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传说:大明字骨师

作者:以石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章:太阳,是个放高利贷的



      【一、 骨头缝里塞进了一座炉子】
      戚伯圆是被“烫”醒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勺刚出炉、滚烫发红的铁水,硬生生顺着他的天灵盖灌进了脊梁骨里。铁水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下溜,流经颈椎、胸椎、腰椎,最后汇聚在尾椎骨。每一寸骨髓都在滋滋作响,仿佛要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烤成一具焦炭。
      “嘶——!!!” 戚伯圆猛地从烂泥地里弹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后背,皮肉还是好的,没烂。但皮肉底下那股子燥热劲儿,让他觉得自己此刻不像个人,像是一只被挂在全聚德烤炉里、还在滋滋冒油的鸭子。
      不仅是烫。还有“重”。那种重不是背了行囊的重,是灵魂上的重。仿佛背上那个看不见的字,是一颗实打实的星辰,压得他连喘气都得用尽全力。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像是冰镇过的梅子汤,从头顶慢悠悠地飘下来。 “醒了就把账结一下。”
      戚伯圆一愣,强忍着脊椎里的剧痛抬头。雨停了。但空气里并没有雨后清新的泥土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铁锈味、火药味、尸体腐烂味,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发霉的陈墨味”混合在一起的恶臭。刚才那场覆盖天地的【静声界】虽然碎了,但它的“尸体”还残留在空气里,让人的耳膜阵阵刺痛,像是有一千只蝉在脑子里叫。
      那个叫子月的银发少女,此刻正坐在一块稍微干净点的断墙上。她赤着脚,那双脚白皙得近乎透明,脚踝上隐约流转着几道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禁制。她手里拿着一根烧焦的树枝,正在那面断墙上写写画画。那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笔锋犀利,透着一股子账房先生特有的精明。
      “结……结什么账?” 戚伯圆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说话都带着颤音。
      子月停下笔,用那双没有瞳孔、只有繁复金纹流转的神眼,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救命恩人,倒像是在看一头刚宰好的肥猪,正在估算能出多少斤油水。
      “第一笔:【日骨·种契】。”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墙上的第一行字。 “这是天道级的植入手术。哪怕是在神界,想要承载‘日’字本源,也得是神将级别。你一介凡胎□□,本座为了不让你当场爆体而亡,用了三道‘锁灵印’。费用:凡人寿数十年,或等值黄金千两。”
      戚伯圆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脏漏跳了一拍。 “十……十年?!”
      “别急,还没完。” 子月面无表情地继续指着第二行。 “第二笔:【响字·破寂】。那一击‘口吐惊雷’,是你喊出来的,但灵韵是本座垫付的。因你□□太弱,导能效率极低,浪费了本座三成灵韵。这笔损耗费:折银五百两。”
      “第三笔:【神降·护持】。你刚才昏迷时,本座替你挡了三次墨蚀余波。按市价,一次一百两,这已经是熟客折后价了。”
      少女把树枝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统共算下来,你现在欠本座:寿数十年,外加纹银一千八百两。”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危险的弧度: “这还没算利息。按你们凡人的规矩,这种救命的急债,九出十三归,不过分吧?”
      轰! 戚伯圆感觉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脑门上。他那颗视财如命的心脏,在这一刻差点真的停跳了。他猛地捂住胸口,那里插着的那块怪骨已经消失了,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但他现在感觉那不是骨头,那是债。
      “一千八百两?!” 戚伯圆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破锣嗓子在死寂的战场上回荡,“你怎么不去抢国库?!我就一条烂命,把你卖了也凑不够这个数啊!” “还有……寿数十年是什么鬼?!我今年二十三,能不能活到三十三都两说,你这一张嘴就扣十年?!”
      子月从断墙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她走到戚伯圆面前,身高只到他的下巴,但气场却压得戚伯圆想跪下。她伸出一根凉冰冰的手指,狠狠戳了戳戚伯圆的心口。
      “嫌贵?” “你以为这【日之金骨】是什么?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路边捡的狗屎运?” 她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一股看傻子的怜悯: “这是【天道刑具】。” “它是太阳的骨头。是一颗恒星的残渣。你一个凡人,把太阳种在身体里,它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烧你的血、烧你的气、烧你的命。” “本座若是不收这笔‘寿数’作为燃料去压制它,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着跟我说话?你早就变成一堆冒烟的骨灰了!” “我这是在收‘保护费’,懂吗?蠢货。”
      戚伯圆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感觉到,后背那股燥热虽然难受,虽然像背着一座火山,但似乎真的被某种冰凉的力量压制着,勉强维持在一个“不死人”的平衡点上。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走钢丝。左边是变成灰,右边是穷死。
      合着……我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而且是个不仅要命,还要钱,利息还按“驴打滚”算的祖宗?
      “造孽啊……” 戚伯圆一屁股坐在泥地里,欲哭无泪,“我这哪是签了契约,我这是签了卖身契啊……”

      【二、 这里的名字,都空了】
      “别嚎了,走吧。” 子月没理会戚伯圆的崩溃,转身朝着健跳所的烽火台方向走去。 “去……去哪?”戚伯圆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跟上。每走一步,左腿的伤口就钻心地疼,但比起心里的债,这点疼算个屁。 “找吃的。”子月头也不回,“本座的灵韵耗空了。这副神躯若是饿了,可是会直接抽你的气血来填的。你是想现在就死,还是想请我吃顿好的?” 戚伯圆吓得脖子一缩,赶紧加快了脚步:“吃!吃好的!只要别抽我的血,吃龙肉都行!”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这片死寂的战场。虽然声音回来了,但这个世界依然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疤。路边的野草全是黑的,像是被火燎过,一碰就碎成灰。地上的泥土不再是泥土,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一团被打湿、揉烂的废纸浆。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挤出一股黑色的浑水,透着一股绝望的虚空感。
      快到健跳所关隘口的时候,戚伯圆突然停住了脚步。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那是【忠魂碑】。健跳所几十年抗倭,所有战死的兄弟,名字都会刻在这上面。往日里,这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涂着朱砂,在阳光下红得刺眼,透着一股子死不低头的血性。戚伯圆记得清楚,每次出任务前,老什长都会带着他们来这碑前敬一碗酒,说:“以后要是躺在这儿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儿。”
      可现在。戚伯圆呆呆地看着那块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碑面上一片狼藉。至少有一半的名字,被那股黑色的“墨蚀”给抹平了。不是被凿掉,而是石头表面变得光滑如镜,仿佛那些名字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就像是一块被人用脏抹布胡乱擦过的黑板,只剩下一些浑浊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那些残留的名字,笔画也变得扭曲、断裂,像是被虫蛀过的烂木头。 “老张……李大头……赵四……” 戚伯圆颤抖着念叨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在找一个人。那个总是把自己的军粮省下来给他吃,那个会在暴雨夜把唯一的蓑衣盖在他身上,那个在他第一次杀人吓得尿裤子时拍着他肩膀说“没事,杀着杀着就惯了”的老什长。老什长叫张富贵。两年前死的,身中二十七刀,肠子流了一地,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一面明军的旗。
      “在这儿……应该在这儿的……” 戚伯圆的手指在石碑的中段疯狂摸索。那里原本刻着“总旗张富贵”五个字。他亲手描的红漆,他记得每一个笔画的深浅。
      手指触碰到石碑的一瞬间。一阵透骨的凉意袭来。那个位置……是平的。光滑,冰冷,没有任何凹凸感。那个名字……滑走了。就像他在第一章里看到的王二狗一样,那个名字化作一缕黑烟,在他的指尖彻底消散了。碑面上,只留下一块刺眼的空白。
      “没了……” 戚伯圆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不仅仅是碑上的名字没了。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关于老什长的脸,竟然也开始模糊了。老什长长什么样来着?是方脸还是圆脸?左脸上有颗痣还是右脸上有颗痣?他拼命想回忆,但记忆就像是被橡皮擦擦过的画,越来越淡,越来越白。
      “张富贵。” “总旗张富贵。” “张——富——贵——!”
      戚伯圆像疯了一样,死死抓着自己额头,指甲都扣出了血。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是怕只要一停下来,这三个字就会从舌根滑下去,掉进某个看不见的深渊里。
      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被他硬生生从脑子里揪了出来—— 雨夜里,老什长把唯一的蓑衣往他身上一盖,自己光着膀子站在雨里骂娘;初上战阵,他第一次杀人吓得腿软,老什长一脚把他踹回阵里,嘴上骂“胆小鬼”,手却替他把刀上的血擦干净;还有那天围城最紧的时候,老什长咬着破旧的旱烟袋,笑得像个老狐狸:“小戚,老子死了就住这碑上,你以后记得来看我,带酒。”
      这些片段一出现,就像被什么东西在背后狠命一抹,立刻变得发白、发灰、发虚。
      “别抹!” 戚伯圆猛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胸口,喘得像头受伤的牛,“这是老子的记账本!谁敢往上动橡皮?!谁敢——”
      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阵发黑,眼眶里生疼。那种疼,像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夹着一块记忆,用钳子一点一点往外拽。
      “别碰。” 子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警告。她站在碑前,眉头紧锁,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嫌弃,而是一种凝重。 “这些名字的‘根’已经被拔了。” 她低声说道,“影将军的【墨蚀】,不仅仅是在毁坏石头,是在毁坏‘因果’。” “名字,是人活在世上的一枚钉子。钉子拔了,挂在上面的东西,自己就会掉。” “一旦名字从这碑上、从生死簿上被抹去,这世上所有记得他的人,脑子里的那部分因果也会跟着被洗空。” “再过三天,这部分记忆就会被天道当成涂错的字,一笔刮白。”
      戚伯圆的拳头死死捏紧,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凭什么?”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野兽低吼,“老什长为了守这关口,命都搭进去了!凭什么那个带面具的怪物挥挥手,就能把他这一辈子给抹了?!” “这就是你说的天道?这算什么狗屁天道?!” “这不公平!”
      子月转过头,看着这个愤怒、卑微、满脸泪水的凡人。她的眼神依旧清冷,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 “公平?” 她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嗤笑: “戚伯圆,你搞错了一件事。” “这是一个由‘字’构成的世界。在文字的战场上,弱者就是草稿。强者觉得你这一笔写得不好,觉得你碍眼,随时可以擦掉重写。” “草稿有什么资格谈公平?”
      她伸出手,指了指戚伯圆的心口,语气变得凌厉: “想留住名字?想不变成废纸?” “那就让你的字,硬到连天道都擦不掉。” “那就把你自己,修成正文,修成碑文,修成这世间谁也涂改不了的铁画银钩。”

      【三、 墨水里的废稿】
      吼——!!! 就在戚伯圆心神剧震之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突然从石碑后面的阴影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不像野兽,倒像是无数张纸被同时撕碎时的尖叫。
      “小心!” 戚伯圆下意识地拔出那把卷了刃的腰刀,挡在子月身前。虽然他是债仔,虽然他怕死,但在大明军人的骨子里,男人挡在女人前面,是本能。
      只见那石碑后的阴影里,一团漆黑的、粘稠的墨水,正在疯狂蠕动。它慢慢隆起,化作了一个人形。但这“人”长得太畸形了。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巨大的、竖着长的嘴,里面满是黑色的尖牙。它的身体像是无数张被揉皱的废纸拼凑起来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规则地抖动、翻转。它的动作极其诡异,像是皮影戏里断了线的木偶,一卡一顿,看得人心神发毛,像是在梦魇里看断断续续的皮影戏。
      【残墨孽物·吞字鬼】这是影将军撤退时留下的“垃圾”,专门负责清理战场上幸存的活口,确切地说,是吞噬那些还没被完全抹掉的名字。
      那墨鬼动作极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扑向戚伯圆。 “给老子死!” 戚伯圆怒吼一声,挥刀便砍。他把对“抹除”的恐惧和愤怒,全灌注在了这一刀里。
      当! 一声脆响。那把精铁打造的腰刀,砍在墨鬼身上,竟然像是砍在了一团极高密度的橡胶上,直接被弹开了! 刀口崩裂,虎口震出血。那墨鬼毫发无伤,那团“废纸”身体只是扭曲了一下,就卸掉了所有的力量。紧接着,它那只漆黑的利爪,带着一股腥臭的风,直刺戚伯圆的咽喉。
      “躲开!” 戚伯圆想躲,但左腿的断矛伤口让他动作慢了一拍。眼看那漆黑的利爪就要刺穿他的喉咙,他甚至能闻到那墨鬼嘴里喷出的腐烂气息。
      完了。这次是真的要销账了。我的钱还没花完啊……
      “唉。”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那叹息声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嫌弃。 “真麻烦。明明是个没什么灵韵的废柴,偏偏惹事的本事一流。”
      一只纤细、冰凉的手,突然搭在了戚伯圆的后背上。正好按在【日骨】的位置。
      “借你的火一用。” 子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冷静得像是在指挥怎么切菜。 “这次算你一百两。”
      话音未落,戚伯圆只觉得后背那股原本被压制的燥热,瞬间失控了! 【字相引导:日之刑·灼】
      轰! 戚伯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但这火不是凡火。这是一股纯粹的、金色的光流。它顺着他的脊椎,蛮横地冲进了他的经脉,像是决堤的洪水,最后全部汇聚到了他的双眼之中。
      “啊啊啊啊——!!!” 戚伯圆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他感觉自己的眼球要炸开了,眼眶里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滚烫的金汁。 “看它!”子月在耳边喝道,“用你的眼,去‘烧’穿它!”
      戚伯圆本能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扑过来的墨鬼。嗤——!!! 两道金色的光柱,如同实质般的岩浆,从他的双眼中喷射而出! 这光太烈了。它带着太阳最纯粹的“暴烈”与“审判”。它是光明对黑暗最不讲道理的清洗。
      滋滋滋——!!! 那墨鬼被这两道金光射中,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它那由“废纸”构成的身体,瞬间开始燃烧、卷曲、发黑。 “不……不……不要涂改……不要……” 那墨鬼竟然吐出了人言,那是无数个被它吞噬的亡魂拼凑出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在【日之灼】的霸道威光下,一切邪祟皆为灰烬。光柱像是一把烧红的剪刀,直接将那团墨鬼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砰! 墨鬼炸开,化作漫天黑色的纸灰,纷纷扬扬地落下。
      戚伯圆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感觉双眼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撒了一把辣椒面,眼泪止不住地流。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那种虚弱感,不是累。那是生命力被抽干的空虚。他的头发,竟然在一瞬间白了两根。
      “一百两……” 戚伯圆趴在地上,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比划了一根手指头,带着哭腔: “这一眼……瞪掉了一百两啊……” “这也太贵了……能不能打个折……”
      子月站在他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从墨鬼尸体里提炼出来的、纯净的白色光团。她张开嘴,轻轻一吸,将那光团吞入腹中。原本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 “这只是起步价。” 她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满足,就像是吃了一顿勉强入口的点心。 “戚伯圆,记住这种被抽干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像死狗一样的戚伯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想要在这乱世里活下去,想要保住你的名字,想要不被销账……” “你就得拼命地赚钱,拼命地……供养我。” “毕竟,太阳可是很费油的。”

      【□□里有个酒鬼】
      就在两人收拾残局,准备进城的时候。一阵风,突然从远处的海面上吹了过来。
      这风不对劲。它不像之前的风那样死寂,也不像海风那样湿润。这风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味儿。它吹得极其无礼,直接掀起了子月的长发,把她那一头原本柔顺的银发吹得乱七八糟。
      子月眉头一皱,伸手按住头发,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 “风骨不正。”她冷冷评价道。
      呼呼呼—— 风越吹越大,吹过战场,那些残留的墨色竟然被这风吹得七零八落,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紧接着,一个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那人在吟诗,又像是在骂街: “天道无眼笔如刀,涂改人间是庸才!” “好好的山河,画个鸟的黑圈圈!” “那个叫影什么玩意的,有本事出来!把你那破面具摘了,给老子当酒碗使!”
      戚伯圆抬起头,眯着红肿的眼睛望去。只见在那战场边缘的夕阳下,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走来。那人背着一把看上去像是烧火棍的破桃木剑,手里提着一个大红色的酒葫芦。他走一步,喝一口。喝一口,骂一句。骂一句,笑一声。他每笑一声,周围的空气就跟着震颤一下。仿佛连这风,都是他笑出来的。
      他走到两人十步开外,停住了。那双醉眼朦胧的眼睛,先是看了看满地的墨鬼灰烬,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戚伯圆,最后目光落在了子月身上。他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哟。” “这大白天的,怎么有人背着个太阳到处跑?” “也不嫌沉?”
      戚伯圆心里一惊。这疯子……一眼就看穿了【日骨】?
      子月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疯子。在她眼里,那疯子脚下有一缕极细的风线,像一笔未写完的“风”字,勉强勾出了一点“撇”的锋芒,就戛然而止。 “这风……” 她喃喃自语。 “没有根脚,不守规矩,意气冲天。” “半截字根,是个字根都没长齐的疯子。” “但也只有疯子,才敢在这死寂里大声喧哗。”
      那疯子似乎没听到子月的评价,隔着老远,冲着这边挥了挥手里的酒葫芦,大着舌头喊道: “喂——!” “那边的那个发光的妹子!还有那个趴在地上心疼钱的倒霉蛋!” “借口酒喝!老子的酒……被这该死的寂静给憋酸了!” “作为交换,告诉你们个消息……”
      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露出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清醒: “那边的城里……名字正在掉。” “不想变成白板的,最好跑快点。”

      【五、 抹城之役,今夜起算】
      戚伯圆没听懂“名字掉了”是什么意思,但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他挣扎着爬起来,顺着疯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健跳所背后的卫城,也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活人聚集地。
      “名字还能掉?跟牙似的?” 他嘟囔着,把脖子缩进破甲里,“那要是轮到我……是不是连欠条也一块掉了?”
      “欠条不会掉。” 子月淡淡道,“你身上所有欠条,都是用你的命骨写的。除非把骨头一块拆了。”
      戚伯圆:“……”
      那疯子哈哈大笑,笑声顺着风卷了一圈,把地上的黑灰吹得“哗”地扬起一片。那些本该安静落地的灰烬,在风里竟然挣扎着要重新凝成形状,可风一转,又被无情地扯碎,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来回揉搓。
      “瞧见没?” 他用酒葫芦指着那团被吹散的灰,语气吊儿郎当,“这叫‘风评被害’——风一过,连他们死得怎么样,都由不得自己说。”
      戚伯圆看着那团灰,又看了看疯子。 “半截字根。”子月冷冷评价,“怪不得说话不负责任。”
      疯子一点也不恼,仰头灌了一口酒,把空葫芦随手抛给戚伯圆:“拿着。” “干、干什么?”戚伯圆一把接住,觉得葫芦比看上去重得多。 “戴在身上。” 疯子眯着眼看他,“说不定等会儿要用它去敲谁的门。”
      “谁的门?” 疯子咧嘴一笑,笑容醉得一塌糊涂,眼神却冷得像刀: “城门。”
      戚伯圆再看那座城。此刻,夕阳西下。那座原本应该炊烟袅袅的小城,此刻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里。那雾不是白色的。是灰色的。隐隐约约,戚伯圆似乎看到城门口那块写着“卫城”二字的牌匾,正在变得模糊不清。
      子月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座城。她咬破手指,一滴金色的血珠渗出。 “……范围扩大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影将军并没有撤退。他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他不满足于抹掉一个战场。” “他要……抹城。”
      远处的海风呜咽,带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又像是死亡的宣判: “今夜子时,销账开始。”
      戚伯圆感觉手脚冰凉。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空荡荡的钱袋,又摸了摸后背那块滚烫的骨头,再看看手里那个疯子扔过来的沉甸甸的酒葫芦。完了。这下好了。一个放高利贷的神仙债主还没伺候明白。又来了一个要饭的疯子酒鬼。前面还有一座即将被抹掉的死城。我这命……怕是得赔个倾家荡产了。
      (第二章·完)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88779/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