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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异常样本
一、平静的裂痕
2025年9月,周三下午3点。
阳光斜射进学校图书馆的窗,在我摊开的《变态心理学导论》上投下光斑。
咖啡杯轻敲桌面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苏璃?你又走神了。”对面,室友林小雨担忧地看着我,“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毕业论文压力太大?”
我端起微凉的拿铁喝了一口,让咖啡因的苦涩压住脑中那层薄雾。
“没事,可能没睡好。”
这是谎言。
距离那个“噩梦”——或者说,那场真实的时空穿越——已经过去了八年。
八年来,我用尽一切科学解释来说服自己:
羽状胎记的灼热是血管神经反应。
BB机的乱码是老式电子元件故障。
钟楼里的一切,是高考压力下的集体幻觉和记忆错构。
我甚至去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做了一次“案例观察”,以患者的身份。结论是:急性应激反应伴随轻微解离症状,建议休息。
看,一切都有解释。
我考上了顶尖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成绩优异,今年刚保研。在所有人眼里,我是冷静、理性、前途光明的苏璃。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没走。
掌心的羽状胎记,这八年来再也没发过烫,但它也再没“凉”过。它维持着一种恒定的、体温略高的温度,像皮肤下埋着一块不会冷却的余烬。
还有那些偶尔闪回的片段——母亲跳进裂隙的背影,年轻傅沉霄决绝的眼神,警报声中那句“灾难级谐振”……
我将它们封存于记忆深处,假装一切正常。
直到三天前。
我开始在镜中倒影的边缘,瞥见一闪而逝的白裙少女侧脸。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二、“心灵方舟”
我没有去计划中的毕业旅行,而是向市内一家顶尖心理咨询机构——“心灵方舟”,投递了实习申请。
理由冠冕堂皇:积累临床经验。
真实原因,我自己都不敢深想。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某种“异常”……如果一个地方汇聚了各种心理困扰者……
会不会是观察的绝佳窗口?
面试顺利得不可思议。机构负责人对我表现出极大兴趣:“我们需要你这样有学术潜力的年轻人,很多来访者对同龄咨询师更容易建立信任。”
于是,七月下旬,我有了一个临时的工位,一张印着“实习咨询师苏璃”的铭牌,和一套合身的米白色职业套装。
看起来,完全像个初入职场、认真努力的心理学实习生。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天踏入这间光鲜亮丽的咨询中心时,我都在进行一场沉默的田野调查。
我在等。
等我的“雷达”——那片沉寂八年的羽状胎记——再次响起警报。
第一周,风平浪静。
第二周,毫无波澜。
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是神经过敏时——
第三周的周二下午,“样本”出现了。
三、张为民
来访者姓名:张为民。
年龄:六十二岁。
登记问题:退休后适应障碍,疑似伴随强迫性思维。
我在预约表上看到这个名字时,正在帮督导老师预审下午的案例概要。指尖划过纸张,没有任何异常。
下午2:50,张为民准时到达。
作为实习观摩生,我跟在督导老师身后走进咨询室。第一眼看到这位老人时,我感觉到的是一种过度的、紧绷的“正常”。
头发一丝不苟,浅蓝衬衫扣到最上一颗,深色西裤笔挺,手里拿着老式黑色皮革公文包。
走路背挺得笔直,步伐均匀如丈量。问好用词精确,语调平稳。
但我注意到:
他的眼睛快速扫视环境时,瞳孔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缩放。
他的手指在公文包提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不是随意,更像遵循某种内在节拍。
“苏老师,这位是张先生。”督导老师将他引入座位。
我走到角落的记录位坐下,双手交叠,将记录本放在膝上。
就在我踏入咨询室门口、距离张为民大约三米远时——
嗡。
一声极轻微、仿佛来自颅骨内部的蜂鸣。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细微却明确的灼热感,从我右手掌心猛地窜起!
我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强行维持表情不变,走到座位坐下。右手掌心贴着左手手背,掩盖那突如其来的灼热。
不是错觉。
羽状胎记在发热。虽然远不及八年前那夜的剧烈,但这种清晰的、指向性的苏醒,让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我抬起眼,看向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张为民。
四、冰冷的符号
督导老师开始了初步的共情和问题探索。
张为民的回答起初很普通:退休后生活失去规律,感到空虚;子女不在身边;对身体健康过度担忧……
但渐渐地,话题开始偏移。
“不仅仅是无聊,医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是那种……不精确带来的烦躁。您明白吗?这个世界,充满了低效的、不必要的冗余和误差。”
督导老师保持专业中立:“能具体说说哪些地方让您感到‘不精确’吗?”
张为民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打开了那个一直放在腿上的黑色公文包。
他没有取出病历或日记。
而是拿出了一叠厚厚的、边缘卷曲的A4打印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
符号。
不是文字。
是由极其简洁的几何线条——直线、锐角、完美圆弧——以及一些不规则的、仿佛随机噪声般的波形图,组合而成的复杂图案。它们排列整齐,如同某种非人类的乐谱或方程式。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些符号,我从未见过。但凝视它们超过两秒,就会产生轻微的头晕和恶心感。它们透着一股冰冷的、剥离了一切情感和意义的秩序感,仿佛在描述一个没有生命、只有绝对规则与最终解体的宇宙图景。
“这是我计算的,”张为民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种混合着狂热与恐惧的战栗,“我们这个社会经济体系的崩溃模型。看这个函数曲线,它精准地预言了三次市场波动的拐点,误差小于0.5%。还有这里,社会凝聚力衰减的熵增公式……它都在这里!一切都在走向一个必然的、干净的终值!”
督导老师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努力维持治疗框架:“张先生,我理解您对这些规律的着迷。但我们或许可以谈谈这些想法对您情绪的影响……”
“情绪?”张为民突然打断她,抬起头。
他的眼神不再平静,而是闪烁着一种濒临碎裂的、锐利的光。
“情绪是噪声!是系统运行的低级错误!我们需要的是格式化!清除所有无效数据,让一切回归最基础、最简洁的初始状态!”
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手指用力点着纸上那些冰冷的符号。
“这才是真理!冰冷的、绝对的、美丽的真理!而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督导老师,最后,不知为何,竟然落在了角落记录位置的我脸上。
那眼神让我心脏一紧。
那不是看一个陌生实习生的眼神。
那更像是在看……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公式里的变量。
就在这一瞬间——
我掌心的羽状胎记,灼热感陡然加剧!
与此同时,我眼前猛地闪烁了一下。
五、幻象
咨询室柔和的光线、米色沙发、督导老师关切的脸……所有这些坚实的现实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抖动、变得半透明。
而在这一片抖动的虚像之下,我“看”到了另一幅短暂覆盖上来的图景:
还是这间咨询室,但墙壁斑驳,爬满了黑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裂纹。
张为民依旧坐在那里,但身影扭曲模糊。他的口大张着,却没有声音,只有粘稠的、沥青般的黑暗从他七窍中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地毯上,腐蚀出嘶嘶作响的孔洞。
而那叠写满符号的纸,在虚幻的图景中燃烧着,发出苍白的、没有温度的火光。
幻象持续了不到半秒。
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
一切如常。咨询室完好,张为民正被督导老师引导着进行深呼吸练习,他眼中的狂热稍稍褪去,变回那种紧绷的“正常”。
只有掌心残留的刺痛,和后背冰凉的冷汗,证明着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并非幻觉。
剩下的咨询时间,我几乎没听进去任何具体对话。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控制呼吸和表情上,同时死死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那不是简单的强迫症或妄想。
那些符号……那种冰冷绝望的秩序感……还有羽状胎记的反应和一闪而过的恐怖幻象……
一个词毫无预兆地跳进我的脑海:
异常体。
带着来自八年前记忆深处的、铁锈般的寒意。
六、确认
咨询结束,张为民恢复刻板礼貌,整理好他的“计算稿”,起身离开。
督导老师送走他,回到咨询室关切地看我:“小苏,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刚才张先生的情况确实有些……超出常规。第一次见到这种偏执型思维具象化的案例,感到冲击是正常的。”
我勉强笑了笑:“有点被吓到。我……想去休息一下。”
“去吧。记住,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的自我。来访者的疯狂,不能成为我们的疯狂。”
我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咨询室。
没有去休息区,而是径直走进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反锁隔间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息。
然后缓缓摊开自己的右手。
掌心的羽状胎记,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深了一些。灼热感正在缓慢退去,但仍有余温。
我伸出左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那片皮肤。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
不是梦。
那个1999年的黑夜,母亲的背影,年轻傅沉霄决绝的眼神,裂隙的嗡鸣,项圈宝石的蓝光……还有刚才张为民眼中那不属于人类理性的冰冷狂热。
这些,都不是梦。
有什么东西,从那个被标注为“404错误”的夜晚,泄漏到了我的现实里。
而“心灵方舟”这个看似普通的咨询中心,或许正如我潜意识所猜测的那样,正在吸引着那些被“泄漏物”污染的灵魂。
我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性堤坝。
但在这恐惧的深处,另一种情绪,如同顽固的火星,开始闪烁。
是确认。
我终于触碰到了“异常”的实体。哪怕只是一个边缘,一个碎片。
而确认,就意味着可以观察,可以分析,可以……应对。
七、调查开始
几分钟后,我站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层恍惚的薄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锐利。
我走回自己的小隔间工位,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了那个老式BB机。
屏幕漆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随身挎包的夹层里。
然后,我打开电脑,调出了机构内部不对外公开的、更详细的来访者初筛记录。目光在“张为民”的名字上停留许久。
最后,我点开了母亲遗物电子档案的文件夹——那里有我扫描保存的所有手稿照片。跳过那些艰深的物理公式,直奔最后几页,那些字迹潦草、充满私人化符号和急促短语的段落。
一定有线索。
母亲一定留下了什么,关于如何识别、如何应对……那些来自“裂隙”另一边的东西。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溢彩,勾勒出一个繁荣、有序、坚实的现代世界表象。
我坐在逐渐昏暗的办公室里,屏幕冷光照亮我专注的侧脸。
我的调查,开始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
就在写字楼对面的另一栋大厦顶层,一个不起眼的窗户后,一架高倍率望远镜的镜头,正从我所住的楼层,缓缓移开。
镜头后的阴影里,一点冰蓝色的微光,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
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更远处,城市边缘那座废弃的钟楼尖顶,在夜幕中沉默矗立。
我掌心的羽状胎记,在黑暗中持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灼热。
仿佛在说:
八年的平静结束了。
欢迎回来,苏璃。
【第二章·完】
【下一章预告】
我的第三个病人,在公园里和三十年前的炮火作战。
而那个404局的男人,这次没有净化怪物。
他只是半跪下来,替我抹掉了溅到脸上的硝烟。
——原来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侵入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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