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过敏

　　宋断去疾控中心只是进行全面体检的一环，他转来这个学校，也只是他人生中普通的一环。毕竟他多次搬家，多次辗转不同的城市和学校，他在博城也只待了一年。

　　宋琳：书看完了吗？司机已经等了你一小时，咖啡店那个男孩是谁？

　　宋断：新同学

　　宋琳：我看他像是有女朋友，你又去凑什么热闹？

　　宋断：新同学，聊几句

　　宋琳：人已经走了，回家来吧。回家还有功课要做

　　宋断：知道了

　　吴叔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咖啡厅门口，不苟言笑。宋断推门出去进入伞下，顿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他再晚一步可能就会有人来搭讪，因为他已经看到两个跃跃欲试的人。

　　这是商业中心附近的咖啡厅，人们都很大胆。宋断之前待过城中村，那里的人比较克制，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宋断坐车回到家里，他并不熟悉这个小区，是她妈妈租下来的，高档学区房，听说进出的人卡的格外严，物业费是周边小区的三倍。如果能在新城常驻，他们会考虑买下来。

　　司机把他送到就离开了，宋断回到房间，七楼的大平层，进门后灯开着。

　　妈妈正在客厅做瑜伽。

　　“赢赢，回来啦。”宋琳说：“晚上只喝了咖啡，不饿吗？”

　　“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呢？妈给你做了晚餐，吃一点吧。”

　　“好。”

　　宋断坐到餐桌旁，他妈妈亲自给他做了四菜一汤，严格遵循着211减脂餐法则，低油盐，高蛋白，低碳水，高纤维。

　　宋琳坐到宋断对面，看着他一口口把这些近乎没味道的东西没有表情地吃下去，她眼前的宋断身高188，肌肉扎实，代谢旺盛，身材比健身教练还要好，那是她一日三餐喂出来的，也是她亲自陪他一周五次健身房练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要弹钢琴，和外国人连线练习口语，他要掌握四种以上的外语才行。

　　“你今天吃饭速度比昨天快了。”宋琳看了眼手机上的计时器，“要细嚼慢咽。”

　　“细嚼慢咽不能保证睡前四小时不进食。”宋断平静道：“马上七点了。”

　　宋琳皱了皱眉，妥协道：“那你少喝点汤吧，你已经喝了咖啡，你点的什么咖啡？”

　　“美式。”

　　“加浓的吗？没有加别的东西吧？”

　　“没有。”

　　“那就没有太多额外的热量摄入了。”宋琳摩挲着自己修的干净平整的指甲，“那个咖啡厅离一中不近，怎么会在那里遇到新同学？”

　　“碰巧。”宋断：“我看到他穿着一中校服，就问他是几班的，他说三年一。”

　　“我吃完了。”宋断说：“我去做事了。”

　　“去吧，儿子。”

　　钢琴半小时，法奇奥里三角琴，演奏级。

　　学习各种语言一小时：与私人外教在线聊天，他分别有4个异国语言教师：英国人、德国人、俄国人，还有一个拉丁语是他自学的，没有老师。三个老师都是男性，宋琳不让他和女性有过多接触。

　　阅读名著+写作业/做题+书法一小时

　　健身一小时：今日无氧+有氧结合，上肢训练：哑铃+硬拉+爬梯。大平层有专门的健身室区域，器材都是新的，宋琳已经准备好。

　　自由活动半小时：包括洗漱与冥想时间。

　　每个房间门口都贴上了一周计划安排，不同的曲目，不同的训练内容，不同的语言主题，不同的书单和阅读进度。

　　晚7点到11点，他必须顺利结束这一切，上床睡觉。

　　晚上他的卧室门不可反锁，因为宋琳需要进来检查他是否真正入睡，他的手机电脑平板等设备也必须关机。

　　“别忘了吃药，赢赢。”

　　宋断已经躺上床，尽管这是他的新家，但没人在意他需不需要适应时间，宋琳把药和水放在他床头，没有走，似乎是在等他吃下去。

　　宋断把药吞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宋琳点头，“晚安，儿子，晚上别玩手机哦。”

　　宋断点头。

　　宋琳关上门离开，宋断看着门，等了足足两分钟，接着缓缓抽出纸巾，把嘴里的药吐出去。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侧着身，不引人注意。这套动作他已经很熟练了，这种巨苦无比的药含上两分钟他也习惯了。

　　第一次要他吃时，他就没反抗过，就用的这种方法，所以宋琳也从没想过要检查他舌底。

　　他把已经半融化的药缜密地用纸巾包裹严实，叠成尽可能规则的形状，却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放进了自己的内裤口袋。

　　这样第二天就能顺利带出去，宋琳会检查垃圾桶，他不能随便扔东西。

　　宋断躺床上，闭上眼，想起咖啡厅那一幕。

　　他的生活太无聊了，想起那个男生也很正常，他觉得那男生相亲这一幕很有意思，那男生讲话也挺有趣，他妈妈也不遑多让，居然怀疑他是同性恋。

　　世界上有各种小众妈妈不是吗？

　　宋断开始健身时会失眠，皮质醇会升高，后来他就习惯了，他越长越高，已经到了188，他不想再长了。这段时间健身他没怎么用力，宋琳看不懂他发力的具体情况，他的负重器材有一些已经需要更新了，但他没吭声。

　　睡吧，宋断，明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你大概会经历“站在讲台被老师介绍-被分配座位-熟悉新同学”这种非常俗套的过程。

　　但不会有什么不同，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不进行多余的社交，每天例行公事般上下课、上下学，做题与考试，不参加任何活动，不添加任何好友，直到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就像他现在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过往朋友一样，不是清理过，是压根没加，转学之后他就会退出班级群，倒是加过一些老师，但也会立刻删干净。如果有学生想找他，只能迂回地让老师拉讨论组，之后老师再退出。讨论组被他算在群聊里，转学即退。

　　宋断，你该睡了，你要在六点准时起床开嗓，读新闻稿，听不同语言的政治经济新闻，还要做晨练拉伸，吃蛋白质和慢碳。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生。

　　怎么会有人在高三相亲，他是同性恋吗？

　　有很轻微的开门声传来。

　　宋断闭着眼，从小规矩的生活让他拥有一项没什么用的技能，他可以估算时间段，误差不会超过半分钟，如果足够短，误差不会超过1-2秒。

　　虽然他没去看时间，但现在应该是11:35分，他妈妈会随机在十一点往后，一直到凌晨两点这个区间，开他的房门检查他有没有偷偷玩手机，频率一晚上3-5次。

　　这种环境也让他养成了身体的一些特质，他睡眠浅，警觉度很高，哪怕极其微小的声音，他也能知道。

　　他闭着眼，仰躺着，被子盖的很好，从躺下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换过姿势，几乎没有动过，也不会觉得身上哪里痒就想挠几下，他不会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告诉自己11点之后就不要动。

　　因为忘了哪一年，他妈妈进来时正发现他在挠头发……还有一年，他想起夜，所以他就起夜了，第二天是周六，宋琳一整天没给他喝水，他也是那时候感觉到，渴比饿要难忍得多。

　　11点之后，身体就和电子设备一样关机了，他的大脑会配合他，他的身体知道谁是主人。

　　宋断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那家咖啡厅，那个男生在相亲，换了一个又一个女生，最后他坐上去，那个男生的妈妈推门而入，看不清脸，像一团模糊的影子，气势汹汹，要打那个男生，那男生就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一边哭喊：“不要打我！我不是同性恋！我真不是同性恋！”

　　宋断猛地睁开眼，天亮了。

　　——

　　“绝哥，作业借我抄抄。”

　　“老周老周，附加题怎么做的？”

　　“苏卷谁做了？绝神肯定做了，绝神借我看一眼，簌姐啥时候来？”

　　“簌姐昨天在群里说了，她七点半就到，今天不升旗吧？”

　　“明天升旗啊，今天不是周日吗？以后住校生早自习改六点了，但是五点就开门，想来的可以来，宿舍四点开。”

　　“四点？拿我们当日本人整？”

　　周予绝的一沓试卷已经被洗劫一空了，但同学们还是很友好地没有碰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遥想当年高一时有个哥们自诩和他关系不错，想要勾肩搭背一下，手刚搭上他肩膀，他直接就吐了。

　　一吐成名，从此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人过敏。异性就更不敢尝试了，那一天无数女生的心都要碎了。

　　这是个很简单也很清晰的毛病，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但还要说的是，周予绝有朋友。

　　虽然他不能碰，而且讲话情商比较低，但依然有朋友。因为他年纪第一，从不吝啬自己的作业本和笔记，就凭这一点，在学生时代就够他吃得开。

　　勾肩哥叫许书生，非常雅致的名字，长得浓眉大眼有精神，不算帅，干净耐看型，中等身材和个头，为人精明机敏，讲话滴水不漏，人缘颇好，周旋于周予绝和其他人之间，算他半个经纪人。

　　“绝哥。”许书生是他前桌，扭过头来，震惊道：“一张都没了吗？我以为你会先给我留的！我难道不是嫡长兄弟吗？”

　　“你有哪道题不会？”

　　“这话说的，有很多道啊！几十张卷子呢！”

　　周予绝想了想，说：“我以为你都会做。”

　　“真的吗？哇塞你真这样想吗？我觉得我能混到你这评价我真值了！”

　　“值了就好，快把头扭回去，不想一直看着。”

　　许书生：“……”

　　周予绝坐在最后一排，靠墙，单人，无同桌。

　　其他人都是两人，甚至三人一桌，这样也方便互相交流题目，但他不行，他的情况是生理情况，老师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他成绩又那么好，也不影响别人，甚至会帮人讲题，老师也没理由让他去治病，只能给他个特殊待遇，让他自己一桌。

　　他个子高，有180+，也不能坐前排，会挡人看黑板，好在他视力不错，李簌簌也就放心把他放最后了。周梅做家政之前也做过月嫂，跟有钱人家学了营养食谱，周予绝是近两年猛窜身高的，所以他很瘦，身体有点没跟上。

　　垃圾桶在门那一边，饮水器在前面，他身后是一处空地，除了班级展示墙，这片空地主要是给上课犯错误的人到后面罚站用的，这并不稀奇，每个城市的学校应该都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风水宝地。

　　高三全年级学理科的都打乱重组，他们班进出不少人，但进来的人也多是二三班的，同一楼层，大家互相都熟悉。

　　“我终于可以和周予绝一个班了，激动啊激动啊！”

　　“一二班挨着啊。”许书生的声音：“你不是天天下课就能见？”

　　“那能一样吗？一个班就可以全天关注他动态了啊，你懂屁。”

　　“绝神住校吗？”又一个人问。

　　“不住。”许书生：“他走读的。”

　　“真可惜呀，唉，真羡慕呀，学校不会强制住校生六点上早自习吧？他妈的根本睡不够啊！”

　　“簌姐快来了吧，话说，昨天簌姐说博城要来个转校生，转校生能进咱们一班，那肯定实力过硬才行，有人打听了吗？”

　　“我博城那边有认识的网友，他说这人有点门道。”

　　“啥意思？”

　　“他也没说清楚，就说挺牛逼的，不好得罪，家里有钱，但是人不好接触，从不加任何好友。”

　　“我靠，这不装货吗？学习咋样？”

　　“谁知道呢，不过分低肯定进不来咱班。”

　　周予绝一手支着胳膊，每一次别人把卷子还回来，他都会当着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在上面喷一下酒精喷雾。一开始大伙儿还会觉得有点受伤，到现在已经彻底习惯了，哪天他不喷才奇怪。

　　这玩意挥发快，但气味也挺刺鼻，他又高频率地喷，这也是他坐在最后的理由之一。

　　消毒挺好的，尤其是教室这种人多又活跃又容易缺氧容易传染病毒的密闭空间，班级消毒全靠他了。

　　他又喷了两下，发现全班突然安静了，不是那种断档式安静，是很快地从一群人叽叽喳喳过渡到只剩几句声音，再到全班鸦雀无声。

　　又过了几秒，周予绝听到有人感叹了一句：“挖槽，明星啊！”

　　他抬起头，看了两眼，又把眼睛扭开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周梅，脑海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出现周梅的声音：“离长得帅的男的远点儿，听到没？不许靠近！搭话都不行！”

　　这声音就像他脑子里卸载不掉的固定APP一样。

　　“这是从博城过来的转校生，成绩特别好，希望以后大家可以成为朋友。”李簌簌说着，看向一旁的宋断：“来自我介绍一下，名字写黑板上。”

　　宋断一侧肩膀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闻言走到讲台，笔走龙蛇，写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宋断

　　李簌簌对他的卷面十分满意，这种字一看不仅是练过书法的，还得有常年坚持的功底，她认为这孩子家教肯定极好，这对于这几年家校共育的政策而言简直太友好了。

　　“我靠，明星签名！”有人又说了句，介于现在班里很安静，所以这句话大家都能听到。

　　周予绝听到吸气声和喧哗声，他抬起头，发现这位宋断同学又在黑板上笔走龙蛇写了一串看不懂的字，介于刚才听到的话，他推测，这人应该是搞了个真正的签名体。

　　装货啊，他在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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