕萧萧。
      她下床来到他面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了下去。酒是辛辣的,让她很失望,她喜欢清淡的酒。
      他轻拍她的背,免得她被呛到。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微叹一声,放下酒杯,拿走了他一直握在他手中的杯子。她细心地为他解开衣裳,动作是那么地自然而温柔,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暖意。
      “我们到那边去。”他执起她的手,又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似乎是一句承诺永恒的话。她想,她还是比较喜欢静止的冰天雪地。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金色的阳光早早地便撒满了整个南方。屋外的庭院、小路上早已见不到她想像中的缤纷落英,仆人们早就扫掉了吧。金陵的家中,她常往的后园应该是落叶堆满了小径,偶有几朵从枝头飘下的玉兰花静静地睡在厚实的落叶路上。这个时候她早已醒来,往后园去了,去等、去找冬天来临的讯息。
      “在想什么?”司徒倾泉不知何时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吕萧萧半倚床头,望着屋外出神。昨夜的一切让他躁动的心微微平复。他想在夜晚的缠绵之中他已真真切切地拥有了她。
      长臂一伸,环上她光洁的肩膀。
      吕萧萧微微摇头,拉开锦被便准备起床。发觉他的举动之后,她平板着音调,说:“该起床了。”
      司徒倾泉心中尚且微弱的火苗轻易地便被浇灭了。她是在埋怨他的粗鲁吗?
      “疼吗?”他跟着她起身,在她耳边轻问了句。
      吕萧萧转头看着他,摇摇头。她想他并不是故意的,而这是无法避免的。她相信自己所受的伤害已是最低了。
      将自己大略整理一下,她便动手为他穿上衣裳。
      一边扣着扣子,一边问:“什么时候去见爹娘?”
      司徒倾泉身子一僵,哑着嗓子,说:“不用急。过些日子就是他们的祭日。到时候我们再去看他们吧。”
      他握住萧萧的手,贴在胸口。
      吕萧萧轻蹙着眉,想抽回手,却被他脸上的哀伤软化,由他去了。
      司徒倾泉转动眸光,一眼便瞧见了散落在地的新嫁衣,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任由萧萧收回手,自己来到梳妆台旁边的大箱子前。打开这个衣箱,他亲自为她挑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裳。
      “穿这件吧。”他递给萧萧,“虽然我很想看你穿上白色衣服的轻灵飘逸,但今天还是穿这个颜色好一点。”
      萧萧了然地点点头,顺从地换上衣服。
      如果她的面上漾着温暖的笑容,那一袭粉色的她看来就更形完美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他吻了吻她的唇,尝到一丝冰冷的味道。随即抛之脑后,被她不同于红妆的风情吸引。
      会吗?萧萧很疑惑。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是一位丹青妙手,霍府的夫人韦缘君。韦缘君总是穿着淡色的衣服,无论淡粉-淡黄、淡紫都有一份温暖和煦如拂春风的感受。她一直以为,那是美,属于春日的美。至于冬日的美,便尽在迎风而立的梅菊和淡妆的草木上了。
      “霍公子来了。”门外有仆人禀道。
      “去见见他们吧。他们也算是媒人了。”司徒倾泉开心地笑道,拥着萧萧的肩膀往前厅去了。虽是兴奋激动,他依然小心放慢脚步,配合吕萧萧的步伐,
      一进花厅,便看到安然喝茶的霍云深不时地安慰着韦缘君。
      “唉,我的话一点效果都没有,她非要亲自来看看吕姑娘是不是安然无恙。”霍云深一见到司徒倾泉,便笑道,直说的韦缘君红了双颊。
      司徒倾泉瞪了霍云深一眼,握紧了吕萧萧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很冷。
      “哦,错了,错了!是司徒夫人!”霍云深连忙改口。
      不理会他们的笑闹,吕萧萧感兴趣的只有韦缘君。
      “你好吗?”韦缘君问道,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关心。
      吕萧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身在陌生的江南,远离了她的冬之家园,还要勉强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相处,所以她现在得站在这儿见那个男人的朋友。虽然她也见到了自己认识的人。然而这终究不是她的本愿。她无法说好,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说她想念从未去过的北方,隐隐觉得这会伤害身边的那个男人。虽然并不喜欢他在身侧,却也无法去伤害他。她不想伤害任何人。
      司徒倾泉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
      霍云深见状,对韦缘君说:“君儿,去和司徒夫人说说话吧。”
      韦缘君也想细细地问问吕萧萧的近况,叙叙旧情,便上前邀她去园中逛逛。吕萧萧原本对她也有好感,便同意了。
      司徒倾泉的视线一直落在萧萧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浑然不觉霍云深满含笑意的目光。
      霍云深清清喉咙,说:“司徒兄,我们是不是该进书房了?”
      “嘎?”司徒倾泉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说佳人早就走远了。”
      心头忽地泛上一丝惆怅,司徒倾泉带着一脸的失魂落魄略去了霍云深暧昧的话语。
      “走吧,商讨我们的国家大计吧。”见此形状,霍云深也没逗弄他的兴致,径直切入正题。
      司徒倾泉强打起精神,随霍云深进了书房。在吕萧萧离开的那一刻,他开始怀疑他是否拥有了她。

      一路上多是韦缘君在说话,吕萧萧只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或摇头。
      “你不愿嫁来这里吗?”会这么问,泰半是因为她想起了她自己出嫁时的心情和那个荒唐的新婚之夜。
      萧萧停下脚步,低头想了想,面色有些犹豫,终于点了点头。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韦缘君依然有些失望。
      “他是个很好的人。”这话有着浓厚的说服意味。
      萧萧点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
      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韦缘君也明白无论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也改变不了吕萧萧被迫嫁人的事实。
      “迟早是要嫁人的。”吕萧萧忽然说。她并非排斥婚姻,只是不愿意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环境。她对司徒倾泉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接受了既定的事实。
      这是一句很无奈的话,当初自己也是如此吧。韦缘君心想,随即挽起吕萧萧往庭院深处走去。
      看起来韦缘君比吕萧萧还熟悉司徒家曲曲折折的路径。
      “我是这里的常客。”韦缘君嫣然一笑,轻快地说着:“云深和倾泉是好朋友,所以我常跟着他来这里。”
      “你怎么会那么幸福呢?”吕萧萧忽然问道。虽然明知韦缘君和她完全是两种人,她仍忍不住想问。她一直相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幸福方式。她的母亲可以甘于成为父亲的侧室,她的姑母可以斩断尘缘,长伴青灯古佛,她的姐姐和韦缘君都可以喜欢嫁人的感觉。而她一直以为她的幸福只是和冬天相伴。司徒倾泉的态度告诉她她的幸福中应当有他。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吧。
      “无论我在哪里,我都觉得我和我最关心的人在一起。”说这话时的韦缘君显得特别柔情脉脉。
      “跨越了时间和空间。”
      “你懂?”韦缘君惊喜。
      “恩。”不知道韦缘君溢于言表的喜悦从何而来,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一年四季,不停更替,她无法永远地守住冬季,但是冬季从未离开过她。它就在那个地方,在那个时间里。它会在某个时刻来临,会在某个时间离去。在别人的眼中它去了,在她心里它永远都在,区别只是能见到或是见不到而已。
      缘君满心欢喜。她只知道萧萧是个冷淡到近乎冷漠的女子。她喜欢她只因为她的清净无尘。她从不知道吕萧萧也可以这样的聪慧。莫非她爱上了司徒倾泉?
      “你怎么了?”吕萧萧纳闷地问着两眼发亮的韦缘君。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韦缘君急着要把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霍云深,安慰一下可怜的司徒倾泉。
      怎么看她的样子都不象疲惫的人,吕萧萧心想。她得出的结论是原来温柔婉约的韦缘君也有如此活泼可爱的一面。有点像她那个英姿飒爽的妹妹吕思回。她开始想家了。
      过几日便要归宁了吧。也许她回去之后就不想再来这里了。可是司徒倾泉是不会放手的。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执着而她几乎没有心力来对抗。短暂的美好对她来说算什么呢?
      不想了,等日子来了再说吧。

      自从归宁回来,司徒倾泉敏感地察觉出吕萧萧的不快乐。日子一天天冷起来,萧萧几乎是足不出户,一刻不停地做着绣活。
      他试过让她进入他的生活,告诉她每天发生的事情,而萧萧总是垂着头,纹丝不动的继续绣她的鸳鸯枕头,仿佛不曾听见。
      他按捺下自己的失望和挫败感,继续劝她和他一起在外厅用饭。
      吕萧萧这才抬起头来。说:“我不想出去。”
      她平静的眼眸,平板的语调和她语气中特有的坚持,让司徒倾泉放弃他的坚持。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吕萧萧并没有拒绝和他一起进餐。
      司徒倾泉特地为她准备了金陵特色小吃,以为她思乡之情。
      一碟小小的芦蒿飘出淡淡的清香,勾起了萧萧难得的食欲。翠色欲滴的芦蒿搭上通州特产的茶干,一一道出了金陵的美丽。金陵在繁华之外亦有一种清净,人们在金粉的浸淫之中依然可以在秦淮河清澈的一端寻觅一份红尘外的安静和自在与悠然自得。
      杭州也是很美的,到处都透着细雨江南的精致与灵秀。她曾见过,曾赞叹过,却难以在心里留下长久的印象。她自小生长在乱与纯并存的金陵,已被那交错综杂的城市熏陶。山水再美,也美不过让她的心灵平静的墙角田地上的野菜,正如春季再温暖,也温暖不了她爱上冬季而冷的手脚。
      司徒倾泉是温柔的,细心的,体贴的,所以缘君说他是个很好的人,而她能在纷繁多变的人世中遇到这样一个愿意珍惜她的人已是一件极大的幸运了。她在暗示自己不能对他那么冷淡吗?
      对于吕萧萧来说,这种幸运没有意义。即使知道自己太过苛求,仍无法改变自己的梦。她无法告诉自己“这已经很好了,知足吧”,而就这样像平常妻子一样对待司徒倾泉。即使她这么做了,不仅是在欺骗自己,也是在欺骗他。
      这个男人的确俊朗,剑眉星眸组合出一个温柔而又不失坚毅的男子。撇去他是她丈夫这一令人不快的事实,他的目光确是真诚的,温柔的。当她对上他的目光,她便忍不住要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展露在他面前。欺骗他或是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对他是一种伤害。
      “我不想骗你。”竹筷停在半空,她忽然说道。
      司徒倾泉夹了菜,送进她嘴里。等她咽下之后,喂她喝了一口清汤,这才回道:“我是你丈夫,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自从新婚以来,他从没有对吕萧萧要求过身为人夫的威权。他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放松的家,关心他体贴他的妻子,可爱乖巧的孩子,让他从生意场上回来之后能够享受生命相连、心意相通的幸福。选择吕萧萧,是因为从见到她的画像起,他便爱上了她。虽然明白要让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盛满对他的爱意将有多么艰难,他依然选择了她,而忽略了所有的困难。从定亲的那一刻起,与朋友难得的聚首完全无法让他的心愉悦,任何一笔交易也不能让他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直到他掀开喜帕,见到他魂牵梦萦的新娘,他浮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的一切就如徐甜斋曲云“身如飞絮,心似浮云,气若游丝”。可叹这首原来形容闺中女子的曲子用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妻子没有丝毫的症状。原本他不仅要怀疑是否真是自己自做多情,而她此刻的话唤回了他即将耗尽的自信。
      眼底存着无奈的犹疑,他不知道这份支撑他每天回家的信念会在什么时候用尽。
      萧萧的观察力总是相当地敏锐,而她从不将她看到的诉诸语言。放在心里便够了吧。
      归宁的几日里,她仿佛回到了未嫁时的完整空间。他伴在身侧,却不会带给她任何的压力。家中的父母嘘寒问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热情关怀,大娘对她也视如己出,让她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走进了颠倒的世界。家中的摆设一如司徒府,华丽而喜气,仿佛可安刚娶了妻子,而思回即将出阁。仆人们对她格外恭敬,连品儿也不再似从前一般罗嗦。她忽然觉得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小孩子诚挚的眼睛。小思廉依在她身上好奇的摸着她的发髻,继康跟在可安的身边,只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她。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爷爷。爷爷又回到了他的居所,似乎将这里全都忘却。那次的想见犹如午夜的梦。
      司徒倾泉一直陪在她身边,仿佛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支持她的重量。她渐渐意识到,她已经将他放在身边,在灰黑色的冬天添进了一缕阳光。
      一旦回到了杭州,一切又变了样。她不知该如何去接近司徒倾泉,心情的萧索和起伏不定让她忘了她曾在某个时刻将他放进了她的世界。
      在杭州住了有些时日,还是没有习惯这里温暖的气候,这个时节的金陵早已有了冬的迹象。从时序上来说,冬天正踏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而她口中冰冷的呼吸早已飘向了金陵城。
      这几日,她益发地想念金陵家中她独居的绣楼,常常想到忘了一切。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回去的吧。
      司徒倾泉的话意味着什么呢?吕萧萧不解地看着他。
      “算了,吃饭吧。”司徒倾泉也不期望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命人撤了饭菜,司徒倾泉决定留在房里陪萧萧。他总觉得自己在外忙碌,将萧萧一个人留在房里,她实在是太寂寞了,每天晚上就只能对着摇曳的烛光缝补衣服,等着他回房。每思及此,他便一阵愧疚。再过几日,他要外出谈生意,一去便是半个月。所以现在他要多陪陪她。
      萧萧也不同他说话,细心的绣着手上的冬装。这套衣服是做给司徒倾泉的。她的女工是家里最出色的,经常给家里人做衣服。可安最常穿的衣服是她亲手做的。他常说她做的衣服很暖和。她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明白他只是喜欢她而已。
      心里想到家人,手上的活儿不觉做的更为细致。
      “过几日,我要北上了。”注视她的眼充满了柔情。
      北上!她停下动作,直直地看着他。北方,应该是冰天雪地了吧。
      “等我回来。”他叮嘱道,仿佛别离就在眼前,“好好照顾自己。”
      萧萧看着他好一会儿,默默地垂下头去,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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