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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砰——
铁兰猛的推开门,见南天锤正躺在床上,来不及细看清楚他的情形就急急的问道:“听说你摔着了?没事吧?你怎么给摔着的?”
一连串的追问,喜得南天锤紧紧抿着的唇扯出一条上弯的弧线,摇手叠声道:“没事,没事。”嘴里说着话,就双手撑着床面,打算起身让铁兰看看。好证实,他的确是“没事儿”的。
铁兰气他摔着腿还不老实,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怒道:“你还动!快给我躺回去!”
身为铁兰打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南天锤不用看她脸色就听出来,铁兰这是真生气了。他老老实实的躺回床上,埋着头偷偷拿眼瞅铁兰,见她额头鼻尖都滚着圆溜溜的汗珠子,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铁兰见南天锤老实的躺回床上,提在胸口的心总算稍微放了放。她拿眼细细的打量,看清楚他腿现在的怪模样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铁兰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跑回嗓子眼呆着,不挪步咯。
整条左腿从靠近膝盖骨的大腿到脚腕子,都用粗布缠来绕去的包得很是臃肿,看不出具体伤得如何。只是视线上移,看他腿根处被撕得破破烂烂,勉强挂在身上的裤子和裤子上残留着的大团发黑血迹时,自然就能让人猜想出几分。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快触到被包裹得跟树桩子似的腿时,铁兰又生怕压着他的伤处。轻颤着指尖,止住去势。眨眨眼,她强行压下眼底的酸意,问道:“痛的厉害吗?”
南天锤抓抓脑袋顶上的一撮乱发,呵呵傻笑着说:“我倒也没觉得痛,就是有点痒。估计是张叔给包太厚,热着咯。”好似为了给铁兰证明他腿确实不痛,他伸手抱着大腿就打算动给铁兰看。
铁兰一巴掌打在他不规矩的双手上,吼道:“叫你别乱动!都包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你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张叔是怎么交代你的?他都说了啥?”武龙县是数得上名的大县,只他们生的这个乡穷得很。除了几十里路外的镇上有个医馆,十里八坡的村人有个头痛脑热,跌打摔伤的,都是找张叔给治。说来张叔也不是正经的大夫,不过听说张叔爷爷的爷爷当过兵。当兵的时候,那位老爷子跟随军的大夫学过认药、治伤。后来退役种地的时候,张家父传子,子又传子的一代代传下来。算来这看病、拿药,也算是张家祖传的一门手艺。
南天锤晒笑着收回手,说:“其实真没啥事,就我爹偏要……”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屋外的一声尖叫打断。
“我的儿啊……”伴着杀猪般的哀嚎,一团青色卷进房内。她撞开铁兰,抓着床上南天锤的手大声嚎,“我的儿啊,你要有个……”
猛一听这凄厉的哀嚎,只怕人还以为谁家在哭丧。南天锤和铁兰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哀嚎吓得心里一跳。回过神来,两人才看清这嚎叫着冲进房来的,正是今日回去娘家,刚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南天锤的娘亲——南大娘。
南大娘这人吧,说好听点儿是为人爽利、急性,藏不住话。说不好听了吧,就是母大虫、泼辣户,嘴上不把门的话痨子。动辄有那么点儿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她听见风就给来雨,小事弄大事。这会儿听见儿子腿摔伤,哭成死了儿子的样,倒也实属正常。
南天锤扭头想看看铁兰,视线却被娘亲挡着,看不清她到底有无被撞着,忙问道:“铁兰,你没事吧?是不是撞着了?”在他娘亲的大嗓门轰炸下,他好似隐约听到一声闷响?
铁兰扶着矮柜站好,眉头轻轻皱了皱,忽略小腿上的闷痛,嘴上说道:“没事,没撞着。”
南天锤皱起眉头盯着眼跟前哭的一塌糊涂的老娘,他不耐道:“娘,你哭成这样做啥?我又没什么事!你看你进来也不小心点儿,都撞着铁兰了。”
南大娘回头瞥一眼铁兰,道:“铁兰啊,大娘刚才心里急,进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才撞着你。你没给撞着吧?南大娘是看着铁兰长大的,一直拿她当半个闺女看,此刻说这话也是真心的。
铁兰摆摆手,说:“真没给撞着。”
“没撞着就好。我说娘啊,你下次进屋好生看着点儿行不?你儿子没死,你不用那么着急!”南天锤侧拉着身子,探头看铁兰脸色如常,才真正彻底放下心来。
南大娘扭回头,正看见南天锤不老实躺着,探头探脑的模样气得她一巴掌打在他身上,怒道:“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子,你老娘我听说你断了腿,急巴巴的赶回来,你没句好话不说,还说丧气话来呕我!”指头戳在南天锤脑门上,南大娘叨叨道:“你说我平时是怎么给你说的?让你注意点儿,注意点儿,那些死沉的铁疙瘩,不管是磕着、碰着、撞着的,都不是松快事。你老嫌我啰嗦,也不认真听……”
断腿?
南大娘絮絮叨叨念个不停,铁兰却是听见“断了腿”三字就走了神。南大娘话里是说,南天锤是断了腿?她没听错吧?看看夸张的“树桩子”破腿,铁兰抬头,双眼猛的瞪得圆溜溜的盯着南天锤双眼。断腿这样的大事,他居然还说没事?!
南天锤正心不在焉的把老娘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却猛的看见铁兰瞪过来。只觉心里一跳,他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看着南大娘抱怨道:“娘你听谁瞎说的啊!我腿好好得,哪有断?只不过是那坨铁掉下来的时候擦破皮,出了点儿血。我能走能跳,又不痛,都是老爹瞎操心,非找了张叔来看。张叔就给缠了又缠的把腿都给包没了,还让躺床上养段日子。”说到这里他就不痛快。不过就是出点儿血的小事,随便抓把草药敷敷就好,用得着包成这样吗?老爹和张叔就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居然当他跟女娃子(女孩)样,出点血就非让躺床上养身体。他壮得跟头牛似的,用得着养吗?
南大娘听他这样说,气的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你腿都包成这样了,还想骗我说只是擦破皮!你说你也不小了,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啊!你要是有个啥,叫我怎么活啊……”
南天锤瞅一眼铁兰,铜黑色的脸上不易觉察的染上一抹红,“啥子(什么)媳妇不媳妇的,娘你成天在说些啥子哦……”
铁兰看着南天锤的腿,也想弄清楚他的伤势。只是南大娘这絮絮叨叨的,一时半会儿也插不进去话问清楚状况。再说,就南天锤那模样,只怕根本没把腿伤放在心上,问也问不出个好歹。倒不如明儿个下田的时候找张叔问问详细。这样一想,铁兰就不想支楞在这里,打算回家去。
趁着两母子话语间隙,铁兰出声道:“大娘,天锤,我家里还有事,这会儿就先回去了。”临转身的时候,终究不放心,还是扭头叮嘱道:“天锤,腿上的毛病不是小事,你别不放在心上,好好养着才是。”
虽然都在一个村里,但最近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得很。他们两人也是好多天没碰上,这会儿好不容易碰面,却没说上几句话,人就要走。南天锤眼巴巴的看着她,舍不得得很,“铁兰,你这就走啊?”
铁兰掰了个借口,说:“我出来的时候没来的及跟我娘说一声,怕她见我不在家会担心。”
听铁兰搬出这个理由,让人不好强留,南天锤的脸垮成一团,妥协道:“那好吧。这几天都忙,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也没说上几句话……今天听铁盖说你家苞谷(玉米)还没掰完,明天下午我过去帮忙。”
铁兰摇摇头,说:“张叔让你养着,你就好好养着吧。明天……明天我会抽空再来看你的。”看南天锤舒展眉眼笑成一朵花,她心里不知怎么的,也隐隐有几分欢喜。
南大娘伸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说:“看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你早点回去也好,省的晚了淋雨。今天我带回来几个嫩南瓜和洋芋(马铃薯),你拿些回去吃。”说着就起身出门,去给她拿菜。
铁兰追着南大娘走出房,推辞道:“大娘,我家也种得有洋芋这些,不用麻烦了。”
“你这孩子,还跟你大娘讲客套。”南大娘在筐子里顺手拣一个嫩南瓜和两条苦瓜,塞进铁兰手里。
看着圆滚滚的南瓜和嫩生生的苦瓜,铁兰想起昨日哥哥看着别人地里的南瓜移不开步的样子,想着拿回去给哥哥解解馋也好。当下不再推辞,说:“谢谢大娘,那大娘你回屋去吧,我先走了。”
南大娘笑呵呵的送铁兰出门后,才转身回去。
南天锤家住在村子中心,铁兰家住在村外。两家说远不远,但也不近。
铁兰看看阴沉沉的天,嘴里甜甜的招呼着碰见的村里人,脚下步子却迈得越来越快。夏日里,就怕老天说下雨就下雨。她家苞谷还堆在屋前,要是给淋上雨就遭了。
“姐……”
铁兰听着像是铁盖的声音,抬头果然看见是铁盖从前边路口拐出来,正站那里招手叫她。
铁兰快走几步,站在铁盖身旁问道:“你怎么来了?”
“娘怕下雨,让我来接你回去。”铁盖把嫩南瓜接过去抱在怀里,道:“南大哥没事吧?姐,这菜是大娘给的吧?嫩南瓜煮汤最甜了。”
“你南大哥看上去还好,南瓜和苦瓜都是你大娘给的。”铁兰取了铁盖手里拎着的斗笠挎在身上,望望宛若要塌下来般的阴沉长天,担忧道:“苞谷收了没?还有院坝上晒的被条(被子)衣服,都收回屋了吧?要是淋着雨就麻烦了。”
铁盖蹦蹦跳跳的走在前边,开口道:“姐你就放心吧,我出来的时候,娘和哥哥正在收捡东西呢。”
听得娘和哥哥已经在收东西,铁兰多少放心了些,“那就好。”
两姐弟聊着闲话一路走回去,感觉脚下的步子都快了几许。
正说着话,铁盖“啊”的怪叫一声,把身后背着的小斗笠戴在头上,才一边赶路一边冲铁兰说:“姐,你看这雨果然下起来了,也不晓得娘和哥哥弄好没。”
铁兰也担着心,嘴里却还是安慰弟弟道:“娘做事麻溜(快)着呢,肯定已经弄好了。”
等两人紧赶慢赶的跑回家,就看见铁强站屋檐下拿手在接雨玩。
“妹……”铁强也不怕淋雨,远远的看见铁兰就傻乎乎的冲过来,把她手里的菜接过来拿着。
“哥——”铁兰拖着铁强的手走回屋檐下,“哥,就两条苦瓜而已,也累不着我。你看你来帮我拿菜,都淋湿了。”说着话,她抓了屋前绳上挂的干帕子,就给铁强擦脸,担心他受寒。
铁强也不辩驳,傻乎乎的笑,嘴里跟着念,“瓜……”
“嗯,苦瓜。晚上给哥炒苦瓜吃。”铁兰抬眼看见从厨房走出来的妇人,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南大娘给了我一个嫩南瓜,两条苦瓜。一会儿我去给炒来吃吧。”
“行。我煮好饭了,你去炒菜吧。”铁兰娘把腰上系的围腰(围裙)解下来,顺手递给跟着她从厨房窜出来的铁盖,说:“你给系上,帮你姐洗菜、烧火。”
“哎。”铁盖应了一声,乖乖的把围腰系上,又跑回厨房去。
铁兰娘就着雨水洗了洗手,走进里屋去做别的。
“哥,你玩会儿吧,我去炒菜。”铁兰把斗笠挂在墙上,冲着铁强说了句就踏进厨房去。
铁强见没人管,又傻呵呵的笑着去玩水。
等铁兰咚咚咚的切着菜时,铁兰娘手里拿着鞋底和小凳,又跨进厨房。就着厨房的油灯,铁兰娘飞针引线的做着鞋底,嘴上还不忘关心的问问南天锤的腿伤,“我在洋坝那边菜地碰到老张,他说天锤的腿伤得厉害,怕是要养很久才能下地。你去看的时候,天锤还好吧?”
“天锤跟我说他只是破了点儿皮,不痛。”铁兰听了娘的话,心里的担忧又弥漫开来,“娘,张叔说很严重吗?”
铁兰娘想了想,道:“天锤说不痛,怕是砸的太狠,他一时半会儿没觉出痛。不过天锤那孩子从小就皮实,也可能是他忍着痛,没太当回事。我听老张那口气,只怕天锤的腿伤的不轻,养的不好还会瘸。再说了,那腿上的毛病可不是小事。你们大舅舅年轻时候也是断过腿,当时家里忙,也没能好好养,后来逢上雨天就闹骨头痛。”
“啊?!”铁兰一刀切在指尖上,血珠子迅速的钻出来,红得刺眼。她是最知道大舅舅犯腿疼时候的惨况,只从前不知那是年轻时候断腿落下的病根。
铁盖和南天锤关系好,听得这话急上了,“娘,天锤哥不会瘸吧?真要瘸了就做不得事了!难道张叔没办法治吗?”在小小的铁盖眼里,张叔可比那供起来的药王还厉害,是啥病都能治,无所不能的。
“也不是说一定会瘸,只是养不好的话要瘸罢了。南家就天锤一个独苗,你南大伯和南大娘哪里会让他养不好落下病根?只我看,等他缓过劲来,恐怕腿会痛得受不住。铁兰啊,你还记得那次我带你去挖的那个药不?就是止痛那个草。明天下午你去山里给挖点送去南家。”铁兰娘念叨着,道:“能帮上他们的,就要给使力帮上一把。再说不管是你爹在的时候还是你爹走后,你南大伯南大娘都时常帮我们家的忙,现在能帮点忙,也是还分人情。做人啊,不管有钱没钱,都要记得念恩,记得不忘本!”
“嗯,娘我知道。明天我就去。”
南天锤这个傻子,今天晚上不会痛得睡不着吧?想起他下午那不把腿伤放在心里的样子,铁兰觉得明天一定要去跟他说说清楚。腿要没养好,问题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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