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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褶皱
银灰色飞船“猎隼号”的跃迁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将锈带星区的残骸远远抛在身后。舷窗外,原本凝滞的暗物质流被撕裂成炫目的光带,像打翻了的调色盘,红、蓝、紫三色交织着掠过,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陆烬靠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机械义眼的边缘。这具义眼在猎隼号稳定的能量场里似乎安分了许多,蓝光平稳地映照着驾驶舱内的仪器面板,却照不进凌澈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
猎隼号的驾驶舱采用了联邦最新型的全息操控系统,淡蓝色的光屏悬浮在半空,星图数据如流水般划过。凌澈的手指在光屏上轻划,动作精准而流畅,银灰色的短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遮住了冰蓝色眼睛里的情绪。他身上的作战服已经换成了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与他冷硬的气质形成奇妙的反差。
“你的飞船,比我的棺材板舒服多了。”陆烬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嘲讽。他故意把“棺材板”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两人之间那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凌澈没有回头,指尖在光屏上停顿了半秒:“猎隼号是联邦特制的侦查舰,搭载了反物质跃迁引擎和空间稳定场,能在曲率异常区保持航行稳定。”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比你那艘用报废零件拼凑的渡鸦号,确实安全得多。”
陆烬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他知道凌澈说的是实话。渡鸦号能在锈带撑过三年,靠的全是运气和他对残骸带的熟悉,真要遇上空间乱流,连半秒钟都撑不住。可承认这一点,就像在承认自己这三年的苟活,不过是凌澈等人施舍的缝隙。
他把目光转向舷窗外的跃迁光带,机械义眼自动启动了分析模式,镜片上跳出一串数据流:“跃迁速度1.2倍光速,空间曲率稳定在0.73,能量损耗率……”数据突然卡顿了一下,蓝光闪烁了两下,“检测到异常引力波,频率47.2赫兹,来源未知。”
机械义眼的提示音刚落,猎隼号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全息光屏上的数据瞬间变成乱码,红色的警报灯在舱内急促闪烁,刺耳的蜂鸣声取代了引擎的嗡鸣。
“怎么回事?”陆烬猛地抓住扶手,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倾。
“进入坐标异常区了。”凌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手指在光屏上飞速操作,“跃迁引擎过载,空间稳定场失效——该死,这里的曲率参数完全紊乱!”
猎隼号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在扭曲的空间里剧烈颠簸。陆烬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错位,机械义眼的镜片上突然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尖锐的电流音灌满了他的耳道。
“嗡——”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分裂:一半是猎隼号摇晃的驾驶舱,一半是无数闪烁的绿色坐标,像萤火虫一样在黑暗中漂浮。那些坐标他无比熟悉,是三年前他亲手绘制的星图碎片,此刻却脱离了逻辑的束缚,在视野里旋转、碰撞,最后组合成一张残缺的网。
“关掉它!”陆烬痛苦地按住义眼,指腹能摸到金属外壳下疯狂跳动的线路。这不是普通的故障,这感觉和三年前数据库爆炸时一模一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冲破义眼的限制,钻进他的大脑。
凌澈注意到他的异常,一边稳住飞船,一边伸手想去碰他的义眼:“怎么了?”
“别碰!”陆烬猛地挥开他的手,机械义眼的蓝光突然变成刺眼的红色,镜片上浮现出一行行扭曲的古星文,与之前数据板上的文字如出一辙。这些文字像活过来一样,顺着镜片边缘渗出淡淡的红光,在他的脸颊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星骸坐标……正在重构……”陆烬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右眼因为恐惧而睁大。他看到那些古星文最终凝结成一个清晰的坐标:X-091,Y-374,Z-∞。
这个坐标不在任何已知的星图里。Z轴标记的“∞”更是违背了联邦所有的空间理论——在三维宇宙中,坐标的三个参数都必须是有限值,“无穷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地方不存在于现实空间,却又真实地影响着现实。
“把它记下来!”凌澈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他的手指在光屏上狂乱地敲击,试图捕捉陆烬义眼上的坐标,“那是星骸的核心坐标!联邦找了三十年都没找到!”
陆烬猛地回过神,机械义眼的红光却在这时迅速褪去,重新变回稳定的蓝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看向凌澈时,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
“你早就知道我的义眼能显示这个?”陆烬的声音带着寒意。他终于明白,凌澈找他,不仅仅是因为他能看懂星图,更是因为这具藏着秘密的义眼。
凌澈没有立刻回答,他关闭了警报系统,猎隼号的震动渐渐平息,只是引擎的嗡鸣变得有些微弱。他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陆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挣扎。
“三年前,你被带走的时候,我修改了义眼的底层代码。”凌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在忏悔,“联邦要销毁所有与星骸相关的东西,包括你的记忆。我……我不能让你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
陆烬的心猛地一沉。修改代码?也就是说,这三年来义眼的每一次失控,每一次在睡梦中看到的星图碎片,都不是意外?是凌澈故意留下的“后门”?
“所以你签署清洗协议,是为了让我‘被消失’,好让你偷偷留下这只眼睛?”陆烬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愤怒里夹杂着一丝荒谬的庆幸,“凌澈,你把我当什么?你的实验品?”
“不是的!”凌澈突然提高了音量,冰蓝色的眼睛里泛起红丝,“当时议会已经判定你是‘星骸污染者’,要么被公开处决,要么……”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被送去‘净化中心’,变成没有记忆的行尸走肉。我签署协议,是唯一能让你活着离开联邦控制区的方法。”
陆烬愣住了。净化中心他听说过,那是联邦处理“高危分子”的秘密机构,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完整出来。可这些,凌澈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烬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三年前,你只要说一句话……”
“我不能说。”凌澈别过头,看向舷窗外的星尘,“议会的眼线无处不在,我每说一个字,都可能让你死得更快。我只能让你恨我,让你觉得我是你的仇人,这样你才会拼命活下去,才会守住这只眼睛里的秘密。”
舱内陷入了死寂。陆烬看着凌澈的侧脸,突然发现他鬓角处有一根不易察觉的白发,在银灰色的短发里格外刺眼。这个总是站在顶峰的人,似乎也背负着他不知道的沉重。
就在这时,猎隼号的通讯系统突然发出“滋滋”的杂音,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覆盖了全船的频道:“星轨执行官凌澈,编号XF-09,你涉嫌携带危险分子陆烬,违反联邦第37条紧急法案,立即停车接受检查。重复,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凌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追来了。”
陆烬看向光屏,上面显示着三个快速接近的红点,是联邦的“利刃级”巡洋舰,每一艘都配备了足以摧毁小型星舰的等离子炮。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陆烬皱眉。猎隼号的跃迁轨迹应该是加密的。
凌澈的手指在操控台上快速滑动,调出了飞船的能源日志:“有人在引擎上装了追踪器,是刚才在渡鸦号对接的时候。”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我的护卫。”
陆烬想起那两个穿着动力装甲的护卫,从登船开始就沉默得像两尊雕像,原来他们不只是护卫,还是监视者。
“现在怎么办?”陆烬握紧了拳头。他不想刚离开锈带,就死在联邦的炮口下。
凌澈的目光落在光屏上那个刚刚出现的星骸坐标上,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去X-091,Y-374。”
“你疯了?”陆烬瞪大了眼睛,“我们连那个坐标在哪都不知道,而且Z轴是∞,那根本不是正常空间!”
“但那是唯一能避开联邦的地方。”凌澈调出了一张三维星图,在猎户座悬臂与英仙座悬臂之间,有一片被标记为“未知迷雾区”的空白,“根据古星文记载,星骸的核心坐标就藏在迷雾区的空间褶皱里,那里的空间结构不稳定,联邦的巡洋舰进不去。”
光屏上的红点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武器射程。猎隼号的能量护盾开始闪烁,发出危险的红光。
“坐稳了。”凌澈猛地按下跃迁引擎的超载按钮,猎隼号突然加速,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那片漆黑的未知迷雾区。
联邦巡洋舰的等离子炮瞬间击中了猎隼号的尾部,剧烈的爆炸让飞船险些解体。陆烬被狠狠甩在座椅上,额头撞在扶手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机械义眼的镜片裂开了一道缝,蓝光变得忽明忽暗。
“引擎受损,能量储备只剩15%。”凌澈的声音带着喘息,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但他的手始终稳定地操控着方向,“还有30秒进入迷雾区。”
陆烬抹了一把额头的血,看向舷窗外。联邦巡洋舰还在紧追不舍,炮口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突然想起机械义眼的另一个功能——那是他当年为了测绘危险区域开发的“空间震荡波”,能短暂干扰周围的能量场,但对义眼的损伤极大。
“把能量集中到前部护盾!”陆烬喊道,同时闭上右眼,用意念激活了义眼的隐藏程序。
“你要做什么?”凌澈疑惑地看向他。
“给他们找点麻烦。”陆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劲。机械义眼的蓝光突然变得极其明亮,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从飞船前部发出,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周围的空间里激起层层涟漪。
紧追不舍的联邦巡洋舰突然失去了控制,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原地打转,等离子炮的瞄准系统彻底失灵。
“就是现在!”凌澈抓住机会,将剩下的所有能量注入引擎,猎隼号猛地冲进了那片未知迷雾区。
穿过迷雾区边界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没有星光,没有尘埃,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仿佛回到了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猎隼号的引擎彻底熄火,飞船在失重中缓缓漂浮,像一片被遗忘的叶子。
联邦巡洋舰的身影消失在迷雾区外,显然他们不敢进入这片未知区域。
“安全了?”陆烬喘着气问,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凌澈没有回答,他正盯着光屏,脸色凝重。光屏上显示着周围的空间参数,所有数值都在疯狂跳动,完全没有规律。
“这里的空间在不断折叠。”凌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我们可能……不在三维空间里了。”
陆烬看向舷窗外,突然发现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光点,那些光点渐渐组成了星图的形状,却比他任何时候绘制的都要复杂——有的恒星在倒流,有的行星在自我复制,甚至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在重复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那是什么?”陆烬指着一个光点组成的巨大建筑,那建筑的形状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表面刻满了古星文。
凌澈的瞳孔骤缩:“那是……星骸神庙。古星文记载里,创造星骸的文明留下的遗迹。”
就在这时,陆烬的机械义眼再次失控,这一次,没有疼痛,只有一段清晰的影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星骸神庙前跪拜,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和义眼相同的蓝光。为首的人举起一块水晶,水晶里流淌着黑色的物质,他嘴里念着的,正是那句“星骸在觉醒,坐标正在吞噬现实”。
影像的最后,是星骸神庙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们是……创造星骸的文明?”陆烬的声音带着颤抖。
凌澈看着他义眼上同步投射到光屏上的影像,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不,他们是……联邦的初代科学家。”
陆烬猛地看向凌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联邦的科学家创造了星骸?”
“或者说,他们发现了星骸,试图控制它。”凌澈调出了一份加密文件,文件上的日期显示是五十年前,“这是我从议会的秘密数据库里偷出来的,五十年前,联邦启动了‘星骸计划’,目的是利用星骸的空间吞噬能力,制造终极武器。”
文件里的照片显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围着一个巨大的容器,容器里装着的,正是和锈带里一样的黑色物质。而为首的那个科学家,陆烬认得——那是联邦科学院的创始人,也是凌澈的祖父,凌越。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对不对?”陆烬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祖父是星骸计划的负责人,你签署清洗协议,修改我的义眼代码,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凌澈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祖父在我十岁那年就‘意外’去世了,所有关于星骸计划的资料都被销毁。我加入星轨执行局,就是为了查清真相,可我找到的越多,就越发现这个秘密背后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他看向陆烬,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陆烬,我知道我欠你太多,可现在,我们只能一起走下去。星骸已经开始吞噬现实,锈带只是第一个受害者,如果我们找不到阻止它的方法,整个银河都会变成它的食物。”
陆烬没有回答,他看着光屏上凌越的照片,又看了看星骸神庙的影像,突然觉得三年前的爆炸、锈带的挣扎、凌澈的隐瞒,都只是这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猎隼号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星骸神庙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沉睡中醒来。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无数道黑色的裂缝在黑暗中展开,裂缝里隐约能看到熟悉的星图坐标,却都在以诡异的方式重组。
“它在召唤我们。”陆烬的机械义眼突然自动锁定了星骸神庙的方向,蓝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义眼……它想让我们去那里。”
凌澈看着那些不断扩大的黑色裂缝,知道他们没有选择。要么进入星骸神庙,找到阻止星骸的方法;要么被折叠的空间撕碎,变成这片混沌的一部分。
他重新启动了猎隼号的备用引擎,飞船缓缓朝着星骸神庙的方向飞去。
“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凌澈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陆烬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大学时,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熬夜看星图,凌澈也是这样对他说:“不管遇到什么星暴,我们一起闯过去。”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三年的隔阂与仇恨,在共同的危机面前,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可能。
机械义眼的蓝光映照着两人的脸,星骸神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形状,仿佛在预示着他们的命运——无论如何逃离,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回到彼此身边。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未知迷雾区的边缘,一艘联邦巡洋舰悄悄停在黑暗中,舰桥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看着星骸神庙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的左手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的图案,正是星骸的标志。
“凌澈,陆烬,欢迎来到你们的宿命。”男人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猎隼号渐渐靠近星骸神庙的大门,那扇由星光组成的巨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陆烬和凌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他们不知道门后等待着的是真相,还是更深的绝望,但他们知道,从踏入这片空间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和星骸紧紧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猎隼号驶入了星骸神庙,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两颗在黑暗中相互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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