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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梦里,我以后抄你笔记就不用跑那么远啦!”
“梦里,这个知识点在哪儿,我怎么都翻不到?”
“梦里,梦里?”
“梦里,梦里啊……”
杨梦里记忆里的声音,皆是从高中那会儿封存下来的。那声音犹如大雾四起的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清笛,迷惑不知方向的闻声寻去,也安慰了情根深种的岁月。
如今再听,那清笛声加入了一丝恰如其分的箫音,交融汇合,少了些少女的单薄清脆,多了份迷人的沉雅与悠然。
杨梦里侧首举目:这才是熟悉的那张脸啊!
眼前的女子把长发别到耳后,一对粉红色的樱桃小耳钉凸显了出来,它点在不厚不薄的耳垂处,像是两颗原生的粉色胎痣。浅褐色的针织披肩柔和了清冷的妆容,要是单单看脸,恐怕能判定这是个严厉的老师。
昔云在杨梦里的脸上略略扫视一番,倒是确认了本人,却不知这人为何不做应答,而一味地看着自己。
她自顾侧身坐下,“等很久了吗?”
杨梦里未从心神动荡的漩涡里挣扎出来,只听到昔云说话,才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方身上摘除下来。
“没……我也是刚坐下。”杨梦里回道。
“不要点其他的吗?”昔云点了点杨梦里面前的一杯白开水,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杨梦里不经意地放下紧握杯子的双手,说:“都可以。”
昔云对服务员说:“来杯拿铁。你要咖啡吗?”
她转头问杨梦里。
杨梦里:“美式吧。”
待服务员离开,杨梦里借机找话:“我对咖啡不是很了解。”
昔云:“我也只是停留在提神上面。”
杨梦里摸了摸后颈,“咖啡太苦了,我喜甜的。”
昔云:“那你应该点杯奶茶。”
杨梦里急忙摆手:“不不,咖啡也可以。”
看来,这个话题不好聊。
昔云可不知道杨梦里正在为热场搜肠刮肚,她只是话赶话地给起了建议:“待会儿配点小饼干和甜点就没那么苦了。我也少喝,只在熬夜的时候喝一些。”
杨梦里挺直腰,“这会儿喝咖啡,晚上大概不好入睡。”
“我今晚注定要熬夜的,这会儿喝一点正好。”昔云解释道。
杨梦里有些过意不去,她应该约早一些,免得昔云熬夜的。不过心中还是窃喜,多年没见,两人重逢开场还算顺利。
杨梦里静下来的这一刻,昔云也没再主动提起什么,这让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咖啡来了。
“听说你在一中教英语?”杨梦里把手轻轻搭在桌面上,时不时捏着手指。
昔云:“嗯。”
杨梦里:“今天还在上课吗?”
昔云:“上的,也是刚从学校赶过来。”
“那么忙,我应该约其他时间。”说到此处,杨梦里突然想到昨晚发出去的那一顿迷惑信息,不由地又想钻地缝里。
昔云:“无妨,带高三,什么时间都不算空闲。”
杨梦里了然点了点头,莞尔道:“我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老师,可最终也没实现。”
“我小时候的梦想不是老师,却成为了老师。”说罢,昔云调皮地笑了笑。
还是在高中那会儿,两人在走廊宿舍里谈到梦想,昔云说自己想要当个英语翻译,杨梦里说自己想当个作家。
如今,还真是节同时异了。
杨梦里又不接话,昔云只好小抿了一口咖啡以缓解不自在。
好歹也没见十年了,经历和性格都大有不同,止乎于礼已经算是各自在素养上不错的修为。昔云对现在的杨梦里不甚了了,过去的杨梦里也只不过是个模糊的记忆。如今再次见面,真不知该感慨万千,还是淡然处之?
“你,这几年一直待在泮城吗?”昔云如是问道。
“嗯。”杨梦里手扶杯耳,大拇指一直游走在杯沿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低头。
昔云:“这几天才回来?”
杨梦里:“是。”
昔云:“回来度假么?”
杨梦里这下抬起头来,盯着昔云好半会儿也不说话。
昔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谁知,杨梦里突然问了句话,声若蚊蝇,“你结婚了吗?”
昔云以为听错了,反应了好一会儿,发出疑问:“啊?”
杨梦里端起咖啡猛吞了一口。
婚恋问题,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不算私密。但对于两个几近陌生的人来说,这么猝不及防的问出来,就显得有些冒犯了。
这让昔云有些为难。
可当她再看见杨梦里拿起咖啡口渴式地喝下去时,又忍俊不禁。
杨梦里顿时感到失礼,这般操之过急,属实弄巧成拙了。如今又想解释补救,不但为时已晚,更是无从说起,倒显得欲盖弥彰。
无措和羞愧,全部体现在了杨梦里的每一个微表情里,也看在了昔云的眼里。
高中时期的杨梦里,同样一紧张就反应慢,不知她是在拆解信息,还是在寻找应对之策,表情比自己的外号还呆,同学们没有为此少了对她的套路和取笑。
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昔云内心一阵触动,心境一下子回到了两人落拓不羁的高中时期,想要逗弄杨梦里的心思油然而生。
她说:“嗯,结了。还有个三岁多的女儿,大概……那么高。”
昔云抬起手在桌子旁比划了一下高度,又继续说:“眼睛大大的,戏精一个,一天到晚就知道艾莎公主。”
三岁多,结婚大概也有四年了。
四年前,杨梦里的事业刚刚起步,自信心也才刚刚建立,游走在觥筹交错的生意场,与日夜颠倒的生活中。
思念成了一种信仰。
信仰即将成为现实,却为时已晚……
吞的这一口咖啡,真的好苦啊。
后面昔云还说着什么,杨梦里再也无心入耳,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苦涩。她抽离了扶着杯子的手,藏到了桌面下,两手紧紧互握成拳,想让它们尽量不抖。也不敢抬起眼帘,生怕会被洞悉出任何一丝的懊恼与痛苦。
“你应该结婚了吧?前两年看见你在企鹅空间发了婚纱照。”昔云接着话题问道。
婚纱照……是的,为了断了疯狂思念的念头,杨梦里把自己逼到了绝境,答应了男人的求婚,拍了婚纱照,公开婚讯,接受祝福。
然而,多年未联系的昔云的一句祝福评论,把杨梦里从这个绝境拉到了另一个绝境。她最终拒绝了男人,撕了婚礼请帖。夜来幽梦,继续以思为稷。
然而,事与愿违啊,不过都是杨梦里的一厢情愿罢了。
杨梦里苦笑点头,应了声“嗯”,以回应刚才昔云的问题。反正,是与否,皆不重要了。
咖啡馆里的时间流逝得无情,10年前无话不谈的两人,此时此刻每每罕言寡语。
对面的这个人,应该也觉得没了共同话题了吧。昔云心里闷闷的想,自己多番主动搭话,对方却越来越沉默,甚至走神,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了。
料想过两人见面会局促,却没想到那么疏远和窘迫。
昔云看了看时间,将近10点,现下实在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义了。
正要准备道别,杨梦里却开了口,“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昔云看了看窗外,“太晚了吧,外面好黑。”
晚上10点,很多门店已经在陆续关门了。
杨梦里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微微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昔云见状,心里暗叹一声,说:“时间也不早了,出去走走也好,顺便就回去了。”
既然大家都不自在,随便找个让双方都保持体面的由头,尽早别过也好。两人都穿着高跟鞋,或许没走多久就累了要分道扬镳,以后要不要见面也很难说。
晚春的深夜,微凉。两人走在路上,并未离得太远,也不靠的很近。
杨梦里始终微微低头,不看太远,也不看昔云,“我打算回这定居了,从事有关于理财咨询之类的工作。”
昔云点头,表示在听。
杨梦里:“我做过市场调研,发现我们这个城市在企业理财方面做得很成熟,但是个人理财方面却很欠缺。所以我的工作打算往这个方向走。”
两人缓缓走着,路灯下的影子由长变短,再由短拉长。
昔云没有答话,她的母亲在税务局上班,对这方面有一些了解,但隔行如隔山,深入的就说不上话了。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是,杨梦里从之前的问了也不说,到如今的没问却不停说,实在不知道这变化的契机在哪里?
在一盏路灯下的石墩前,杨梦里停住了脚步。石墩不到一米高,她虚虚地靠在它旁边,昏黄色的路灯打在身上,怀旧又落寞。
她脱了高跟鞋,抬头看了看夜空,月色暗淡,春风缕缕,吹得脸旁的那几根发丝时不时地挑逗着嘴唇和鼻尖。
昔云凝视着光脚踩地的杨梦里,眼神里说不出是惊讶还是疑惑。
“这10年我一直想着你。”杨梦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零星几个,轻吞慢吐:“前几年没有很想,这几年不知道为何,总是时不时想起你,连梦中都是关于你的事,特别想见你。”
反正已经知道了结局,倒不如把该说的说了,也算是给自己的情感一份交代,今后再有非分之想,也应该善刀而藏。
杨梦里侧过头,目光对上昔云。她看不清昔云现在的心理状态。
谁听见十年没见的朋友说出这么情感浓重又没头没尾的话,都会有些匪夷所思吧。
“今后,可不可以经常联系?就聊聊天,吃吃饭,不做别的。”杨梦里语气温柔,看似请求,又不容拒绝。
昔云站在杨梦里对面,鼻尖和脸颊被细风吹得粉红,楚楚可怜的,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哭了。
她心中感受复杂,想要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良久,昔云回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有几分是敷衍了事,又有几分是权宜之计,杨梦里不愿再做探究,这样的结局已是上天眷顾了。
回到家刚开门,猜拳声立马入耳,紧接着便是烟酒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杨父看见杨梦里,立马放下了拳头,“梦梦回来了啊,吃过了吗?”
杨梦里瞥了一眼桌上的几人,突然有些反胃。她不说一句,回了房间。
黑暗中,手机亮了又暗,来电显示的都是“李茜”。半躺在椅子中的杨梦里艰难地起身,接通了电话。
“哎哟我的妈呀!“电话那头的李茜叫唤了起来:“今晚十二点前要是还联系不上你,我就要报警了!邮件不回,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被骗去缅北了也还有通诈骗电话呢!”
李茜说话声音又大又急,好在杨梦里按了免提丢到了桌上,不然那半死不活的魂都要被这声音吊起来了。
没听到回话,那边的李茜更加生怒,“不管你忙什么,今晚必须给我解决本木集团的那几个问题。他家一直是你跟的,人家的各个步调都在程序上呢,你别跟我玩……”
“我今天见到她了。”杨梦里打断了李茜的话。
“……哦。”李茜的音量降了几十分贝。
杨梦里:“她结婚了,还有个小孩。”
李茜:“……”
“好像挺幸福的。”杨梦里想起了昔云说起女儿时宠溺开心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李茜:“那你……”
杨梦里自顾自的说着:“她皮肤变白了,生活充实。”
李茜轻叹一声,说:“回这边来吧,不是还有我嘛。”
杨梦里:“走不动了,见到她后,我就再也走不动了。”
杨梦里挂断电话,又半躺回去,眼眶里浮起星星麟光,犹如颗颗即将陨落的行星。
手机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再也看不见杨梦里脸上的任何神情。
窗对面的人家,灯火开了又熄,杨梦里的房间始终昏暗沉静,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又像是在低诉,它说:年少不遇,皆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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