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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何定
这是康熙十六年十二月。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康熙欲册立太子的第三年。可惜,在那之后,赵章一直缠绵病榻,身子时好时坏,康熙也就暂时没有再提立太子的事。
朝廷与以吴三桂为首的藩王之战已经打到了紧要关头,有不少朝臣纷纷上折子,请立大阿哥胤褆为太子,以安抚民心,最后却无一例外地被康熙训斥。显然,在康熙的心目中,胤褆从来不是他中意的太子的人选。
而他中意的太子人选,前些日子刚受了寒,此时还在乾清宫偏殿调养身子。即便现下无法将“胤礽”册封为太子,他也宁可让那个位置空着。
冬日的紫禁城寒风凛冽,赵章将养了好几日才恢复过来。
他一手缓缓抚上胸口,若有所思,他可以肯定,他的这个身子是没有病的,现在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心疾,但更多的原因,却是他不想做太子。
说实话,他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赵何,后来的赵惠文王并不十分怨恨。没有期待,自然就没有其他负面的情感。父王赵雍在废了他并传位赵何之后,年老昏聩,不知是心中愧疚还是为了重掌大权,制约赵何的权势,竟将他封了代君,眼看着赵国将一分为二,他与赵何之间终于也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从太子到废太子,从废太子到代君,他终于一步一步地被逼到无路可走。
在起兵之前,他已想得分明,或是他胜,赵何死;或是他死,赵何生。无论如何,在此役之后,赵国之乱都会因此而终结。对于最后战败的结局,他并不意外,只是面对着一手将他的命运打乱,直至将他推向覆灭边缘的男人,他的父王,他终究…意难平。自此,对于太子一位,更是深恶痛绝。
身上裹着一件狐裘大裳,赵章正望着一旁枝头上开得正艳的腊梅,怔怔出神。
走廊的另一头忽地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赵章扭头,便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孩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他身上穿着一件貂皮大衣,远远望去,整个人便如一个雪团子,可爱喜人,只是…赵章眯了眯眼,他头上的发辫,着实刺眼。
他这一恍神,倒让胤褆有些不悦,哼哼着,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汗阿玛打算封你为太子了,见到我,就连一声大哥也不叫了?这是等着我向你行礼呢?可惜,莫说你现在没封成太子,便是你封成了,我也是你大哥,长幼有序。”
才四五岁的孩子,说话已经有棱有角了。显然,他已经从他的额娘和宫中下人们的口中得知了皇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差距,以及,赵章和他以后身份上可能有的变化。
赵章瞥了他一眼:“太子,非我所欲。”
太子,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每日惶惶不能自已,担忧有人会夺走自己的地位,每日踹度皇帝的心思,按照他心目中最完美继承人的方向努力,直至成为一个被完全束缚的存在,有何价值?
“你…你不想做太子?”胤褆有些狐疑地看着赵章,摇了摇头:“不,怎么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了成为太子之后,就可以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就可以凌驾于诸皇子之上,胤褆不相信赵章会不动心。
“不想。”赵章摇头:“做了太子,除了名头上更尊贵些,我还是我,难道就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了?既不能长策治国,也不能拒敌千里,白白挂个虚名,有什么意思。”
胤褆此时年岁还小,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心中的一点不服气也是被额娘激出来的,幼小而懵懂的心中最大的愿望还是做一名巴图鲁,因此竟被胤礽的话给绕了进去。他歪着头想了想:“也对,若我想做巴图鲁,就必定要名副其实,才不要汗阿玛随随便便给个封号。”
“这么说,保清还看不上朕给的封号?”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身龙袍的帝王信步走来,身后跟着大太监梁九宫,面上带着谄媚而卑微的笑,“奴才给大阿哥、二阿哥请安。”
奴才……又是奴才。赵章眼神微冷。
这个处处充满了冰冷,被奴颜媚态所充斥的世界,果然与他原来的世界全然不同了。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在乾清宫中觐见康熙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奴才,姿态端的卑微。臣不臣,奴不奴的,令赵章心中充满了讽刺之感。
想当初,战国士子精神何其自由,布衣游学,挟长策以说诸侯,合则留,不合则去,为信仰故,死不旋踵。便是一朝入朝为官,也不掩本色。二桃缘何能杀三士?在后人看来,也许那三名被设计杀掉的士子痴傻迂阔,轻易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可这也正是他们的傲骨所在。
何以到了此时,名士们、臣子们的地位就如此低下了?上位者纵然偶尔以礼待之,也不过为着“礼贤下士”的名头,实际上仍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若自己未来不是帝王,只怕也要成为他人的“奴才”吧?想到此间,赵章的心中顿时充满了烦闷和厌恶。
他是战国公子不假,却也继承了与名士同样的铮铮傲骨!便是对着他的父王赵雍,他也几乎从未下跪过。若有朝一日,他要对着一人三跪九叩,自称奴才……让他如何忍得?!!!
这一边,胤褆和康熙的对话仍在继续。只见胤褆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道:“不要,我要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挣一个巴图鲁的称号回来。”
康熙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胤褆的头:“那阿玛就等着保清把巴图鲁的称号从众多满蒙俊杰之中夺回来了。”眼神一偏,望见一旁的赵章不言不语,一副沉静乖巧的模样,思及他方才的话语,康熙想心中微叹,这孩子倒是个剔透人,小小年纪,便似长了一颗水晶心。只是他年岁尚幼,身子又弱…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赵章这病可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康熙登时对赵章的怜爱更甚,伸出手,将赵章稳稳地托起。
这还是个孩子,肩膀还这样的瘦弱,瘦弱到完全无法承担起任何风吹雨打,他就这样把重任一力压在这个未长成的孩子瘦弱的肩上,对于这孩子,是否不公平?
生平中头一次,康熙的脑海中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这想法立刻便被他压下,但在康熙的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再难清除。
一番畅谈下来,胤褆小脸上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晶亮的眼中满是褶褶的神采。这一番谈话,倒是洗去了他心中隐隐被埋下的阴霾。愉快地与康熙和赵章到了别后,胤褆自回了宫中。
康熙望着胤褆的背影,思忖片刻,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保清这年纪,也该入阿哥所了。来人,去通知惠妃,这几日让她也准备一下吧。”说罢,冷哼一声:“深宫妇人多见识浅薄、鼠目寸光之辈。保清一直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没得被教坏了!”
惠妃好歹也是宫中高位妃嫔之一,康熙现在就差指着她的鼻子开骂,可谓是很不给脸面了。显而易见,对于胤褆和赵章的对话,康熙是从头听到了尾的。
幸而现在发现得早,若是胤褆被惠妃教得因不得太子之位而心中愤愤,与保成离了心,他可以轻饶了那个女人去!
底下的人听到康熙的这句话,身子微微抖了抖,不敢说什么,匆匆地就往惠妃所居的钟粹宫去了。
晚间,康熙放下奏折,又抽出一段时间开始为赵章做启蒙教育。这件事,从赵章出生的那一年就已经开始了。不过开头的时候还好些,因赵章年纪还小,康熙只是在有空的时候抱着他念念书。到了赵章实岁两岁之后,康熙就开始捉着赵章的手,手把手地教他描红、识字。
先秦字体与后世字体大为不同,这中间文化又经历了长达两千年的漫长发展,饶是聪颖如赵章,学的时候也不得不下一番苦功夫。甚至在最初,光是适应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书写工具,他就用了很长时间。
为着赵章学习方便,康熙特意命人制造了一套小号的文房四宝,毛笔又短又细,让赵章不至于握不住。
在经历了最初的一段磨合期之后,赵章进步颇快,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已经几乎识全了这个时代的字,只是,在康熙面前自然有所保留。在这期间,趁着康熙不注意,他也连蒙带猜地看了很多书籍,来了解自己所处的时代。再加上康熙在他不能言语之时总喜欢对他念书说话……谁又能想到,那时的他,便能将泰半内容听懂呢?
听着耳边又一次响起的抑扬顿挫的讲解声,赵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面前的帝王片刻。康熙作为一个父亲,在对待他的事情上当真是一个极耐心的,至少做得比赵雍要好。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着康熙口中朗朗而出的儒家语句,赵章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不耐。因他年岁还小,尚未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康熙在每日指点完他的功课之后,总会择《论语》中的一二句子,说与他听,以求耳濡目染,日积月累。
赵章不喜欢儒学。自然,在春秋战国,没有王公贵族会喜欢不够实用的儒学。但赵章不喜欢儒学的原因却不仅仅因此,在他看来,儒学在刻意磨去一个人的锐意,教他中庸。
儒学崇尚忠君,于是推行儒学之后臣子们在王权君权面前的底线便一再退让,一再妥协。于是君王的地位越来越高,臣子的地位越发低下。
儒学崇尚保留固有文化,不推崇创新,于是华夏风气历经千年而难有质变。
及至宋明,自程朱理学作为儒学发展的分支出现之后,赵章越发觉得难以忍受,直觉得这学派刻意扼杀人性,使人如同阉人一般。“存天理,灭人欲。”好一个存天理,灭人欲!后头被礼教束缚的士子倒也罢了,先前在精神上获得过极致自由的士子对于此等学说自然无法容忍。
是以,赵章学着儒学,心中却并不把所谓的四书五经当回事儿。
儒学是这些帝王控制士子、控制底下人的利器,他赵章若是连思想也要被剥夺,也未免太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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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一章大概会引发一些读者的不同意见,但这就是我笔下的赵,他不喜欢儒学,对于儒学的评价未必公正,这些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大家如果对于儒家有什么想法,可以尽情地发表,但请不要以抨击我的主角为前提,更不要牵扯上太学术的东西。
我文中对于赵章的设定,是一个有一定名士风骨,不喜儒道的人。如果现在穿越的是一个有着强烈的求生欲的现代人,那么他在这个封建王朝一定会获得兢兢战战,如履薄冰,他一定会努力地将自己融入本土文化,不断地对皇权、对古代的潜规则妥协。但我想要的主角,恰恰是一个不惧生死、不会轻易妥协的人。名士很洒脱,名士可以像风一样的来去自如,但名士也很固执,名士有自己的坚持,希望在后续的剧情中他的形象不会偏离我对他的定位。嗯,就酱。
PS:看文不留言,你们这是要养肥的节奏吗?那我能不能等评论养肥了再继续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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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二桃杀三士的具体故事(摘自百度)
那是齐景公时期。齐景公已经是晏子服务的第三个国君了。此时的晏子经过多年的官场摸爬滚打,在齐国的地位是相当的巩固。
当时齐国有三位著名的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人人武艺高强,勇气盖世,为国家立下了赫赫功劳,俨然是齐国武将里的明星。这三人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彼此互壮声势。由于自恃武艺高,功劳大,他们非常骄横,不把别的官员放在眼里,甚至对晏子也不够尊敬。
晏子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这些莽夫如果势力越来越大可不是好事啊,他们可不讲究什么礼仪伦法,将来出什么祸患就不好了。晏子拜见齐景公,把心里想法一说,齐景公虽然觉得除去三位勇将未免可惜,可是晏子的话也有道理,而且晏子那时太有权威了,齐景公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得,您老就看着办吧!”
晏子准备停当后,由齐景公宣来三位猛将,说要赏赐他们。
三人听说国君有赏,当然兴冲冲地前来。到了殿前,却看见案上有一个华丽的金盘,盘子里是两个娇艳欲滴的大桃子,一阵芬香扑鼻而来。三个勇士顿时流下了口水。 晏子不慌不忙地对他们说:“三位都是国家栋梁、钢铁卫士。这宫廷后院新引进了一棵优良桃树,国君要请您们品尝这一次结的桃子。可是现在熟透的只有两个,就请将军们根据自己的功劳来分这两个桃子吧。”晏子露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三将中,公孙接是个急性子,抢先发言了:“想当年我曾在密林捕杀野猪,也曾在山中搏杀猛虎,密林的树木和山间的风声都铭记着我的勇猛,我还得不到一个桃子吗?”说完他上前大大方方取了一个桃子。
田开疆也不甘示弱,第二个表白:“真的勇士,能够击溃来犯的强敌。我老田曾两次领兵作战,在纷飞的战火中击败敌军,捍卫齐国的尊严,守护齐国的人民,这样子还不配享受一个桃子吗?”他自信地上前取过第二个桃子。
古冶子因为不好意思太争先,客气了一下,不料一眨眼桃子就没了,怒火顿时燃烧他的脸庞,“你们杀过虎,杀过人,够勇猛了。可是要知道俺当年守护国君渡黄河,途中河水里突然冒出一只大鳖,一口咬住国君的马车,拖入河水中,别人都吓蒙了,唯独俺为了让国君安心,跃入水中,与这个庞大的鳖怪缠斗。为了追杀它,我游出九里之遥,一番激战要了它的狗命。最后我浮出水面,一手握着割下来的鳖头,一手拉着国君的坐骑,当时大船上的人都吓呆了,以为河神显圣,那其实是我。没人以为我会活着回来。像我这样,是勇敢不如你们,还是功劳不如你们呢?可是桃子却没了!”“哐啷”一声,他拔出自己的宝剑,剑锋闪着凛凛的寒光。 前两人听后,不由得满脸羞愧,“论勇猛,古冶子在水中搏杀半日之久,我们赶不上;论功劳,古冶子护卫国君的安全,我们也不如。可是我们却把桃子先抢夺下来,让真正大功的人一无所有,这是品行的问题啊,暴露了我的贪婪、无耻。”两个自恃甚高的人物,看重自己的荣誉,比生命还重要。此时自觉做了无耻的事,便羞愧难当,于是立刻拔出宝剑自刎!两股鲜血,瞬间便染红了齐国的宫殿。
古冶子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大惊之余,也开始痛悔:“我们本是朋友,可是为了一个桃子,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就是无仁;我用话语来吹捧自己,羞辱朋友,这是无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感到悔恨,却又不敢去死,这是无勇。我这样一个三无的人,还有脸面成为齐国的大将吗?”于是他也自刎而死。
景公的使者回复说:“他们三个人都死了。”景公派人给他们穿好衣服,放进棺材,按照勇士的葬礼埋葬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此生何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