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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归城
大陆西南有三国呈掎角之势,胤国居西,疆土平坦辽阔,东北鲁国,东南虞国以桃夭江为界,三国国境交于桃夭江源头桃源山。
秋分,西方胤国大旱颗粒无收。
霜降,胤鲁边境纠纷不止,胤潜兵于虞境内三百余里,虞属洛镇乃贸易重镇,位于虞鲁接壤处,洛镇城门七日未开,通讯全无。时值虞内乱方歇,新主登位,责丞相韩宁监军,遣二万虞国银甲步兵开赴洛镇。邻国鲁国亦受胤军骚扰不断,为使边境安,责藩王之子沈墨领一万鲁国黑骑军赴边境镇守,沈将军上书,鲁虞两国隔桃夭江相望,一衣带水,彼患吾等怎可坐视,愿领兵入虞国境联军退敌,国君允,国书虞国国主,国主涧以十万金酬鲁。
立冬,联军抵虞鲁境。
大雪,联军退胤军于洛镇以东三十里。
大寒,联军三万夺洛镇,胤军五万,战死鲁境达一万,余四万军据守洛镇以北鲁虞两国边境喉处,桃夭江源头——桃花关,以东北合围之势,借西面胤国边境为划,三面合围,联军退之不得,做困斗。
十二月三十,韩宁沈墨对饮于洛镇军帐。
次年元旦,联军破胤军于桃花关,惨胜如败,执旗者为大将军沈墨。虞丞相韩宁监军中流矢落马,由近卫护送回洛镇。
正月初五,胤军撤出桃源山脉,龟缩于胤疆,将军沈墨负伤驱胤军出桃源山脉途中遭伏,坠马落崖伤重不治,尸身由近卫队越桃源山脉、桃夭江回鲁国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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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桃花开。
桃夭江的支流沄河自北奔南,劈虞国国都为东西两城,一去千里泻下,汇入海湖。韩宁拜相之时,国主涧赐丞相府,居于都城城东沄河畔,时值桃花开。
“韩相今日感觉可好?”陈太医日日躬亲出诊丞相府,摸着韩相的脉,陈太医深深的觉得,自个儿的脉被远在王城宫内的国主牢牢握着。
他每日天不亮就踏着微湿的天街进宫,携了太医院的器具病历,便自城西的王城内,由国主特指的禁卫军引道,乘朱红色四马马车,跨沄河至城东河下游的丞相府,此刻该是天蒙蒙亮,韩相即使刚从洛镇抬回来滴水不进的那阵子,这个时刻也起醒了。陈太医每日此刻便被禁军引到丞相府,由韩相的贴身近卫镇魂经侧门带入府内,辗转到内堂叩开韩相起居院落的朱门,这刻,总能见到女婢梨花伺候完韩相洗漱,从内堂退出来。
一连近百日,韩相的身体慢慢恢复,虽和刚从战场下来时比已好很多,也并非药石不进的样子,可这人昏昏沉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状况,怎么也不能给国主一个好好的交代。
“谢太医,在下好许多了”韩相韩宁依然是一脸温和,素脸如玉,飞眉入鬓,一双星眼带着迷茫神色,朱唇虽略微缺了点血色,乌发盘做高髻,用一枝桃花式样的紫檀发簪别住,一身玄衣绣祥云蝙蝠,取“福云”之意,宽衣广袖,怎生得一副风骨翩翩佳公子。
见太医号完脉,镇魂立马取来干净的帕子,韩宁接过来细细擦拭手腕。
韩宁向来喜洁,又多怪癖,不喜人近身,让这老太医捏着手腕已是极限。此刻他抹着手腕,似无意状挑了挑眉,扯着右眼角下泪痣微颤。
男生女相必为妖!陈太医心中默念,脸上却不敢露出一星半点,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韩相还是睡不踏实?”
“也不尽然,只是浅眠多梦,时常容易惊醒,”韩宁垂下手,拢了拢袖子,头还未抬起,眼尾已瞟到陈太医号脉的那只手上,“陈太医,如何?”
陈太医不由的一颤,忙提笔着墨抄写方子,这堂堂太医院医正平日里哪用得着自己抄方子,而今进了这丞相府,竟连身边提药箱的小厮都不让带,说是闲杂人等。不过这医者为尊的道理在丞相府向来行不通,当初韩相刚从战场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楞是连个医馆都不进,一路让侍卫搀扶着走天街,直奔王城,一路上谁敢拦?韩相说了,只要有一口气,都要见到国主再咽,哪怕最后一滴血都要淌在尚书房的地上,这一路禁卫军没一个敢挡驾的,禁军统领于正不得已,一路先行,急传通报国主,结果被国主一脚踹出来,责办事不利,事后连降三级成了禁军领兵,带着百人队守宫墙去了。
这到底是因为没挡住韩相闯宫呢,还因为没备着八抬大轿的抬着韩相到国主面前?
究竟怎么个办事不利?最后也没落得个解释。
国主惊闻韩相负伤执意入宫,急出吴姬的温柔乡,一路不住撵着肩舆急行,又着禁卫疾走开钥启宫门,就为了一个半条命一口气的韩相。
最后,在宫门处国主亲手搀住了韩相,而韩相见了国主双膝着地不肯起,二万银甲兵二千回,这驱虏一役倒变得劳民伤财,韩宁执意君前受死,国主双目嬴泪惜材宽厚,这好一出忠臣仁主,自腊月起,就不断在酒肆茶馆里头,被文人骚客编成了曲儿,唱得那是街头巷尾老弱妇孺皆知。
陈太医被国主连夜从家里拎出来送到丞相府,一见浑身是血药石不进的韩宁,陈太医是连出气都没有了,韩相要是一死,陈太医自个儿的老命肯定也随着一起去了。国主涧年方双十有二,戾气倒是很重,杵在外厢房不走,隔着帘子盯着陈太医医治韩宁。
侍女梨花褪去韩宁中衣,将他扶上床。只见韩宁自胸口起,密密裹着三指宽的绷带,直到脐下。箭伤在左肩上,穿肩而过,隐约可见白骨,周身肌骨皆是刀伤剑痕,竟无一块好肉。由于一路赶回都城,只是草草包札上药,伤口已经有些发烂,捂住伤口的白布已浸成血色。
梨花引陈太医至榻前,寻金剪子,取了灯罩细细在烛火上烤了递给陈太医。
韩宁丝丝抽痛,定定的看着陈太医捏着剪子剪伤口上的布,这布已经和伤口的皮肉长到一起去了,一动剪刀,汩汩血水顺着韩宁的手臂肩胛留下,滴到床榻上。
韩宁皱了皱眉头,用没伤的右手一把握住陈太医微颤的剪子,“陈医正,在下皮肉伤不碍事,医正开些生肌止血的方子便是。”
陈太医手被凌空握住,抽也不是,退也不是,韩宁眼神定定的看着自己,眼光锐利清明,陈太医心里打颤,这浑身是血,可见的肌肤皆是刀剑伤的血人韩相,竟说自己不碍事?
韩宁等得不耐烦了,眉头皱紧长叹一口气,“梨花,送陈太医出去,回禀国主,在下还有一口气在,死不了”
自韩宁没入仕起,梨花便跟随着他了,见韩宁眼角微挑,是怒极的征兆,忙拢了拢韩宁身上的被子,“主子您累糊涂了,陈医正才要给您切脉呢。”
韩宁看着陈太医讪讪的表情,丢开他的手扭头向里,陈太医见状立马托住韩宁左手,细细切脉。
估摸着半盏茶的功夫,陈太医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子,这腊月里,韩相的内房燃着地龙,温暖不燥,可这床榻间人已失了血色的唇,脉象不善。
陈太医为医正多年,祖上为医官三代,自幼便跟随父兄出入太医院,及今日知天命,断过的脉理无数,一问之下便知韩相此次伤得不轻,脉象虚损,元气亏阴,加之肝脉浮气血大亏,实乃大凶。又觉脉象中似乎有邪气,再观韩相面色,纯白泛青,应是中了毒了。
见陈太医面色愈发凝重,梨花心下忐忑,“医正大人,我家主子的情况可好?医正大人要用哪些药?婢子让下人准备去。”
陈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下立刻为韩相开方,不过韩相体虚,断不可用猛药,只能温补固本。”陈太医心里嘀咕,这外伤创口,怕不好治,“再加上韩相身上中的毒……”
“陈永明,在下并未中毒!”韩宁费力直起上身,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双眼微眯,“毒?哪来的毒?在下皮肉伤失血,静养便可!”
梨花何等巧言观色,赶忙递了白帕子给陈太医抹手,“大人且出外堂细报国主,我家府上有主子用惯了的家医,专治皮肉伤,大人断可放心的去,这些伤口清淤让咱下人来做,免得污了大人的手。”又及,转身扶韩宁躺下,揶了被角,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太医道:“主子灵台清明脸色纯白,脉象平弱,根本不似中毒呀,医正大人明察,这些个皮肉伤也够劳医正大人费心,这怕是要养了呀。”
陈太医心中忐忑,韩相这分明是挟着自己作假,这究竟该怎么个办才好,外间国主还等着自己的回复呢。
“梨花,送陈医正出去!”韩宁掀开眼帘随意一瞟,复又合上眼,咬紧牙关似有痛楚。
“是,在下这就去为韩相开化腐生肌的方子,韩相稍待,稍待。”陈太医猛然一惊,纵不管韩宁他满身血污气若游丝,可平日里积威仍在,自己平日里也没少得韩宁庇佑,此刻朝堂的天还没变,可不能站错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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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陈太医已经回禀国主去了,现下让人引到停雪榭里饮茶呢。”,梨花送走陈太医,“朗生知道主子你全身的伤早就准备了药酒药浴,马上就端进内屋来,主子您要是觉得疼千万别忍着。”
梨花口中的朗生是丞相府的家医,人称君子圣手的神医朗生,丞相府上下所有药食都需经他之手,这几年尤为严苛。
“恩,知道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本咬紧的牙关已丝丝胀痛,韩宁捂着左肩挣扎着,在梨花的搀扶下坐起来,“先把绷带给我剪了,让阿朗快点进来,否则我这条命可真丢这儿了。”
“呸呸呸!都说不出什么好的歹的话来!”梨花捏着剪子挑起韩宁胸口的绷带,绷带应是经久未换,和血糊在一起了,“主子您背上也有伤口,只怕绷带已经粘了伤口上,扯了怕疼的慌。”
“怕什么,只管扯,你何时听过我吭一声疼的?”韩宁自己动手去揭洞穿左肩的伤口上的布,早已结痂的伤口皮肉相连,哪经得住这么一扯?
外堂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韩宁,我进来了” 朗生在门外轻轻知会一声,吩咐小厮把装满草药汤剂的半人高木桶抬进内堂。
梨花早已将百鸟倚翠屏风拉开来遮在床榻前,待外边小厮们将一切布置完退出去之后,才慢慢搀着韩宁出来。
“阿朗你看我这个样子,有没有弱不胜衣的样子?”韩宁自嘲。只见朗生表情凝重,眉头越锁越紧。
其实韩宁知道,自己这伤原本是不打紧的,皮肉伤只不过可怖了些,其实早在战场下来的时候已抹上了朗生特制止血生肌的金疮药,可不想这胤人箭上有锈,一路回来韩宁又憋着口气不肯进医馆好好疗伤,结果伤口又往深里烂了,加之彻夜赶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前半夜又冒雪走天街,绕是铁打的人也挡不住的,韩宁但凭一口硬气撑着,在加上一时不察中的毒,生生的糟透了。
“鲁莽!”朗生见梨花把韩宁搀进浴桶,微烫的药浴刺激着韩宁周身的伤口,韩宁不住的疼得打颤,死死要紧牙关不放,深怕一旦松懈,整儿就会彻底浑噩去了。“梨花,等他泡暖了,药浴会慢慢软了伤口,到时再剪绷带,免得他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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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生的药浴十分有效,一盏茶的功夫,韩宁就觉得周身百骸全通,梨花已轻巧的将周身绷带拆下,韩宁长舒一口气,按着胸口,靠在浴桶内养神。
朗生早已背身出了内堂,独坐在外室饮茶,待梨花拆完绷带出来,盯着血迹染满的绷带,“他这又是何苦?”
“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的性子,要他服软,那要得天塌下来。”
“他韩宁本就是一个女儿家,这何必……”
“朗生!”梨花压低声音,“勿要再惹主子生气了,主子这也是不容易的。”复又叹了气,“也只有我们能照应他了,你们也就多担待一些吧,主子向来不服软的。”
真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么。朗生叹息。
韩宁靠在浴桶里听着外堂梨花和朗生的对话,心中默然。
韩宁在洛镇收到那出自自家丞相府的密书时就知道,丞相府出内鬼了。
若非贴身的人怎会有韩宁的百花胭脂,就如谁都料想不到堂堂宰相竟然是女人,更不会想到丞相府往来密信会用秘制的百花胭脂染在书信背面右下。
这百花胭脂是韩宁亲手在每年暮春百花盛放之时,集百花粹之,佐以各味香料,封入陶罐以冬雪蜜之,待来年特定之时取出,蒸熏之后留其精华,再加入朱砂等物,细细研磨,终成百花胭脂。百花胭脂有个妙处便是涂抹之时无色无味,待人体温度暖了胭脂之后,才会有幽幽香气沁出,此刻胭脂略微泛出桃色,煞是诱人。原本是佳人染红唇,现下被韩宁用作书信真伪之鉴,可信之人取胭脂用玉簪抹于书信背面特定之位,收信之人以指腹温热该处之后,便能以是否有百花香气为鉴,从而知此信是否出自可信之人。
当韩宁收到那封信时,虽讶异其内容,但毫不怀疑,正是因为高看了自己识人的眼光,韩宁照信内指示做了之后,一切都按着那人的步调走,直到韩宁独自带着近卫突击时,将军沈墨亦不置可否,只是说了句,韩相果然是没上过战场之人?韩宁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弓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韩宁七窍玲珑心思,也料不到自己府里出了内鬼,只觉得似乎一切都来得太顺利了,于是他也留了个心眼,让斥候先行,自己处于近卫队后方,这不得不说韩宁官场滚爬近十载,因预感而得福。
后面的事情韩宁不忍回想,若听书信之人将镇魂留在大营里,自己早如了那人的意,埋骨边城了。
韩宁苦笑,撩起药浴洗净身上的血污,爹妈虽给得一身好皮肉,早就在这近十年的跌打滚爬中磨尽,这一次浑身就没有一块好肉,就算医术如神的朗生也不能去掉这满身的疤痕吧。不过韩宁倒不在乎,既然当年决定走这万分凶险的这条路,早已将自身安危抛在脑后,更何况是区区皮肉。韩宁从未有做女子的自觉,做为女子的那个韩宁,早已在他十岁那年被自己彻底抹去了,而今身为女子,反倒是韩相的一种累赘。
几不见阳光的皮肤由于失血更显苍白,洗去血迹的伤口都翻出了白肉,更显可怖,左肩的箭伤更是困难,要想完全好,至少个把月,这个把月里,若那暗地里的人有什么动作,自己必然被动。
怎么办才好,韩宁支着额头沉思,身体上的疼痛虽已去了大半,可饶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几天几夜不合眼的辗转,失血过多的头脑浑浑沉沉,半分精神都提不起来,“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都不想。” 韩宁被这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惊到,随即苦笑,自己何时软弱成这样?即便当年助国主上位的关头,被多方派来的刺客逼到窘境,差点废了握笔的手,自己都没有过退缩过。
冥冥中,似乎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呓语,“一路走来,你遂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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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07 改了格式
前面是编年史,可跳过,写这个是作者的执念>_< 我是不交代背景会死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