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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揣度
林小满提着东西走到岸边,湖水在暮色中显得深沉静谧,夜雾刚刚升起,如轻纱般在水面与林边缓缓流淌,将湖对岸的层峦叠翠晕染得缥缈朦胧。
一艘小船悄然从薄雾中滑出,停在林小满面前。
他把袋子放进船舱,自己也跳了进去,小船微微一沉,破开平静的水面,滑入雾中。十里平湖,水波不兴,小船划过留下极浅淡的涟漪,片刻便复归平静。
林小满静坐船头,小船自行其是,运行平稳,速度却一点不慢,转眼便行至湖心,对岸的景象愈发清晰。一水之隔,一面是庄园楼阁错落,华灯初上的人间盛景,一面是枝条萧疏遒劲,直探入水的浑然天成,泾渭分明。
二十年前,靠山屯被山洪冲毁以后,山林周边散落的村镇,都被集中迁移到平阜近郊安置,成了今天的北郊新区。而原来村庄旧址和附近低洼处的农田,汇集了四方山川流水,形成了眼前的十里平湖。
人类的远离,成全了这方天地,几年下来,周遭草木丰茂,生机盎然,越来越有灵山大川的韵味,顾老爷子眼光独到,投资建起了平湖景区度假村,还跟林小满约定,以湖为界,互不侵扰。
绵延数十里的风景区和顾家私人园林就像是一道防护墙,阻拦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让湖对面的山林归于宁静。
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行太不方便,置办点生活用品只能去七十里外的平阜。
船刚靠岸,一道小小的黄色身影便从山坡上蹿了下来,带起一阵草叶窸窣。
“哎哟喂!小满子!你可算回来了!俺老黄搁这儿等得尾巴尖都凉了!”
黄大爷尖声尖气夸张地抱怨着,它跑到林小满面前,人立而起,搓着两只前爪,豆大的黑眼珠滴溜溜转,鼻子不停地朝林小满身后的袋子耸动。
林小满弯腰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老刘记’的烧鸡,知道您爱吃,回来时顺手捎了一只。”
黄大爷欢叫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油纸包还没完全打开,那股混合了香料的浓郁香气就飘散出来。它陶醉地深吸一口气,抱着几乎跟它身子差不多大的烧鸡,窜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林小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着平静的水面行礼道谢:“多谢龙君。”
湖面平静依旧,只有泊在岸边的小船随着湖水的波动微微起伏。
林小满拎起大包小包,向山间小院走去。草木的气息,泥土的味道,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山里“居民”们的细微动静,瞬间将他包裹。城市的喧嚣,世人的目光,人间的烦扰,都被环绕山下的辽阔水域隔断,仿佛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小院离岸边不算太远,但因为他拿了太多东西,走得有点吃力,推开院门,一道视线便从高处落了下来。
花花端坐屋顶,身形在渐暗的天光里勾勒成一个从容沉静的剪影。
林小满放下大包小包,翻出小鱼干,献宝似的捧给花花:“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花花懒洋洋地舒展四肢,柔若无骨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从青瓦屋顶跃至缠满枯藤的斑驳墙头,再纵身落地时,爪尖只沾了些许浮尘。它慢悠悠跳上窗台蜷作一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着窗沿,静静等着林小满,动作轻盈得像一阵掠过檐角的风。
林小满快步走过去,奉上香喷喷的小鱼干,放在它触爪可及的地方,花花低头嗅了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用一侧尖尖的犬齿轻轻叼起一根,小口小口地咀嚼起来。
用美味安抚好猫主子,林小满这才转身,把大包小包拿进屋里,开始分门别类地归置他今天的“战利品”。除了一些工具和日常用品外,大部分是山外才有的精细食材,上好的粳米、细盐、各种耐储存的酱料、牛肉、排骨,还有几样新鲜蔬菜。
收拾完东西,林小满拉开冰箱门,看着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食材,心念一动,想着给花花改善下伙食。他转身走向灶台,挽起袖子,淘米洗菜。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没一会儿,暖融融的香气便漫过灶台,缠上了窗棂边打盹的,花花的耳朵尖。
冬春交替的夜晚,浸着透骨的寒。
窗外,残雪蜷在背阴的角落,映着冷白的月光。室内,灶火的余温还未散尽,勉强抵御着试图渗入的凉气。
花花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球,窝在雪白的织锦软垫上。林小满躺在被窝里,一人一猫,都睁着眼,望着从窗子透过来的那抹清辉,全无睡意。
“喂,” 花花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它没抬头,尾尖漫不经心地扫过软垫绒面,“白天,白婆婆让你去送药了?”
“嗯。” 林小满应了一声。
“去哪儿了?给谁?”
“去了趟平阜城里,” 林小满老实交代,“给李维真,他在城南开了家花店。”
“李维真?!”
花花耳朵竖了起来,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两道锐利的竖线。
“他受伤了?伤在哪儿?严不严重?”
它问得又快又急,但话音刚落,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竖起的耳朵抖了抖,别过头去,下巴抬得高高的,故作冷淡地补充道,“哼,我就知道,他那张欠揍的嘴,迟早惹祸上身!活该!”
林小满看着它那副明明在意却非要嘴硬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不是他受伤。”
花花闻言,紧绷的神经霎时松弛下来,但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跳到林小满身边追问道:“不是他?那还能有谁值得白婆婆特意配药,还让你亲自送去?难道是他在城里惹了什么麻烦,伤了凡人?” 它开始胡乱猜测,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要真是这样,看他怎么收场!”
“也不是普通人吧,”林小满还没见过有普通人能长成那样的,他把头转向花花,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在他店里的冰泉池子里,看到一个少年,昏迷着,浑身是伤,像是……瓷器裂开的那种细碎伤口,不知道怎么弄的,看着挺吓人的。”
他仔细描述了那少年的模样和伤势,以及李维真虽然嘴上嫌弃、动作却异常轻柔喂药的情景。
花花听完,沉默了片刻,小脑袋歪着,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琥珀眸子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迅速被一种混合了鄙夷和无限恶意的光芒取代。
“哦——?”它拖长了语调,尾巴慢悠悠地晃动着,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突然跑到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去,还弄个花店掩人耳目……果然是在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它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用最大的恶意揣度那位山鬼邻居:“肯定是不知道从哪儿拐骗来的小精怪,或者干脆是强抢了哪座山头的灵物!你刚才说那少年长得不差吧?李维真那家伙,平时就一副招蜂引蝶的德性,定然是见色起意!”
“把人弄伤了,藏起来,假惺惺地救治,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龌龊主意呢!呵,还说什么不喜欢城市,我看他就是想找个方便干坏事的地方!山里多不方便啊,妖多眼杂的。”
花花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语气也越发笃定和不屑,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了李维真是如何“行为不端”的。
林小满看着它义愤填膺(其中至少掺杂了七分因为被李维真日常嘲讽而积攒的私怨)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我觉得他好像挺在乎那少年”的观察咽了回去。
算了,就让花花这么以为吧。至少,它现在不用担心李维真本人了,虽然这放心的方式……有点特别。
“总之,你离他远点,”花花最后下了结论,用爪子拍了拍炕沿儿,一副“本宫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那只小气鬼心黑手辣,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也给卖了!”
林小满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想去摸它的头,被它一爪子拍开。
“我没跟你开玩笑,那家伙满嘴淬毒,舌头是蝎子尾巴变的,他上次还说本宫胖得像球!我哪里胖了?本宫这是丰腴!哼!”说到这里,花花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你少跟他学那些拐弯抹角的腔调,听着就烦。他说东你往西,他夸好你快跑,听见没?不然本宫连你一起挠!”
“睡觉!”花花凶巴巴地瞪了林小满一眼,回到垫子上,重新揣好爪子,闭上眼睛,只是那看似闲适的外表下,微微抖动的耳朵尖,暴露了它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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