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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缠身之人
但知返梦到一场大火。
那火如此猛烈，如此势不可挡，吞没了他生长的土地和他记挂的人，将他人生过往十八年，烧得只剩一捧灰烬。
“为我们复仇……”一道枯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他自灰烬中睁开双眼。
从窗户望出去，天已蒙蒙亮。
夏日昼长夜短，天亮时四处都还安静，好像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按照过去的习惯，他会在醒来后向宛奇[1]祝告，请它把自己的噩梦吃掉。
但这一次，他想记住。
他决定到鹤庐去看望消摇，把它放出来，带到池塘附近觅食。
“抱歉，消摇。”他在池塘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一面看着消摇捉鱼，一面小声说话，“朴散宫不比罗浮山[2]，不能让你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不过……”
“还有人愿意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慈悲了。”
但知返从衣袖中取出一根平平无奇的短木棍，垂眸凝视：“我不想连累他们。”
消摇忙着吃小零食，没理他。他将木棍收好，也没再说话。
池塘中立着几支初荷，陪他一起静静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朵莲花忽地飞入他手中，伴随着将人杂绪清空的香气，徐徐绽放。
但知返直起身，双手将它捧在胸前。
莲花开到极致，吐出金色的云雾，云雾流动，勾勒出几只小小的仙鹤。
仙鹤轻盈地绕着但知返飞了一周，将他全身也笼罩在金色的云雾之中。
云雾之中生出的仙人抚着琴，骑上仙鹤，向着更高处飞去。
飞到最高处，一切复归混沌，最终化作几个金字，在莲池上方涌动成两列：
愿为金桥
承君奇志
金光洒进但知返眼里，像两簇跃动的火焰。
这是明光大学修真学院发来的——录取通知书。
“今年明大录取通知书还算中规中矩。”巢安小声和但知返八卦。
“听说，他们本来想用真仙鹤送通知书，可惜丹顶鹤现在是国一，与修者灵宠容易混淆造成误会，只好退而求其次——你那消摇也小心些，别太张扬了。”
但知返点点头：“好。”
他们正在踩点。
秋方半愿意帮忙付学费，但知返却受之有愧，想要自食其力，攒一些钱。
巢安教他在“无不为”上接活儿——巢大少爷与家中关系不好，平时就靠这个给自己赚零花钱。
“无不为”是305处和仙盟共同监管的修者软件，专门发布待解决的“特殊事件”，只要完成助凡专区的任务，就可以用积分兑换凡人钱财。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3]”巢安提醒，“积分不兑换，也还说不好，换了——那必然算心中不够清静，没功德的。”
但知返点点头：“我知道。”
“你要自力更生，我也不拦你。但要是到时候钱没攒够，别不好意思开口。”巢安大喇喇地拍拍他的肩。
但知返也不矫情：“当然。”
“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最近法事多，我得回去宫里帮忙。”
走之前不太放心，又交代：“记住，一定不能在现实中显露修者身份，否则仙盟那儿惩处下来，这单就白干了。”
但知返变作一只低调的小灰鸟，飞向不远处的老旧小区，落在三楼柳家客厅窗台上，“啾啾”叫了两声，抖抖自己蓬松的羽毛。
在他之前，这里已经停了另一只小鸟，全身雪白，唯有胸前一簇银灰绒羽。
小白鸟侧头，往旁边挪挪，给他分了点位置。
柳柳刚起床，还不太清醒。揉揉眼睛，爬上沙发，抱着自己的布偶小狮子，缩成一团发呆。
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但知返想起师弟虞知我。
虞知我刚到罗浮山时，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儿，胆子也小，很多生活常识都不懂，做错事只会瞪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人。
后来待久了，才慢慢放飞自我，变得话多贪玩。
师妹虺知衡倒是从小就很可靠。胆大心细，行事也不莽撞，在三人都还小的时候，她总是领头的那一个，颇有大师姐风范。
后来长大了，倒是韬光养晦起来。
但知返止住回忆，专心观察柳柳。
她看上去大约五六岁，大眼睛，长睫毛，长得很可爱。就是精神不太好，面色苍白，挂着黑眼圈，嘴唇干裂起皮。
“无不为”的助凡专区里，大都是些描述极其简单的帖子，既不说明缘由，也不规定具体要干什么。
但知返第一次接活儿，谨慎地翻到“待解决”帖子最后一页，选择了一个看上去难度不高的任务——有个凡人最近频繁做噩梦。
人在做梦时，魂魄离体，可穿行于天上地下各界裂隙之间，不受阴阳隔阂约束。
小孩子稚阴稚阳，肉身对魂魄的束缚更弱，更易受惊吓，做梦时也更容易进入阴地。
突然之间频繁做噩梦，或许是沾惹了什么阴性灵体？
但知返仔细感受。
柳柳家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生灵，也没有死灵。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柳柳坐了一会儿，拿出一本《儿童鸟类大百科》安静地看了起来。
虽然精神不佳，但她言行举止都很自然，不像是鬼怪纠缠。
正在这时，客厅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柳柳，宝贝儿在干什么呢？过来给妈妈看看。”
小灰鸟但知返惊得炸了毛，蓬松成一个小绒球。
他刚刚才探查过，屋子里明明没有别人。
柳柳却不慌不忙，乖乖走向电视柜——那上面放了个可对话摄像头。
但知返没见过，怀疑是个法器，又觉得没有灵力波动，应该是人类的发明。
正琢磨着，突然听到一声：“土包子。”
声音婉转清脆，近在咫尺。
猛然转头，就见身边的白色小鸟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
？
但知返莫名其妙，怀疑自己弄错了，想开口问，却只发出几声古里古怪的“啾啾啾”。
“得了，说什么鸟语。”小白鸟居然直接传音给他，用的还是人类语言。
它听懂了但知返的意思，胸脯一挺，道：“我是天眼775。”
？？？
“果然土包子。”小白鸟——天眼775得意洋洋，“你的任务，我发的。”
但知返这才知道，原来“无不为”上发布任务的“天眼”，就是这些无处不在的小鸟。
通灵智的小鸟们，飞得高，飞得远，分散各处观测，上报异常，以便修士们能尽快着手解决。
于它们自己而言，也能增长修为、积累功德。
两全其美。
除此之外，它们的工作还有另一个作用——监控修者言行是否符合仙盟规范。
但知返心虚地瞟了775一眼。
他刚下山时什么都不懂，在海岸沼泽，不小心……违反了仙盟规定。
还好当时没有天眼巡逻。
但知返从善如流，也传音给它：“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说话真奇怪。”小白鸟看了他一眼，“还好我聪明！我是啾啾啾。”
但知返有些尴尬。
他从小在罗浮仙山修行，平时看的都是古籍，说话咬文嚼字惯了，到凡间时日不长，还没完全改过来。
“在下……我尽量改。”又虚心请教，“啾啾啾道友一直守在柳家？可曾……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工作时间，叫我775。”775十分冷酷，不给套近乎的机会。
也很尽职尽责：“半月前，气场变化，我停留观测。”
“小女孩，之前不在，那时来的。”
775毕竟初通灵智，理解和表达能力还有所欠缺，但知返只好连蒙带猜。
“柳柳是被收养的？”
“不知道。”
“来这里之前，她的气场没有问题？”
“没记录。”
这边一问一答，那边柳柳也在答话，很自然地叫对方“妈妈”，语气亲昵。
“给你叫的外卖到了，等人走了再出去拿。”
“好～”柳柳还隔空给了个亲亲。
没过多久，果然有外卖送来。
柳柳盯着门口可视屏，见人走远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一丝门缝，伸出手快速将东西拿进来，立马关门。
很有警惕意识。
柳堤月安心道：“妈妈要继续上班了，柳柳乖乖在家，晚上给你带小蛋糕。”
“谢谢妈妈，妈妈再见！”
柳柳乖乖吃完饭，把包装盒放进垃圾袋里，扎个蝴蝶结，刷牙，回房间睡午觉。
但知返没跟进去——等真做梦了，魂魄离体再说。
柳柳这一觉难得安稳，没做梦，睡得久了些。大概是身体也知道要抓住机会尽量恢复状态。
可惜，还是没能睡到自然醒。
“……柳柳？柳柳？！柳霁和！你在哪儿？！你快出来！不要吓妈妈！柳柳——”
柳堤月恐慌的叫喊声，惊醒了难得好睡的柳柳。
她“唰”地坐起，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马从床上跳起，一边跑一遍喊：“妈妈我在呢我在呢！妈妈我来了！”
“……你干什么呢！你吓死妈妈了……”柳堤月哭得停不下来。
柳柳轻声安慰她：“妈妈别怕，我在呢。我刚刚睡着了，下次不会了妈妈，你别害怕，我没事的。”
柳堤月不住地重复着“你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好半晌情绪才稳定下来。
“我今天要加班……”她顿了顿，“你乖乖的，妈妈会尽快回来。”
柳柳认真点头：“好～妈妈你别着急。”
但知返看了半天，感觉不太对劲。
小朋友一个人在家，妈妈会担心很正常，可柳堤月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晚饭仍然是外卖。
天色擦黑时，可对话摄像头又传来柳堤月的声音：“柳柳，妈妈请小屿哥哥来陪你，你给哥哥开门。”
门铃也适时响了起来。
柳柳小短腿一迈，哒哒哒跑到门边一看，开心地叫起来：“小屿哥哥！”
防盗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但知返越看越眼熟。
等等，怎么又是……
入学考试出意外后，秋方半告诉他的话，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幻境本就十分玄妙，哪怕有人故意造境，也会在冥冥之中，显露出与你千丝万缕的关联。
“既然幻境里的人不是凭空假造……你以后的情劫，恐怕真会应在他身上。”
而这个人，是他违反仙盟规定的——唯一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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