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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老人机装下的感情
程纾的金立手机里,只有两个APP,一个微信,用来跟夏绯聊天,一个微博,用来看夏绯照片和各种摄影作品展。这个五百多块钱的老人机,装下了程纾战火熊熊的高三里唯一的柔光。
教室里充斥着年轻人的汗味、中性笔的油墨味和偶尔的面包香。程纾用高高摞起来的课本把自己藏起来,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将消息发给这个新号码中唯一的联系人:
“今天二模成绩出来了,数学又没及格,我妈晚上肯定要发疯。”
发送。然后抽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个一个啃她看不懂的线性代数。程纾最期待的就是九点下晚自习回宿舍之后的半小时,她零零碎碎的给夏绯发些“XX老师真变态”“数学好难!”之类,虽然夏绯并不是每次都回她信息,她也不恼。这一天,她又从九点半学到十二点,正准备关机睡觉的时候,手机亮了。
“刚排练完,累死。你在干嘛?”
程纾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迅速打字:“刚准备睡觉。你排练什么?”
“学校话剧社的节目,叫《恋爱的犀牛》,我演明明。”
犀牛恋爱?犀牛有啥看头啊……不过程纾没问出口,只打出一句:“那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高三加油。”
对话到此为止。程纾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她有些好奇,“明明”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夏绯要出演,那“明明”也像颗水晶荔枝吗……可惜,她们的青春有着两年时差。
第三次模拟考前一周,程纾病了,发烧烧到三十八度五,母亲匆匆赶来学校,脸上的表情嫌弃得像看到一坨耽误事的垃圾,带来几包现成的阿莫西林放在她床头。看上去,叶韶妍的确在照顾女儿,可是嘴里“你咋这么不懂事”“都啥时候了还有功夫生病”“我请假多难你知不知道”之类的话从头到尾没停过,程纾没精力顶嘴,瞒着母亲跟隔壁寝室同学要来布洛芬强把体温压下去,用毛巾把烧红的脸冰得白下来,然后才摆出“好孩子奋发图强”的样子对母亲说:“妈,你回去吧,我没事了。我会好好学习。”叶韶妍以为自己的“教育”起了作用,越发没有顾忌:“你看!我千辛万苦来陪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又不用了!这么大人也没个准信!”
程纾难受得厉害,只想赶紧让母亲离开,她起码能落个安静。叶韶妍苦大仇深心满意足地离开程纾的学校,药劲上来,程纾终于撑不住了,两眼一黑瘫在床上。
可能是年轻的躯体自愈力强悍,也可能是程纾长久的自我压抑成了习惯,她请了三天假在宿舍休息,网上买了一包麦片,让舍务老师给自己备了一壶开水,就这样硬生生挺了过来。
三天时间里她除了喝麦片充饥就是睡觉,昏睡到第三天下午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给夏绯发了一条消息:“我烧了三天,三十八度五,自己在宿舍活过来了。”
隔了大概半个小时,夏绯回了她两个字:“牛逼。”
程纾:“……”
还没等程纾缓过神来,夏绯又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粉色短发、眉眼有些棱角的女孩搂着夏绯,两人头靠着头,女孩的嘴唇贴着夏绯的脸颊,夏绯笑得甜蜜而灿烂。
“我女朋友,好看吗?”
程纾盯着那行字傻眼了,感觉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又升高了几度:“你啥时候变了取向?”
“我是个双。”
四个字,让程纾心里莫名其妙狠狠酸了一下:
原来夏绯可以喜欢女生,而且正在喜欢一个女生。
但不是她。
程纾用被子捂住脸,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胸腔发痛:“不错,你俩挺般配。”
程纾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难过和酸楚,夏绯怎么会喜欢女生?那为什么,夏绯不喜欢自己?然后程纾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也没发现自己是个百合啊,再说了,自己相貌平平又不爱打扮,卡颜的夏绯怎么可能看得上……
程纾退烧了,爬起来回到教室上课,同桌把这两天六科的十二套卷子递给她。程纾只觉得头又开始疼。
她又拿出手机,对着夏绯那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截掉那个粉头发的女生,只留下夏绯,设为新的壁纸——她一直无法共情那些青春疼痛文学里的主角,真正的疼痛怎么说得出来,应该像自己现在这样,甜蜜,锋利,却不可告人……
高考倒计时六十天,程纾的身边只有上课、下课、刷题、翻书页的声音,繁重的学习任务和总也上不去的成绩让她连夏绯都没空想了,金立手机甚至两三天都不用充一次电。
没想到,手机的震动自己响了,程纾等到下课才拿出来看。
“我分手了。”
夏绯发来的四个字,让程纾心里也不知道是一松还是一紧,只是顺理成章问了一句:“又咋了?”
“没意思。她只会嘴上说喜欢我,从来不肯为我花钱,也不跟我上床。”后面跟着一个摊手的表情。
程纾盯着这行字,第一次对夏绯产生了某种几乎接近排斥的感觉。她把手机屏幕按灭,又按亮,反复三次。
“你谈恋爱是为了这些吗?”她最终这样问。
夏绯回得很快:“不然呢?恋爱不就是各取所需吗?我要快乐,要陪伴,要身体上的满足。如果这些都给不了,我才不要浪费时间。”
程纾想起了她身边所有的婚姻——心比天高却没啥脑容量的母亲和懦弱的父亲,家暴的邻居和满口污言秽语的邻居媳妇以及他家的精神小妹,还有等等……
“即便是你现在,也真的不会因为‘爱’去跟一个人谈恋爱?”
她知道夏绯的恋爱观,“与其相信爱,还不如相信世界上有美少女战士。”但亲眼目睹她在情场呼啸往来,还是觉得受到了冲击。
“爱?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夏绯发来一个笑哭的表情,“妹妹,爱是最没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除非有天那天科学家把‘爱’抓到了而且卖出市场价,我再承认这玩意儿的价值。”
程纾没有回复,只是关掉手机,看向窗外。学校里的梧桐树正随着微风哗啦哗啦响,声音轻盈如梦。
对于夏绯来说,恋爱好像只是她的玩具,如果自己跟夏绯谈恋爱,夏绯会不会也将她的感情归类为“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天晚上,程纾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夏绯众多恋爱对象中的一个,被放在玻璃陈列柜里,标签上写着“程纾,有效期三个月”。夏绯偶尔会来擦拭玻璃,对她微笑,但从不打开柜门。直到某天,夏绯推着推车过来,把她和其他过期的“玩具”一起扔进垃圾袋。
程纾被惊醒了。日历上,高考倒计时又少了一天。
好像很多高中都有这种传统,就是在考前某日进行誓师大会。讲台上,校长正在慷慨激昂,程纾觉得校长的唾沫星子都有可能崩到前排同学脸上——她觉得有点好笑,学校不咋地,自打鸡血自我感动倒是没跟别的学校落下。
百无聊赖之际,她再次打开夏绯的对话框:“今天动员大会,好无聊。”然后就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夏绯又没回消息。
高考前最后一周,程纾拿到了准考证。照片上,其貌不扬的女生像个幽灵。母亲还在絮叨:“好好考,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你爸我俩这辈子就没有操心的了。”
程纾心里堵得厉害,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执着那么迫切的想把自己推进和她、和邻居一样的坟墓。
她强摆出平静的脸,让自己看上去一切如常:“我吃好了。”她慢慢的擦了擦嘴,起身将碗筷送去洗碗池,“我再去看一眼知识点。”
母亲自以为满脸母性光辉:“乖,学习去吧!”
一个“乖”,让程纾头皮发麻,赶紧关上门,偷偷拿出手机看夏绯洗洗五官。她将夏绯的微博从头翻到尾,备份了一些她喜欢的照片,然后给夏绯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明天开始封闭冲刺,手机要上交了。高考后再联系。”
这次夏绯回得很快:“加油,等你凯旋。”
还有七天,她就要越过这场青春里最疼痛的边界——高考,以及,埋葬一份从未说出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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