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钟摆

作者:板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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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第二章黄昏向导

      林未走得很快。

      她在废墟间穿行的样子,像一只熟悉每处陷阱的猫。脚下是破碎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偶尔露出半截的电缆——那些电缆的断裂处闪烁着不正常的幽蓝火花。巫明天跟在她身后三步远,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左手的契印持续发烫,那种灼痛顺着血管向上爬,已经蔓延到了手肘。

      “这东西……会怎样?”他终于忍不住问,举起左臂。

      林未头也不回:“‘时债契印’是你的债务凭证。它会把你的生命力转化为‘时髓’,缓慢输送给时骸之钟,维持你在这个时空的存在。”

      “输送生命力?”巫明天停下脚步,“你是说,我在这里会……死?”

      “比死更糟。”林未在一块倾斜的楼板前停住,转身看他。血色天光下,她的脸白得像纸,“当契印蔓延到心脏,你的意识会被时骸吸收,成为巨钟的一部分。你的身体会变成那些朝拜者中的一员,永远跪在钟座下,直到时间的尽头。”

      她说话时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描述明天的天气。

      巫明天感到喉咙发干:“多久?”

      “取决于你偿还的速度。”林未跳上倾斜的楼板,伸出手——不是拉他,而是示意他跟上,“每完成一位‘被遗忘者’的遗愿,契印会消退一部分。全部完成,你就能离开这里。但如果在七个朔月周期内无法完成……”

      她没说完,但巫明天懂了。

      七个朔月。大约是七个月。在这个永恒黄昏的世界里,没有日出日落,但林未说时间仍在流逝,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计量——巨钟的每一次完整摆动,就是“一日”。

      “现在是第几天?”巫明天爬上楼板时问。

      “你来的第三天。”林未已经在楼板另一端,“黄昏区的时间流速大约是外界的三十倍。你在这里待一天,你的世界只过去不到一小时。”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意味着他有更多时间完成任务,但也意味着如果失败,他会被困在这里更久——或者永远。

      他们穿过一片特别密集的建筑残骸区。这里的废墟很古怪:有些是明显的中式木结构,雕花窗棂半埋在混凝土里;有些是现代的玻璃幕墙残片;甚至还有一段青砖城墙的遗迹,上面爬满了那种蠕动着的深褐色“藤蔓”。

      “那些是什么?”巫明天指着一根从三楼窗口垂下的粗壮“藤蔓”。它表面有金属光泽,每隔几秒就轻微收缩一下,像在呼吸。

      “时骸根须。”林未避开那东西,绕道而行,“时骸之钟在侵蚀现实。这些根须从钟座下蔓延出来,渗入废墟,吸取残留的时间能量——主要是那些尚未消散的记忆碎片。别碰它们。”

      像是要验证她的话,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人同时转头。大约两百米外,一个穿着破烂工装的男人正拼命想甩开缠在腿上的根须。根须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口器,正贪婪地吸吮着什么。男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灰败、开裂,最后整个人化作一捧飞灰,被根须彻底吸收。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巫明天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粗布衣的后背。

      “那是‘拾荒者’。”林未的声音依旧平静,“黄昏区的原住民后代。他们的祖先是灾变时没能逃出去的人。现在靠搜寻废墟里残存的物资为生,也有些人……靠出卖记忆为生。”

      “出卖记忆?”

      “时骸根须对鲜活的记忆最饥渴。有些拾荒者会主动让根须接触,用自己不那么痛苦的记忆换取一点‘时髓结晶’——那东西在这里是硬通货。”林未顿了顿,“当然,多数人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直到所有记忆被吸干,变成空壳。”

      她继续前进,仿佛刚才只是看到一只蚂蚁被踩死。

      巫明天强迫自己迈步跟上。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用理性解析这一切:集体幻觉?高科技虚拟现实?但左手灼痛的契印、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和臭氧味、脚下瓦砾的粗糙触感——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他试探着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林未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很久了。”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地面铺着破碎的大理石地砖,中央有一座干涸的喷泉池,池底积着暗红色的水洼。广场四周立着十二根石柱,但只有六根还站着,其余的或折断或倒塌。每根石柱上都刻着文字,但被风蚀得难以辨认。

      林未走到最近的一根石柱前,用手抹去表面的灰尘。露出下面刻的字:

      “辰时三刻,矿道塌方,三十八人无一生还。巫秉仁曰:天灾也。”

      日期是: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初七。

      巫明天感到一阵眩晕。巫秉仁——那是他曾祖父的名字。族谱上记载他“经营矿业,颇有建树”,死于1949年,寿六十八。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声音发颤。

      “第一记忆碑林。”林未依次走过石柱,每一根都刻着类似的简略记录,“时骸之钟吸收了太多记忆,有些溢出了,在这里凝结成实体。这些碑文是受害者执念的残片,只记录了最核心的冤屈。”

      巫明天跟着她,一根一根看过去:

      “巳时正,钟表铺走水,陈姓老翁殁于火。其家传宝鉴不知所踪。巫启年收之。”(清顺治元年)

      “午时二刻,赵家药铺主冤死狱中。祖传《百草谱》当夜失窃。后现身巫家祠堂。其女失踪。”(清光绪十六年)

      “未时初,巫家矿山倒塌,38人尽丧于此。”(公元1952年)

      “申时一刻,清水河突发黑臭,二十七人患恶疾。巫氏化工厂赔款了事。”(公元1998年)

      “酉时三刻,巫明渊夫妇车祸,尸骨不全。疑点十三处,尽数压下。”(公元2005年)

      看到最后一条时,巫明天猛地抓住石柱边缘,指甲刮擦着粗糙的石面。父母的名字。那场他记忆里模糊的“意外”。爷爷说那天雨很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

      “这不是真的。”他嘶声道,“调查结论是意外,有交警报告,有法院判决……”

      “时骸不撒谎。”林未站在他身后,“它由纯粹的怨念构成,只会记录最真实的痛苦。这些碑文是那些受害者临终前最强烈的念头,被钟吸收,保存了三百年。”

      她指着最后那根石柱:“你父母发现了巫家历代罪证的完整档案,准备交给有关部门。你爷爷和三个叔伯连夜密谈,第二天,车祸发生了。”

      巫明天摇着头后退,撞到倒塌的石柱,摔坐在地。掌心契印的灼痛突然加剧,像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他低头看去,红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肩膀。

      “它在加速。”林未蹲下来,黑色眼眸凝视着他,“你越是抗拒真相,越是试图逃避罪孽,契印侵蚀得越快。时骸需要的是‘承认’和‘偿还’,不是辩解。”

      远处传来巨钟的轰鸣。“铛——铛——铛——”

      这一次的钟声格外沉重,广场地面都在震颤。喷泉池底的血色水洼荡起涟漪。那些倒塌的石柱开始微微发光,表面浮现出更多细密的文字——是受害者生平的片段,是未说出口的遗言,是未被倾听的控诉。

      巫明天抱着头,那些文字却直接钻进他的脑海:

      “我的《百草谱》……祖传十六代……不能丢……”

      “矿道明明加固了……为什么还会塌……巫老板答应过的……”

      “水……水有毒……孩子才三岁……”

      “明渊,快跑……他们来了……”

      最后一个是母亲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巫明天抬起头,眼眶赤红:“如果他们是被害死的……为什么爷爷要养大我?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林未沉默了片刻。

      “我想是愧疚吧……。”她说,“还有,你是最后的钥匙。只有最纯净的巫家嫡系血脉,才能启动完整的‘偿债程序’。你爷爷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养大你,也许是为了……给这一切一个终结。”

      她站起来,望向广场尽头。那里,废墟的阴影中,隐约可见一条向下的阶梯入口,幽深不见底。

      “第一个‘被遗忘者’就在下面。”林未说,“陈景行,你们巫家发家史上的第一个受害者。1640年,巫启年毒杀了他,夺走了他刚完成的‘镇运钟’。他的遗愿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情绪的东西。

      “……有人能记住他的名字。不是‘那个制钟匠’,而是陈景行。”

      巫明天艰难地爬起来。左肩的灼痛稍有缓解,但契印的红色纹路并未消退。他看向那漆黑的阶梯入口,又回头看了眼那些发光的石柱。母亲声音的残响还在脑中回荡。

      “我下去之后,”他哑声问,“需要做什么?”

      “找到他的记忆碎片,倾听他的故事,然后承诺你会完成他的遗愿。”林未已经走向阶梯,“但警告你:进入记忆碎片时,你会经历他临终前的痛苦。时骸需要你‘感同身受’,这是偿债的一部分。”

      她在入口前停住,回头看了巫明天一眼。血色天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有些模糊。

      “你可以选择不去。”她说,“但契印会继续蔓延。大约三天后,你会开始听到所有受害者的声音。七天后,你会看见他们的幻影。半个月后,你的自我意识将被无数人的痛苦记忆淹没。”

      她走下第一级台阶,身影没入黑暗。

      “到那时,你会希望自己早点死。”

      巫明天站在广场上,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巨钟的轰鸣是永恒的背景音,石柱上的文字还在幽幽发光。左肩的灼痛提醒他时间的流逝。

      他想起了爷爷临终前抓住他手腕的力度,想起了那些永远神秘莫测的家族训诫,想起了自己二十八年人生中所有解释不清的“巧合”和“好运”。

      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也许,从他出生时掌心带有的那个钟形胎记开始,命运就已经写好了剧本。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死亡味道的空气——然后迈开脚步,走向阶梯入口。

      黑暗吞噬了他。

      阶梯陡峭向下,石阶湿滑,长满苔藓。林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盏小灯,灯芯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没有温度,只照亮前方几步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更浓的、类似古旧纸张和金属混合的奇怪气味。

      “这是哪里?”巫明天问,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时骸的记忆回廊。”林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钟吸收的记忆太多,有些沉到了最深处。陈景行的记忆碎片因为年代最久远,沉得最深。”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阶梯终于到了尽头。面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壁是暗红色的岩层,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空洞。每个空洞里,都悬浮着一团微弱的光晕,光晕中隐约有画面闪烁。

      巫明天凑近最近的一个空洞。光晕里是一幅模糊的场景:一个穿长衫的老人伏案书写,笔尖划过纸张。但当他试图看清时,画面突然扭曲,变成老人七窍流血的恐怖面孔。

      他猛地后退几步。

      “记忆碎片不稳定。”林未说,“它们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有些已经崩坏。小心别靠太近,破碎的记忆会像玻璃碴一样扎进你的意识。”

      她径直走向洞穴最深处。那里,一个比其他空洞大得多的光晕悬浮在半空,直径约有两米。光晕里的画面相对稳定:一个简陋的工坊,木架上摆满钟表零件,一个穿着明末短褐的中年男人正俯身在桌上,专心打磨着什么。

      那就是陈景行。

      即使隔着三百五十年的时光和扭曲的记忆载体,巫明天也能看出这是个手艺人。粗壮的手指布满老茧,动作却异常精准。他打磨的是一根黄铜钟摆,看起来有些眼熟。

      林未在光晕前停下。她转过身,面对巫明天,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幽□□光下深不见底。

      “进去之后,你会成为旁观者。你可以看,可以听,但无法改变任何事——那是已经凝固的历史。”她说,“重点是经历他最后的时刻,理解他未完成的愿望。”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还有,记住他的脸。”

      巫明天点点头。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光晕表面。触感像温热的果冻,微微颤动。

      光晕突然扩大,将他整个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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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声音、气味,瞬间变换。

      工坊里弥漫着松木刨花的清香、金属冷却油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炭火气。午后阳光从糊着油纸的窗户透进来,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投出斜斜的光斑。陈景行坐在工作台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用细锉刀修整钟摆边缘。

      门帘被掀开。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绸缎长衫的男人走进来。面容和巫家族谱上的画像有七分相似,但更年轻,眼神也更锐利——巫启年,巫家的发家先祖。

      “陈师傅,”巫启年笑容满面,“我来看看进度。”

      “巫老爷。”陈景行连忙起身,用围裙擦手,“快好了快好了,就剩最后调试。这钟是我这辈子最用心的活儿,保准您满意。”

      巫启年走到工作台前,仔细端详那座即将完成的座钟。他的手指抚过胡桃木外壳上精致的缠枝莲雕花,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

      “果然是好手艺。”他赞叹,“陈师傅,这钟当真能……‘镇宅旺运’?”

      “按古法造的,错不了。”陈景行憨厚地笑,“我祖上传下来的图谱,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样式。就是这血祭的法子有点……唉,其实心诚则灵,不一定非要嫡系血脉的血,普通鸡血鸭血也……”

      “不不不,既是古法,就得按古法来。”巫启年打断他,笑容更深了,“对了,我带了壶好茶,陈师傅歇会儿,尝尝。”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紫砂壶,两个茶杯。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

      巫明天站在工坊角落,作为一个无法被看见的旁观者,心脏却开始狂跳。他记得族谱记载:巫启年是靠“勤勉经营、诚信待人”发家的。

      陈景行道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他继续讲解钟的细节:“这钟摆的轴心我特意用了陨铁,传导性最好。每月朔日滴血,要滴在这个凹槽里……”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茶杯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裂。

      陈景行捂住腹部,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巫启年:“茶……茶里……”

      巫启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后退一步,眼神冰冷:“陈师傅,对不住了。这钟太贵重,我担心里面的诀窍外传。”

      “你……你答应过工钱……”陈景行跌坐在地,嘴角开始渗出血沫。

      “工钱我会烧给你。”巫启年蹲下来,声音压低,“放心,我会好好用这口钟。你们陈家世代制钟的手艺,我会让它发扬光大。”

      陈景行浑身痉挛,手指死死抓住工作台的桌腿。他的眼睛圆睁,死死瞪着巫启年,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但最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女儿……小未……她才九岁……”他嘶哑地说,“你答应过……照顾她……”

      巫启年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他说,转身走向门口,“下辈子,别把手艺看得比命重。”

      门帘落下。

      工坊里只剩下陈景行痛苦的喘息声。他挣扎着爬向工作台,手指颤抖着,在钟摆的轴心凹槽里,用最后的力气,刻下了一个小小的符号——那是一个变体的“陈”字,藏在雕花纹路的间隙。

      然后他的手垂落了。

      眼睛还睁着,望着那座刚刚完成的钟。阳光移动,照在黄铜钟面上,反射的光斑在他瞳孔里跳动,像最后的、不甘的火焰。

      画面开始崩解。工坊的轮廓模糊、褪色,像被水浸湿的墨画。陈景行的身体化为光点,四散飘飞。只有那座钟还在原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直到充满整个视野。

      巫明天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那不是他的痛,是陈景行临终前的痛苦,通过记忆碎片直接传递给了他。腹部灼烧般的剧痛,血液冰冷的恐惧,还有最深处那种被背叛的绝望。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虚弱但清晰的遗言:

      “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陈景行……不是‘那个匠人’……”

      “告诉小未……爹对不起她……”

      “告诉世人……这钟……不是吉物……是……”

      声音断了。

      光晕猛地收缩,将巫明天“吐”了出来。他踉跄后退,被林未扶住。洞穴里幽蓝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你看到了。”林未说,不是问句。

      巫明天剧烈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腹部的幻痛还在持续,但更强烈的是那种窒息般的愧疚——即使那不是他的罪,但那是他血脉源头的罪。

      “他女儿……”巫明天哑声问,“小未……后来怎样了?”

      林未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她转过身,面向洞穴岩壁。幽□□光下,巫明天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巫启年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九岁的女孩,换了五两银子。后来……没有后来了。她消失在了历史里,连名字都没留下。族谱上只记了一句:‘陈氏女,早夭’。”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巫明天以为她不会再说话。

      “陈景行的遗愿很简单:有人记得他,有人知道他女儿的存在。”林未终于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你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回到你的时代,找到陈家的后代——如果有的话,告诉他们先祖的真相。第二,在你家族的历史记录里,补上陈景行和他女儿的名字。”

      “就这些?”

      “就这些。”林未走向洞穴出口,“但记住,承诺必须兑现。时骸会监督你。如果你食言,契印会反噬。”

      他们沿着阶梯向上走。这次巫明天走得很慢,陈景行临终的眼神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到广场时,巨钟正在敲响。这一次的钟声似乎有些不同,少了一点沉重,多了一丝……哀戚?

      巫明天突然注意到,自己左臂上的红色纹路,消退了一小截。从肩膀退到了上臂中部。契印的灼痛也减轻了。

      “这是……”

      “你完成了第一步:承认罪孽,承诺偿还。”林未望向远方的巨钟,“现在,时骸给了你一点‘信用’。”

      她走到喷泉池边,蹲下来,手指探入那暗红色的水洼。水波荡漾,映出破碎的血色天空。

      “第二个‘被遗忘者’药铺。”她说。

      林未站起来,甩掉手指上的水珠。水珠落在地上,没有渗入石缝,而是凝成一粒粒暗红色的小晶体,很快又被地面吸收。

      “休息四个时辰。”她说,“然后我们出发。
      她走到一根倒塌的石柱旁,靠着坐下,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巫明天站在空旷的广场上。血色天空永恒不变,巨钟永恒轰鸣。左臂的契印还在,但消退的部分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想起了爷爷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了父母模糊的笑容,想起了自己二十八年人生中所有习以为常的“家族庇护”。

      也许,有些债迟早要还。

      也许,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要成为那个还债的人。

      他走到喷泉池边,看着池底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苍白、疲惫,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坚定起来。

      远处,巨钟的钟摆缓缓划过天空。

      新的记忆,新的罪孽,新的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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