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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示与访客
指尖下的孔洞,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林时。他能感觉到,那些被时间啃噬的痕迹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不甘的脉动。那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心跳,如今,只剩下这具风干的骸骨。
他合上竹简,将其重新用粗布包裹好,塞进怀中。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腹中传来一阵空落落的饥饿感。他端起身旁那碗早已凉透的芷香凉茶,一饮而尽。草药的苦涩像针一样,扎醒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走出了庙宇。
午后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有些慵懒。它斜斜地洒在回光巷的青石板上,给每一块石头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巷子口,王老头的杂货铺前围了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声音里夹杂着兴奋与不安。
林时的目光扫过那片人群,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巷子口走去。他需要一些食物,来填补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空虚。
他走得很慢,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人间烟火。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些斑驳的墙壁上,落在那些晾晒的衣物上,落在那些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上。这些鲜活的、具体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景象,于他而言,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直到他走到巷子口,那层毛玻璃才被一张崭新的告示撕开。
告示用一种极为考究的麻纸写成,张贴在巷口那面最显眼的墙上。墨迹是新的,墨香尚未散尽,与巷子里常年不散的油烟味、草药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气息。
林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告示上,瞳孔微微收缩。
那上面的字迹,笔锋锐利,结构严谨,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方威仪。内容不长,却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回光巷这潭死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朱雀大街后回光巷,年久失修,有损京师风貌。朕心不忍,特拨内帑,着工部派员,于近日入巷‘修缮’。另,命翰林院编修温知言,携御赐之物,入巷‘慰问’父老。望巷内居民,积极配合,勿得有误。钦此。”
“修缮”、“慰问”。
这两个词,被写得格外醒目,仿佛要从纸上跳出来,钻进每个人的眼睛里。
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修缮?咱们这巷子,终于要修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喜形于色。
“修什么修?你看这字,‘有损京师风貌’,这是嫌咱们这儿脏,要把咱们赶出去吧?”一个年长的男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会吧?你看,还有‘慰问’呢,听说还有御赐的东西。”
“御赐的东西?那是给咱们的吗?我看啊,是给那些当官的自己捞好处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惊扰的麻雀。每个人都从这张告示里,读出了自己想要的,或者说,自己害怕的东西。
林时没有参与议论。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温知言”三个字。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记得,在那卷残缺的《烬史》中,曾有一处被蛀蚀得只剩下一半的记载。上面提到了一个叫“温”的史官,他负责记录皇家秘闻,却在一夜之间,连同他的所有手稿,神秘失踪。有人说他是因为记录了不该记录的东西,被灭口了;也有人说,他带着那份足以颠覆朝局的记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这个温知言,会和那个消失的史官,有什么关系吗?
林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张告示,并非一次简单的修缮,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回光巷的“围剿”。而那个叫温知言的人,就是这场围剿的猎人。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喧嚣。他需要立刻回到庙里,重新审视那卷《烬史》,寻找任何可能与“温”姓有关的线索。
然而,他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龙涎香和书卷气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这味道很清雅,却也很霸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包裹。
林时抬起头。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他面前。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扇面上画着几竿疏竹,意境悠远。
他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时,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这位兄台,”男人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像春风拂过柳梢,“在下温知言。看兄台对这告示似乎很感兴趣,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林时的瞳孔猛地一缩。
温知言。
他就是那个被派来“慰问”他们的翰林院编修。
林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像一把刀,试图剖开对方那层温和的伪装,看到底下真实的、冰冷的骨骼。
温知言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审视,依旧微笑着,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光芒。
“兄台怀里的,想必是一卷古籍吧?”温知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看这包裹的样式,年代似乎不短了。在下对古籍略有涉猎,不知可否借来一观?也好让在下一饱眼福。”
林时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只藏在暗处的老鼠,已经被猎人发现了。
而这场发生在回光巷的“围城博弈”,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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