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白杨

作者:了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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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围巾和口红印


      有人发现她了。

      驾驶座车窗传来叩击声。玻璃外,戴着防寒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打手势示意她降下车窗。

      车窗降下,红围巾被风卷起,白杨伸手抓住递回给她。

      "车还能动吗?"声音随着风一起灌进来,他的制服和荧光马甲在白茫茫风雪中格外显眼以及让人安心。

      岑尔连忙摇头,车窗外的雪花吹了进来,一头长发被风吹的凌乱,不等她解释,白杨已半跪在深雪里勘查她车的底盘。

      没多久白杨起身,朝她喊道:“你好,我是青藏铁路护路联防队队员。你的车已无法移动,请穿好衣物下车,我会带你前往安全地点,后续会安排车辆救援。别怕,相信我,好吗?”
      冰冷的空气刺得鼻腔生疼,岑尔拉好羽绒服拉链戴上围巾,将手机塞进口袋。推开车门,狂风裹挟雪瞬间灌入车内,她踉跄着跌进齐膝深的积雪。

      白杨扶住她的手臂,他手里的强光手电筒指向前方,声音在呼啸的风里有些模糊:“跟紧我,岗亭不远,但我们只能走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手电筒指着的方向走着。积雪难走,像岑尔从前拍摄助农题材时下乡走过的泥地一样,扯着她往下陷,每抬起一次脚都需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岑尔起初还能勉强跟上,但长年待在空调房,出行全靠车的她,体力极差。加上此前的焦虑和寒冷饥饿已经快耗尽她为数不多的体力了。

      岑尔呼吸越来越急促,视野因缺氧和寒冷变得模糊,她勉强地踩着前面白杨踩出的凹坑,一步,又一步向前走着。

      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预想的狼狈场景没有发生,白杨在她倒地的前一秒转身迅速拽住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我……不行了,”她喘息着说,喉咙已经干得发痛,呼吸间全是铁锈味,“腿……没知觉了……”

      白杨扶她站稳后在她面前蹲下,露在面罩外的眉眼上还沾着雪霜,他快速扫过她没有血色的脸,判断她的状态。

      “我背你”他沉声道,“上来。”不等回应,他已经拽过岑尔的手臂环绕上自己脖颈,托住她的膝弯,将她稳稳背起。

      岑尔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闻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隔着厚重的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有些急促却规律的喘息。狂风暴雪中,他的声音贴耳传来,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抱紧,别松手,别睡。就剩几百米了,你再坚持坚持。”

      他每一步都陷得更深,靴子碾过积雪发出吱呀声。岑尔的意识在晃动中时断时续,恍惚间记得自己眼前一片雪白,以及自己的红围巾与黑色长发垂在两人脑袋之间随风摇曳的样子,耳畔除了寒风挂过的嘶吼声,就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

      等岑尔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白杨带回岗亭,正抱着热水袋坐在简易床上取暖,她环顾着这个屋子。

      很小,却很干净、整洁,空气里只有些许风雪气息,并无异味。

      白杨换了一双干净的手套才端起杯子倒好热水给岑尔,她轻蹙眉头,还是喝了一口。

      她太冷了,生死攸关,还是保命要紧。

      “新拆的杯子,没用过的。”白杨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塑料包装袋。

      “我……我不是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有些洁癖。”岑尔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出门之前用卷发棒精心卷出的大波浪现在已经完全直了。

      白杨没有摘下面罩,面罩的黑色布料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布料却在面中被鼻子被撑起一道高挺,白炽灯的灯光直直照下,在被眉骨挡住的眼窝处形成阴影,眼睫毛很长还沾着微微融化的雪花,显得眼睛亮晶晶的。

      只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岑尔猜不出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这人长得浓眉大眼的。

      他只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沉默地看着地面。

      刚刚白杨已经询问了她的基本和信息,已经上报上级,安排好了后续对岑尔的转移以及车辆的救援,还替她打了电话给公司同事报平安。

      岑尔在公司里与其他人相处时一贯是不会让别人话落在地上的人设,现下这个狭小的屋内场面有些尴尬,她思忖着继续说些什么比较好。

      “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岑尔抬起头,笑眼盈盈地看向面前的人。

      “白杨。”

      这名字真符合他的工作。

      “谢谢你,白杨。我叫岑尔。”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白杨将热水瓶拿起,倒进岑尔已经喝干的水杯里。

      “没有了,我身体挺好的,我来高原几天了都没有一点高原反应,刚刚就是意外而已。”岑尔端起水杯,隔着袅袅热气,轻声解释。

      她虽然体力不怎么样,学生时期跑步体测永远倒数第一,但她总是一群人里最快恢复正常行动和呼吸的那个。

      朋友们都说她每次都是看着只剩一口气了,却总能从半死不活变成诈尸回魂然后又活蹦乱跳的状态。

      像有锁血挂一样,脆弱但难杀。

      白杨扫她一眼,欲言又止,露在面罩外面的眼睛最后弯起来笑了笑。

      岑尔挑眉,换了个话题:“你刚刚是在巡逻吗?现在陪着我会耽误你工作吗?”

      “不会,我已经上报了,保证群众的安全是我们的义务,上级已经安排好应急方案,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证你在被转移之前的安全。”白杨面色平静,顿了两秒继续说道。

      “迷失的时候,用反光材料和亮眼颜色吸引外界注意,是很正确的做法。”

      岑尔点头,笑容更加鲜明真实,准备继续听他肯定的夸赞。

      白杨严肃地沉声道:“但你没有准备卫星电话,也没有同伴知道你的去向,就独自驾车前往荒郊野外,这很危险。”

      岑尔缓缓吸气,有点尴尬,但她确实有问题,需要接受批评。

      这人谈起专业内容倒话挺多。

      见她面色一僵,笑容逐渐消失,白杨又状似体贴的补充道:“你刚刚说法也有点问题,身体虚弱的人新陈代谢较慢,耗氧量低,才会比其他人更少出现高原反应,你结束旅行回家后最好还是多锻炼一下身体。”

      岑尔:“……?”

      “多谢提醒。”

      这种礼貌又不太礼貌的矛盾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算了,看在他刚救她于危难之中……

      岑尔心里叹息一声,抬眸看向窗外逐渐减弱的雪,夜已经深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回酒店。

      焦虑感又堵得她心口闷闷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各种念头像失控的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乱窜。

      “唉。”她低叹一声,焦虑瞬间攀至高峰,所有严丝合缝的行程规划安排,现在全被意外打得稀巴烂。

      失控感让她喉头发紧,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仿佛再次陷进拽着她往下沉的雪地里。她攥紧掌心的水杯,杯身烫得她手心微微发红,但这点热度缓解不了她的难受。

      白杨一直坐在角落的凳子上,视线扫过她满脸愁容的面色,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默默起身走到柜子旁,又拿出两个塑料包装袋,拆出一条薄毯和一板巧克力,轻轻递到她手边。

      “晚上气温低,盖着会更暖和些,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吧。”

      声音是刻意放低的轻缓,带点更多的安抚,像冬日里并不烫人只带着柔和温暖的阳光。

      岑尔接过东西,轻声道谢,将薄毯裹住自己,拆开包裹着巧克力的锡纸,尝了一口,放下了。

      百分百纯黑巧。

      比她熬了一个星期大夜,靠冰美式续命才写出的策划案结果被甲方秒毙打回,需要三天内重写一份时的命还苦。

      想了想,岑尔又用锡纸包好它,塞进自己外衣口袋里。

      毕竟,吃过的东西,不好扔在别人这里。

      而且,东西的主人看着像不喜欢别人浪费粮食的样子。

      白杨又无声坐回原位,不再面向她,背对着岑尔翻开桌上的工作日志,纸笔沙沙的轻响声像助眠视频里的白噪音一样,缓解了她部分的焦虑不安。

      “再等一小会儿就好,相信我。之前风雪太大,强行转移风险高。现在风雪渐弱,按经验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接你的人就快到了。”他开口时,依然背对着岑尔,目光落在面前的桌上,语调平稳。

      岑尔肩膀一松,焦虑感略少了些,却立刻被新的担忧覆盖上:“万一雪又大了呢?”

      “不会有万一的,安心些。”白杨打断她的话,声音却依旧温吞,并不惹岑尔不适。

      见白杨一直背对着她,自己不再被陌生目光盯着,岑尔放松了点,换了一个更舒服自在的坐姿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祈祷着雪快些停下。

      果然,很快接她的人员就来了,岑尔离开之前再次向白杨道谢。

      她想她回去了应该定制一个锦旗到他单位以表心意。

      岑尔被接应人员安全送达酒店后,感谢着他们,抱歉自己给大家增添麻烦,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险了。

      等结束一切的时候已是深夜。风雪虽停止了,但寒气已经渗入她的衣服里,她现在急需一方温暖洁净的空间来驱散今天的狼狈与焦虑。

      酒店的房间,对岑尔而言,是避难所,也是她完美结界重建的起点。

      刷开门卡,她像踩入雷区般谨慎地站在玄关地毯上审视着房间。

      没有可疑污渍,这让岑尔稍稍松了口气。

      门在身后咔哒锁上,世界瞬间安静,但她的焦虑却又像解压的弹簧,嗡地一声重新占据了脑子里所有空间。

      她将身上的外衣快速脱下塞进前台提供的洗衣袋里,穿上自己带的拖鞋,贴身衣物被她单独用小瓶装旅行洗衣液仔细手洗。

      做完这些,她才用远超平日里的时间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她调了一档异常滚烫的水温,皮肤被烫得发红。

      岑尔终于裹着自带的睡袍坐到桌前,她的笔记本电脑早已亮起。邮箱图标上刺眼的红色数字标记和工作群里刷屏的消息提示,都像锥子一样敲打着她的神经。

      原本接机后会需要开的会议,明早继续出发做协调工作的完美日程,此刻完全作废。上司的新安排、下属的新提案、器材延误的物流、需要和同事重新对接的事项,每封邮件都需要她重新决策,每个环节都可能影响后续项目的进行。

      她打开一个新建的空白文档,试图重新安排好一切。带着精致裸色美甲的修长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列出事项,排布时间。

      删掉,重排;再删掉,再重排。

      凌晨三点,岑尔合上电脑,瘫倒在床上,往枕头上喷了助眠喷雾后才裹着套上一次性被套的被子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岗亭小屋。

      送走岑尔和工作人员后,白杨返回小屋内,关紧被风拍打了许久的门。屋内恢复了属于他的那份安静。他习惯性地开始整理这个私人空间,恢复它平日里的样子。

      白杨拿起用过的水杯,倒掉残留的已经冷了的水,却发现杯口上印了几处口红印,他拿起纸巾轻轻擦干净,思考了一下,将杯子装进纸箱里,准备交班后带走扔掉。

      拍打岑尔坐过的简易床后,他将那床曾递给她短暂取暖的薄毯展开准备叠整齐。

      就在他拿起薄毯时,一片红色从墨绿的毯子里滑出来落在床上。

      是一条红色围巾。

      和水杯上的口红印一样,在这片冷色调的地方,红得分明。

      显然,这是岑尔离开时落下的,她心事重重又走得匆忙,竟忘了这个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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