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

　　王磊背抵在墙上，医院急诊室的医护人员把他随便一扔就完事，老大一会儿了，也没见个人出来安置。
　　空旷的走廊，光鉴的地砖散发出阴森冷冽的光芒，白炽的灯光在他头顶盘旋，更加衬托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的血似乎已经凝固，麻木到感觉不了疼痛，而右下腹的锥痛才是最要命的，一阵接着一阵袭来，他蜷缩着上半身猫在长椅上，冷汗直冒，牙龈已被他忍耐的力道推得酸疼，身子左右辗转，衬衫早就褶皱不堪。
　　他哪时如此落魄过，就在一小时前，他好不容易脱身，光鲜潇洒地从兰桂坊会所出来。起初，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抓着他不放，还取笑他屁股都没坐热，猴急上哪销魂呢。他作势笑得越发高深莫测，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儿，又有的没的调侃了几句才得以摆脱。

　　其实，今儿晚上他确实没有另外的约会，只是刚拿起酒杯的瞬间，脑子记起今儿是回家觐见的日子。老太太可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没出现，就算是头回，保准吃不了兜着走，一匣子话头怕是候着他消受。
　　他们兄弟俩，母亲去得早，老头只管忙工作，基本采取放养政策。家里上上下下全靠老太太撑着，老爷子在世那会儿，家里也是老太太说了算。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八十好几的人，精神气倒没见熄弱，还当小时候那样，揪着他的耳朵中气十足。他要是哪点惹到自家的老佛爷不顺心，泰半是没好日子过的。

　　他也是着急往家赶，右边小腹隐隐作痛，他也没当回事儿。白天在公司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忙承建的二期事宜，便无暇顾及。他没吃晚饭就应一帮子朋友出来聚会，权当饿的，扛一阵就过去了，所以没有多想。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正腰掏仪表盘里的手机想往家里挂个电话，突然，右下腹一阵钻痛，他皱眉，忍不住弯下腰，掏手机的手立马按着剧痛的部位。就在那一刹那，对面一辆重型货车打着刺眼的远视灯疾驶而来，他抬起头，已是躲闪不及，即刻做出最快的反应，疾打方向盘，一个紧急刹车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大约十分钟的光景，交警开着事故勘探车抵达，王磊被抬上半路拦下的救护车。等他意识清楚时，人已经在医院了。现观自己眼下的处境，他不禁咒骂，真是丢脸丢到医院来了。常识告诉他，额头的伤并不要紧，右腹痛不可抑，十拿九稳是阑尾炎，才把他折腾得潦倒不堪。可是，大爷的，老半天了，怎么没个人出来管他。下意识的，他咬牙去摸裤袋，手机早已不知所踪。他想起来，该是落在车上，车子估摸也被交警拖回交警队了。

　　他倚起上身，准备找个人问问。走廊静得令人烦躁，已是五月份，医院的室内却还是冷飕飕。保洁阿姨拿着个瓶子从拐角冲出来，王磊哑声叫住她，“唉，请帮我叫个护士。”
　　阿姨一副没空理他的样子：“反贪局局长老婆正嚷着要热水袋，我得赶紧送去，前头就是护士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走几步而已。”
　　王磊忍着痛，轻轻扯了下嘴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给你钱，你替我跑一趟。”说着就去掏钱包。
　　阿姨看不上眼地“哧”一声：“我会看上你那点小钱。等会子我把局长夫人讨欢喜了，还怕不来钱，等你哪天有个局长老爹，你就是不给我钱，我也给你跑腿脚。”
　　王磊还想说什么，人保洁阿姨不耐烦地自顾自走了。他愣在当场，真当哭笑不得。反贪局局长是吧，他记住了。

　　抹了把鬓角的汗，右手臂用力一撑，他慢慢直立。人还没站稳，一双白净的手适时扶住了他倾斜的身子。王磊一掀眼皮，还没看清楚来人，半个光洁的额头率先映入眼帘，再往上，便是同样白净的护士帽，毛茸茸几根不听话的额发俏皮地钻出来。俩人站得极近，他差不多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她边扶着他的手臂边去按他的右腹，又是一阵钻痛，他不免向后瑟缩了下。
　　“别动！”声音挺厉，没来由的，王磊还真老实了，有板有眼地站在原地，痛得哼都不哼一声。

　　下一秒，她又问：“是这儿痛吗？”语气倒是温和了不少。
　　王磊眯着眼睛：“恩。”搭理了声。
　　眼前的脑袋终于抬起来，白皙的面庞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王磊承认自己从来不拒绝欣赏美的事物，他一眼就认出她便是早先接收自己中途又被人叫走的护士。他本想说几句套套关系，眼前的人漠视着一张脸孔，平常无奇地再次问道：“自己能走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逞强也要看时候。王磊实事求是，讲：“不能。”
　　艾叶默不吭声，样子看起来跟板着脸似的。扶起他往治疗室走，王磊心想，现在的护士是不是都这样啊，不给好脸色的，这妞儿漂亮倒挺漂亮，就是严肃了点。王磊低头去瞅俩人的脚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她穿着白色的坡跟布鞋，脚蛮小，很秀气，走起路来丁点声音没有，难怪刚才出现的悄然无息。这样看着，右下腹似乎也没那么碜人地痛了。

　　经急诊室医生确诊，的确是急性阑尾炎，得立即做切除手术。艾叶拨了三楼五病区普外科的内线电话，人那边也是忙得脚不着地，科室的护士长没给好气，匆匆说：“行了，把人送上来。”
　　“啪嗒”，对方利落地挂断。艾叶耳朵一缩，放下话筒。摸摸鼻子，她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普外科来接手的护士正好是同期实习的丁晓霞，俩人还是一个宿舍的。丁晓霞见着是她，刚想抱怨一下整晚上非人的劳累，带她的护士出来喊她去给几分钟前送进来的一位病人清创。
　　丁晓霞左右为难，护士长指明叫她做急诊送上来的这个阑尾炎患者的术前处理，几步开外盯着她过去做事的又是直接带自己的老师，她是两头不能得罪，眼下叫别人帮忙又不现实。那边已经开始不满催促，“小丁，你倒是快点，还杵着干什么呢？”
　　丁晓霞赶紧应了声：“来了。”她急急压低声音同艾叶道：“那女人你是不知道，比护士长还难搞，成天拿我当小丫鬟使唤。帮下忙，推里边先术前处理一下。”
　　艾叶拉住她，快速看了眼丁晓霞的带教老师，摇摇头，小声说：“我不是你们科室的人，这不合规矩。再说那个，那个处理，我没做过。”

　　丁晓霞没空啰嗦了：“你进去把门一关，我不说谁知道啊。这种处理迟早要接触的，男人那东西，你别当回事，看多了还不是那样，几次就免疫了。放心啦，有事我担着，你不会见死不救吧？”挣脱艾叶的手，丁晓霞挤眉弄眼，一脸苦相。
　　真要是被发现了她还能独善其身吗？还有那个处理……艾叶无奈，犹豫了几秒，微微点头。
　　她想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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