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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祸千年(2)
狐离经回到醉清平的时候，发现后院的古槐下被挖出了一个大坑，松散的土堆得很高，而鼻尖萦绕的香气提醒着她——
“啊——”她的十年一梦啊！她特意埋在地里想等到十年后再启封的十年一梦啊！那是用她冒着生命危险到极寒之地采摘的冰莲酿制而成的十年一梦啊，“师傅，你个挨千刀的啊啊啊啊啊！”
在千里之外的康庄大道上飞奔的狐离垢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背后的怨气。他勾了下唇角，解下系在腰间的葫芦，刚撬开瓶口一阵幽香便已蹿至鼻下，他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个笨徒弟在酿酒方面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但是，这不能阻止他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于是，一只小狐狸在跳脚咒骂着，而另一只老狐狸却在悠闲地逃命中享受美酒，反差效果可见一斑。
“这就是命啊……”从狐离经记事起这句话便被她不停地挂在嘴边，刚开始还好，她那个师傅也只是逼着她不停地练功、练功、练功。她身上的毛不知道因为偷懒被揪下了几搓，大概堆起来可以做一件衣服了。后来呢，后来师傅变本加厉地剥削童工，那时她也就一两百岁的样子……
“离经吾徒，为师饿了，你去帮为师逮只田□□，嗯？”离经抬起头便看到她师傅侧躺在佛像前拿着根竹签剔牙，彼时她还小，听着师傅那微微上挑的销魂的一个“嗯”字甚感师傅深藏不露，于是崇拜地看了眼在佛像面前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狐妖听话地去捉鸡。后来狐离经每每忆及此事都会咬牙切齿地控诉她师傅诱拐儿童，至于为什么，那您得听听狐离垢吃完那整只鸡一根骨头都没给离经留后说了什么……
“亲亲吾徒啊，为师觉得吧，还是没饱，要不然你再去帮为师烧点菜，嗯？”
“亲亲吾徒啊，你知道的，为师为了照顾你实在是累得没力气自己找吃的，所以，嗯？”
“亲亲吾徒啊，其实为师饿几天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你啊，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了，嗯？”
“……”
再好听的话说了这么多遍，听的人也会厌的吧？于是有一日离经终于忍无可忍地认真教育她师傅：“师傅，我觉得您大可不必在每句话最后加上一个‘嗯’，因为那已经衬托不出您的气质了……”
结果狐离垢轻飘飘地几个字便把离经堵地气血上涌，直骂自己识人不清：“是吗？为师也这么觉得。”那骄傲神情的背后即是——此字确不能与我匹配，格调太低。自此之后，狐离经便明白自己上了贼船，逃脱不得了。
这都几百年了，师傅一直是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睡她的……床。所以也就可以理解为何狐离经在看到凤梧时颇有一种“无以为报，但求以身相许”的感觉了，毕竟仙人总是要比一只老谋深算的狐妖好得多的。狐离经在泪流满面地收拾妥当后院并且回忆完年少那段不堪往事后，终于下定决心，握拳明志——为了离开她师傅，她一定要勾搭上那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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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走近南天门，凤梧才觉出不妥，刚才竟然因为一时不察忘了问明那只小狐妖的来意，真是失策啊失策。于是在南天门前生生拐了个弯儿，向东去了天庭新立的往生碑处一查究竟。随意挥了挥衣袖，看到的竟是千年前的自己，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就算只是虚空中的浮像，那光芒却是异常耀眼。
画面里，一身戎装的自己挥斥方遒、睥睨天下。四起的狼烟下，号角声冲破了昏暗的天空。凤梧模糊地想起，那时六界征战不休，他奉命挂帅直取魔界老窝，然后其他的竟是丝毫都忆不起了。再看往生碑上，映出的依然是他杀妖破阵的样子，没有那只小狐狸，从始至终都没有。莫非，这碑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正待施法查探此事，那展开的画面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混杂着依稀可辨的铿锵有力的誓言：“要战便战，岂容再多思量。”头，开始不可抑制地剧痛起来。他蹲下.身子，心中开始慌乱。凤梧本是存在于仙界中的异数，后来渡过二次天劫涅槃成功后入了神界，无欲无求，浑浑噩噩千年。
这种感觉是……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抬手，凝结法力，快速地变换手势结印，惊恐地压下在体内乱窜的感觉。是的，惊恐。几百年了，他早已变得和这神界所有人一样，不再会有感情，不再会有除了漠然之外的感觉，可是今天……
“凤君！”他回头便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可有事？”克制住战栗的冲动，抿唇向来者摇了摇头。神界之人皆是如此，即便是在问此类关怀的话时，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数百年来，他到底还是找不到归处，只是心中却一刻也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离开、不能离开……
自嘲地笑了笑，凤梧快速地换上与对面之人一样的表情：“可是天帝找本君有事？”
守护南天门的左将沉默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凤梧同样负手离去，只是眉眼间染了一丝疲惫，这样的日子还需要持续多久，只有无尽的差遣，只有无尽的事务，只有……无尽的萧瑟。罢罢罢，既已是无从更改的事实，便也就无喟叹之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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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帝请安。”他微微鞠躬，看向坐在上首仙风道骨的人，那人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意味不明的诡谲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凤君来了啊~”那张一看就是得道高人的脸上突然堆满了讨好的笑，凤梧只觉得冷汗涔涔。
“是。天帝有何吩咐？”整个神界，只有这个人有喜怒哀乐等等等等情绪。然则，坏就坏在这了，细数六界，也只有这个人让他感到切骨的凉意，凤梧却不知是为何。
“嘿嘿嘿嘿……”看到凤梧那张常年冰霜的脸上眉毛几不可见地抽搐了几下后，天帝站起身来搓了搓手，走近一点、再一点，“那个，凤君啊。你也知道的，玉遥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而你又孑然一身多年，所以本座就想啊……”
“我记得一百年前，天帝您也是这么说的，当时本君明明已经拒绝了。”凤梧本就觉得紫徽殿的风水不好，又生生被天帝的奸笑渗出了一身冷汗，现下只求早早脱离苦海，“天帝如无其他要事的话，臣就先告退了。”数百年前，他就被特赐身份，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需要谦称臣，这是在给天帝台阶下。
但是，六界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的天帝在这个时候发威了，而且这个官威直穿透“神魔之井”传到了魔帝的耳朵里：“你也知道都一百年了？！玉遥公主都耽误了一百年了，你今天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彼时，魔帝抬头望了望天空，抖了抖身子，不自觉地伸手在神魔交界处画下了一个结界，对着泛着幽幽蓝光的界面喃喃自语曰：“不愧是天帝，连逼婚都可以这么正义，这么……理直气壮。”只是，乖乖啊，不要殃及池鱼啊，我们魔界生灵何其无辜！想着，魔帝一脸惋惜得看了看那上古神物“神魔之井”上的裂缝，缩了缩脖子溜了。
再说说紫徽殿里僵持不下的二人吧。恩？你说什么？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能没有仙仆伺候着？你以为他们这些猴精猴精的仆役不会看主人脸色行事？这群吃了数百年油水的家伙一看见情形不对，马上脚底抹油——跑路了！
转回正题，凤梧挥了挥衣袖，扫开了一个被天帝怒气震落的花瓶。上好的青花瓷在空中旋转了三圈，袅娜地坠落到地上，噼啪，碎了。天帝的心哪，在滴血，在也么在滴血，但是，这也不能阻止他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你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虽是问句，然天帝的脸上却浮现出一股子你不应我就宰了你的王八之气。啊错了，是王霸之气！
“天帝，本君的答案还是如百年前一般无二。”淡雅的精致面容上无一丝表情，只是薄唇上下开合着，不带分毫感情地敷衍着。
“不知好歹！”天帝一掌拍下去，凤君身边的一张玉凳霎时灰飞烟灭。在无尽掠起的飞烟中，两人遥遥对立，皆不愿妥协，凤梧莫名地觉得这场面异常熟悉……
不待他反应过来，天帝已然下达最终命令：“来人，让凤君下凡去好好反省反省！”说罢，细长的眸子瞪了一眼不加反抗的凤梧，兀自甩袖离开了。
而后呢，天帝白苒转身便进了一旁的瑶池，那里，百官都在候着他。白苒回首贼眉鼠眼地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在确定凤梧已经去受难了之后身子一松，胸中也立马不郁结了。
太白金星一马当先地迎了上来，脸上哪似往日见到凤君时的面无表情，满面的笑容使得鱼尾纹都能夹死只苍蝇了：“天帝，一切可还顺利？”见到白苒点了点头，百官齐齐松了脸上的束缚。
“也不知千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凤君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是呀是呀，回来后就向天帝进言说什么‘神界众人不宜有七情六欲’硬生生让咱们收起表情，做了几百年的面瘫！”
“可是那之后，似乎凤君的脸上却时常有不同以往的神情啊……”
“……”众神开始肆无忌惮地唧唧喳喳、叽叽歪歪。
白苒抚须看着这一切，笑而不语。千年前的那场战争啊，所有的知情人士都是三缄其口。至于这次，英明的天帝怎会为了一桩婚事而惩处战功赫赫的得意下属呢，这自然，是有预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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