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

　　下午五点下班铃声准时响起，唐宁抱着刚刚拿到的血型报告缩着脖子穿过医院厚重的旋转拉门，表情生硬的跟在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往大门口的刷卡机涌过去。
　　入冬的寒风无孔不入，肆意扬起唐宁手中的文件夹，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线：“唐宁原来你是O型血啊。”六病区的黄子烨话说到一半，一张俊脸毫无预兆的贴了上来，口中温热的吐息里散发出浅淡的薄荷味来：“你知道么，我是A型呢。”

　　唐宁面色一僵，匆匆往前行了几步，不置可否的回了句：“我从不信血型论。”
　　黄子烨无所谓的笑了笑，垂着头声音不大不小的跟上一句：“只要我信就行了。”
　　唐宁头皮一阵发麻，惨白的就餐卡在刷卡机上一扫而过，机器发出尖锐短促的嘶鸣声，黄子烨一伸手，宽大的指节将唐宁的手压在机器的识别口上，一本正经的提醒：“唐医生，卡上磁条至少要停留十秒以上才算有效，可别疏忽了，又被风纪科的人记上一笔。”
　　唐宁细长的眉眼斜斜扫过黄子烨端正帅气的侧脸，快速抽出被按压在门房玻璃上的手指，迈开步子利落的滑过马路。

　　黄子烨反应稍稍慢了些，庞大的车流呼啸而过，他只得无奈的站在马路一侧朝对面挥手。唐宁却视而不见，脚下的步子反倒更快了些。
　　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言，五点下班实在不算晚，唐宁独自租住在医院附近的小房子里，琐事不多。七点不到便洗过澡，半躺半坐的窝在床上看起煽情的韩剧来，床边各种零食的包装袋胡乱的散落一地。
　　笔记型电脑里妆容精致的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唐宁面容疏离，眼神四处游移并未落在屏幕上。寂静的走道里回响起沉闷的敲门声，唐宁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去理会，只是随手又拆开一个硕大的薯片包装袋。

　　敲门的人似乎对唐宁的习惯极为了解，并未因为他的拖延而离开，敲门声锲而不舍的穿过逼仄的走道，不疾不徐，频率均匀声响恰到好处，听不出门外的人有丝毫的焦躁。无奈之下唐宁只得套上宝石蓝的拖鞋抱着薯片拉开了门上的铰链。
　　黄子烨满眼盛着笑意，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漫溢出来：“宁，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牛肉。”话音未落看到唐宁手中巨大的薯片包装带，浓密的眉头皱起，伸手想要将薯片抽出来，唐宁先是反射性的紧了紧手中花俏的零食袋，随即表情漠然的松开手，任由黄子烨把薯片丢进垃圾桶中。

　　“你这样无非是浪费我微薄的薪水，反正你一走，我还是会去买的。”唐宁细长的眉眼斜斜往上挑了下，满脸的无所谓，语气淡漠得连一丝波纹也察觉不出。
　　“宁，你怎么总喜欢为难自己。”
　　唐宁上身只草草套了一件网格的单衣，削瘦的肩胛在房中的冷气只中微微瑟缩了下：“黄子烨你少虚伪了，看到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就觉得恶心，还有我最爱的就是你口中万恶的油炸膨化食品，请注意你的措辞，饭后吃薯片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怎么能叫为难？你要是个连这种小事也要放在心里计较的家伙，还算什么男人？”

　　黄子烨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争辩，默默提着牛肉进了厨房：“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总这么胡闹又有什么意思呢?”
　　“黄子烨，你口中的喜欢充其量也就是这一秒的沉沦，然后下一秒就视而不见了，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就少假惺惺的还来和我说什么天长地久，其实在这世上我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了。”说完唐宁一脸不耐的褪去身上衣衫，单手支在厨房透亮的玻璃门上：“你不用瞎忙活，我不吃什么五香牛肉，要上我就来，明天正好要去献血不用瞎编什么借口。”

　　黄子烨切菜的手指僵了僵，压抑的沉默在狭窄的房屋中扩撒开来，两人俱是避无可避也没打算要回避，唐宁茶色的眸子张大到极点，直视着黄子烨深沉的瞳仁里翻卷不息的暗涌，对视良久，黄子烨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身上浅咖啡色的外套披在唐宁身上，一语不发的离开了。唐宁冷得苍白的手死死抓着外套坚硬的立领，慢慢顺着墙壁滑了下来，走道里的声控灯很快便熄了，笔记型电脑的屏幕反射着屋外的冷光，格外苍白。

　　只在地上发了一小会呆，唐宁就站起身子来，收拾好案板上的牛肉小心翼翼的放进冰箱里，还顺手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盒酸乳来垂着头安静的窝在沙发里吃起来，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未曾察觉。
　　夜半，唐宁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屋外月明星稀，却是立川这样的沿海城市里难得的好天气。唐宁租住的公寓正对着景山公寓的老年公园，夜深人静之时，人工湖在城市各色霓虹的照射下反射出魅惑的银光。

　　唐宁身上还是披着黄子烨留下来的立领外套，从冰箱里取出一支细长的红酒来就着阳台上稀薄的路灯光线胡乱喝起来。转眼来到立川做咨询师已近两年，唐宁仍旧没能习惯这里的生活，立川不同于北京上海这样渊源深厚的大都市，只是在无数沿海经济繁荣的浪潮翻涌之下发展起来的一个中型城市。
　　本地人精于算计极度排外，如同他们执拗难懂的方言。有时候唐宁偶尔听见些许只言片语，几乎疑心自己已经出国。明明只是从江南水乡的小镇流徙到东南沿海，唐宁却总是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身在某个不知名的边陲小国，言语不通，风俗不明。

　　这一打红酒是入职的时候心理科的同事们庆祝的时候分给唐宁的。眼下的中国，心理咨询尴尬的夹在精神科医生的胳膊肘里，从司法鉴定到精神检查任务繁重却人员紧缺，所以唐宁虽年纪轻轻在立川人脉钱财全无却也顺利谋得职位而且未曾遭人妒忌，大约这样的职位在其他人眼中不过是前途暗淡消耗生命的苦差事，甚至比不上病案室里收发病历的普通护士。

　　整个医院之中和心理科关系最为密切的便是黄子烨所在的六病区，重症精神病和初诊疑似病例的调配处。唐宁至今都清楚的记得和黄子烨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唐宁入职不过一月的年终聚餐上。

　　年近四十的黄子烨作为六病区的科室主任与心理科同席吃饭，作为一个成功有为的中年男人，黄子烨有着唐宁为之倾心的一切光芒，温润有礼的谈吐，品味不俗的衣装，遥不可及的经济收入以及岁月积淀之下难得的那分从容。
　　唐宁在医院仅有的几个熟人都已醉倒，唐宁虽没有刻意推拒到底是新人也没多少人会特地敬酒给他，也就清醒的在一旁陪坐，偶尔叫来服务生擦拭早已经被酒后呕吐的秽物填满的洗手间。酒店灯光昏暗的包厢和浓烈的酒精味让唐宁昏昏欲睡，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唐宁本就不擅应对，脑袋空空之下不一会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等唐宁清醒过来之后，天色亦如现在这般，夜色清朗。
　　月光如薄纱透过酒店的玻璃幕墙斜斜照在窗边，黄子烨安静的站在月光银色的阴影里，修长挺拔的身姿，俊逸的外表，端正帅气的五官，这一切都好似某部不知名的电影场景，唯一有些显得格格不入的只不过是原本的女主角换成了唐宁这个男人罢了。
　　“你醒了。”唐宁原本还陶醉在这难得的美好里，黄子烨低沉的声线却倏然将他拉回了现实。这里不是日夜不分彻夜贪欢的同志酒吧，这不过是一次公式化的年终聚餐过后余下华丽的灰烬罢了。

　　唐宁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抱歉，耽误你这么久。”
　　黄子烨毫不在意的轻笑了起来：“谁都觉得无聊，不过能遇到你，也就不显得那么无趣了。”
　　唐宁心中一惊，这句话不论从内容到语气都已经暧昧至极。记忆中的似乎有谁和自己说过，他不是早已经结婚生子了么？唐宁稍稍张大了睡眼惺忪的眸子，视线迅疾的扫过黄子烨修剪整齐的左手，一枚造型简约的铂金戒指安静的环在无名指上，间或反射出幽微的冷光来。

　　黄子烨似有所觉，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弯下身子拿走了一直垫在唐宁身下的休闲外套。唐宁讶异的转过头去，黄子烨俊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开口问了句：“你现在住哪，我开车送你回去。”
　　黄子烨的话，虽是疑问的语气，但于公于私，唐宁都不想拒绝，垂了眉眼，小声说出租住公寓的地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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