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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娘家
离开了青山村,林秀娘牵着林易攸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显然刚才的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娘,我们去哪儿?”林易攸仰头问她。
林秀娘停下脚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田野、村庄、远山……这些熟悉的景象,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她能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仿佛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沉默了许久,她才沙哑着声音说:“我们……回你外祖家。”
林秀娘的娘家在邻村,叫柳树湾,离青山村不远,走个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易攸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
她抬头看了一眼柳树湾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吴莲花那张刻薄的嘴里,不知多少次咒骂过柳家“穷得叮当响”,这样的地方,真的能接纳两个凭空多出来的吃饭的嘴吗?
在林易攸的记忆里,外婆是唯一温暖的存在。
吴莲花从不许娘亲带她这个赔钱货回娘家。
只有几次,外婆偷偷跑到青山村村口,把她拉到大树后,飞快地塞给她几个酸甜的野果子,或者一个还热乎的窝窝头,然后摸摸她的头,又满眼不舍地匆匆离开。
到了柳树湾,林秀娘在一座比沈家还要破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墙是用黄泥和碎石垒的,好几处都塌了角,露出里面的竹条。她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是林易攸记忆里的外婆。
外婆看到林秀娘,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痕和空着的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秀秀?你……你这是怎么了?沈家那帮畜生打你了?!”
她一把将林秀娘拉过来,又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林易攸,更是心惊,“大丫也来了?快,快进屋!”
外婆把她们拉进屋,舅舅们不在家,应该是去干活儿了,只有一个满脸皱纹、神情严肃的老头正在院子里劈柴,那是外公。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应该是舅妈,正在晾晒衣服。院子里还跑着两个瘦得像猴儿一样的男孩,是林易攸的表哥表弟。
他们看到林易攸,立刻停下打闹,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表妹。
外公的眉头皱了起来,手里的斧头停在半空。
舅妈则飞快地瞥了她们一眼,随即低下头,眼神有些躲闪,手下意识地将两个儿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爹,娘。”林秀娘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外婆心疼地扶起她,看到她怀里露出的和离书,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外婆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她抱着林秀娘,哭着捶打她的背:“我苦命的儿啊!娘就知道,你在那儿过得不好!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外公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的斧头握得更紧,他看着女儿脖子上的伤痕,更沉默了。
舅妈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将一件晾好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遍,心不在焉。
院里气氛非常压抑。
林易攸把这些尽收眼底,娘亲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回家,对于同样贫穷的外婆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外婆哭了一阵,拉着林秀娘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不受那份气了!家里就算再穷,也多得起你们娘俩这口饭!”
话是这么说,但外公沉默的脸,和舅妈躲闪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秀娘也是个通透的人,她怎么会看不懂家人的脸色。
她擦干眼泪,对着外公外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在您二老跟前尽孝了。”
外婆慌了,拉住她:“秀秀,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林秀娘扶着娘亲的手,“娘,女儿知道家里难。我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我带着大丫走,到府城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总能养活我们娘俩。”
“胡说!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去府城能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被人骗了怎么办?”外婆死活不肯放手。
一直沉默的外公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让她去吧。”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看着女儿,眼神复杂:“家里……确实难。你弟弟马上要说亲,彩礼还没凑够!你两个侄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被休回家,娘家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林易攸看到舅妈的头垂得更低了。
林秀娘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拉着林易攸,转身就往外走。
“秀秀!”外婆哭喊着追了出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趁外公不注意,飞快地塞到林秀娘手里。
“拿着!这是娘攒的体己钱,不多,就只有这些了。你带着大丫路上用,到了府城,先找个地方住下,别亏了自己!”
林秀娘握着那沉甸甸的二两银子,手帕上还带着娘的体温。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林易攸站在一旁,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女,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外婆的腿。
“外婆,你别哭。我会照顾好我娘的。”她的声音还带着稚气,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外婆低头看着这个孙女。这孩子从进门到现在,安静得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外婆摸了摸她的头,哽咽着说:“好孩子,好孩子……”
告别了外婆,母女俩再次上路。
林秀娘的情绪很低落,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林易攸知道,被娘家抛弃,比被夫家休弃更让她难过。
她的小手紧紧牵着娘亲,想给她一些力量。
“娘,你别难过。以后,有我呢。”
林秀娘低头看着女儿,看到她眼里真挚的关切。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女儿。为了女儿,她也必须坚强起来。
“嗯。”她点了点头,握紧了女儿的手,“我们去府城,娘去当牛做马,也一定养活你。”
去府城的路很远,要走好几天。母女俩省吃俭用,饿了就啃几口外婆给的干粮,渴了就喝点河水。
第三天夜里,天降大雨,她们躲进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庙。林秀娘脖子上的伤口本就没好利索,加上连日劳累和心情郁结,竟发起烧来,嘴里说着胡话。
林易攸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急得不行。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庙外有几株车前草,车前草可以清热利尿。
她冒着雨跑出去采了一把,用破瓦罐接了雨水,又找来干柴和火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起一堆火,将草药捣碎了煮水。
她一口一口地喂给娘亲,又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衣,浸了冷水给她敷额头。
看着娘亲烧得通红的脸,林易攸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第一次收起了看客的心态,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娘,你快点好起来。”她轻声说,“到了府城,我赚钱给你买个大宅子,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也不知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她的祈祷有了回应,后半夜,林秀娘的烧总算退了些。
又走了两天,这天傍晚,当她们翻过一道山梁,一座雄伟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城楼巍峨。
那就是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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