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钢琴上的血迹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整栋宅邸陷入沉睡。
陆承屿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点微弱的红光——监控器的指示灯,像一只永不闭眼的机械之眼。他可以想象林宇澈此刻正坐在监控屏幕前,看着他,记录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
睡衣口袋里有东西——一个很小的、扁平的金属片。林宇澈不知道这个,监控系统检测不到这个,因为它是今夜晚宴时,四叔与他拥抱时悄悄塞进他口袋的。
陆承屿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让水声掩盖其他声音。他在镜子前展开那张金属片,实际上是一枚微型储存卡,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镜子里的人影苍白,但眼睛异常明亮。
他将储存卡塞进电动牙刷的充电底座——唯一可能避开监控的地方,然后开始刷牙。动作从容,表情平静,像每个准备就寝的普通人。
但当他吐掉泡沫,抬头看镜子时,嘴角有一丝血。
不是牙龈出血。是他刚才不小心咬破了嘴唇内侧,在听到四叔低语那句话时。
“琴房,午夜,一个人来。关于你母亲的死。”
---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陆承屿的脚步渐次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他穿着深色睡衣,像夜行的幽灵,走向宅邸西翼那个很少有人踏足的房间——琴房。
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光。
陆承屿推开门。
琴房比他记忆中小了。那架三角钢琴还在中央,蒙着白色防尘布,像一座覆盖着雪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栀子花香水,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但气味仿佛渗入了木材的纹理。
四叔不在。
陆承屿走到钢琴边,指尖划过防尘布,扬起细微的尘埃。他没有掀开布,只是站在那里,等待。
“你还是来了。”
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但不是四叔。
林宇澈从书架后的阴影里走出,穿着深灰色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杯水。他的表情在昏黄灯光下难以辨认。
“你在等我?”陆承屿没有转身。
“监控显示你在浴室停留了十七分钟,比平时长六分钟。心率在第十一分钟时出现异常峰值。”林宇澈走近,脚步声几乎无声,“然后你离开了卧室,走向西翼。按照规则,我需要确认你的安全。”
陆承屿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琴房里回响:“所以你现在是24小时跟踪狂了?”
“我是你的监管者。”林宇澈停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而监管条例第7条明确规定,午夜后的单独外出需要提前报备。”
“如果我不报备呢?”
“那么我必须在场。”林宇澈喝了一口水,“所以,你在这里等谁?”
陆承屿终于转身,月光从高窗洒进来,照亮他半边脸。
“我以为你会直接查看监控,知道我收到了什么信息。”
“我可以。”林宇澈承认,“但我更想听你告诉我。这叫做信任建立,陆承屿。监管的基础不是控制,是信任。”
“信任。”陆承屿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陌生的味道,“你信任我吗,林宇澈?”
“我信任数据。”林宇澈走近一步,“数据显示,当你独自一人且处于情绪波动状态时,有43%的概率会做出危险行为。此刻,你的瞳孔放大了21%,体温下降了0.4度,呼吸频率不稳定——你在恐惧,或愤怒,或两者皆有。”
陆承屿闭上眼睛。
“四叔给了我一张储存卡。”他轻声说,“约我午夜来琴房,说要告诉我关于我母亲死亡的事情。”
空气骤然凝固。
林宇澈手中的水杯倾斜了一瞬,但立即稳住。
“储存卡在哪里?”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度。
“浴室,牙刷充电座里。”陆承屿睁开眼,“你没发现,对吧?你的完美监控有盲点。”
“因为我没有监控浴室内部。”林宇澈承认,“隐私条款的界限。但我应该想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
“你没有去拿储存卡查看内容,而是直接来了这里。为什么?”
陆承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睡的花园。
“因为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他说,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言自语,“一段录音,或者一段录像。能证明我母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而四叔手里有这份证据,已经七年了。他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使用它的最佳时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在我身边有了一个‘监管者’的时候。”
林宇澈沉默了很久。
“你早就知道。”不是疑问,是陈述。
“怀疑和知道是两回事。”陆承屿转过身,月光现在照在他脸上,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我怀疑了七年,林宇澈。七年里,每个夜晚我都在想,为什么那天她会去琴房?为什么钢琴会漏电?为什么偏偏是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手还按在琴键上,弹着那首她最爱的《月光》?”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知道被电击致死的人是什么样子吗?肌肉痉挛,手指会蜷缩,会抓住最近的物体。但她的手是展开的,林宇澈。像还在演奏。像有人……在她死后,摆成了那个姿势。”
琴房里一片死寂。
林宇澈放下水杯,走到钢琴边,伸手抓住防尘布的一角。
“你要看吗?”他问,没有回头。
陆承屿摇头:“不。因为如果我看了,就再也无法维持现在的表象了。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他们真正害怕的那种人——一个不在乎规则,不在乎后果,只想撕碎一切的怪物。”
“也许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林宇澈轻声说,“也许你温柔的皮囊下,本来就有獠牙。”
他掀开了防尘布。
尘埃在月光下飞舞,像细小的幽灵。钢琴露出来,黑色漆面依旧光亮如镜,映出两人的倒影——一个站在琴边,一个站在窗边,中间隔着七年的时光和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林宇澈打开琴盖。
象牙琴键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排沉睡的牙齿。
“弹点什么。”陆承屿突然说。
林宇澈转头看他。
“你会弹琴吗?”陆承屿问,声音恢复了一些平静,“我母亲的档案里应该有这个——她曾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她教过我弹琴,直到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琴键。”
“我会一点。”林宇澈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但也许不是现在——”
“弹。”陆承屿打断他,声音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作为监管者,你不是应该满足被监管者的合理要求吗?我现在需要听音乐,林宇澈。我需要证明这架钢琴不会杀人。”
林宇澈的手指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陆承屿闭上了眼睛。
是肖邦的《夜曲》,Op.9 No.2。不是他母亲最爱的《月光》,但足够温柔,足够悲伤,足够让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阳光穿过窗户,在她的发梢镀上金边。她哼着旋律,偶尔转头对他微笑,说:“承屿,音乐是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即使全世界都离开,音符还会在原地等你。”
那时的他太小,不懂这句话的重量。
现在他懂了。
琴声在琴房里流淌,林宇澈的演奏并不完美——有些音符迟疑,有些和弦不够饱满,但反而更真实,更像人类而非机器的表达。
陆承屿睁开眼睛,看着林宇澈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肩颈的线条,随着弹奏的节奏微微起伏。这个总是笔挺如松的男人,此刻在音乐中显露出一种罕见的柔软。
然后陆承屿看见了。
在林宇澈的左手手腕,从家居服袖口露出的部分,那道伤疤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比之前看到的更长,更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劈在皮肤上。
琴声突然停止。
不是自然结束,而是突兀地中断,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陆承屿上前一步:“怎么——”
“别动。”林宇澈的声音紧绷如弦,“钢琴内部……有东西。”
他保持着手指放在琴键上的姿势,但身体完全静止。月光下,陆承屿看见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什么东西?”陆承屿压低声音。
“导线。”林宇澈说,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从琴键下方延伸出来,连接着……我感觉到电流。很微弱,但存在。”
陆承屿的血液瞬间凝固。
七年前的情景在眼前闪现——母亲倒在钢琴边,手指还按在琴键上,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不要松开。”他强迫自己冷静,“如果触发电流——”
“我知道。”林宇澈打断他,声音反而平稳下来,“这是一道陷阱,陆承屿。四叔知道你会来,知道你会让我来,知道我会碰这架钢琴。”
“你怎么——”
“因为导线是新的。”林宇澈说,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灰尘被擦掉了,螺丝有拧动的痕迹。这个陷阱是今天布下的,就在晚宴期间,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厅时。”
陆承屿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冰冷的、纯粹的愤怒,像毒液在血管里蔓延。
“他要杀你。”他轻声说,“或者杀我。或者……两者都要。”
“推理正确。”林宇澈居然笑了,虽然笑容紧绷,“现在的问题是,监管者手册里没有教我怎么从通电的钢琴里脱身。你有什么建议吗,被监管者先生?”
陆承屿环顾四周。琴房里没有工具,没有绝缘材料,只有月光、尘埃和七年的沉默。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宇澈放在琴凳旁的那杯水上。
“水是导体。”他低声说,“如果你能打翻那杯水,让水流到地面,形成接地——”
“会引起短路,可能触发更大的电流。”林宇澈接话,“但可能是我脱身的唯一机会。”
“可能?”
“46%的概率我会被电击,32%的概率陷阱会失效,22%的概率会触发警报引来其他人。”林宇澈的声音异常冷静,像在陈述天气预报,“你希望我选哪个?”
陆承屿看着他。这个总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被困在一架可能致命的钢琴前,却还在分析概率,还在问他的意见。
“我希望你活着。”陆承屿说,声音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我不管什么概率,林宇澈。我要你活着离开这里。”
林宇澈转过头,月光照亮他的侧脸。那一刻,陆承屿看见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不是数据,不是程序,而是某种真实的、温热的东西。
“那就后退。”林宇澈说,“退到门边。如果我失败了——”
“你不会失败。”陆承屿打断他,但他照做了,后退到门边,手指紧紧抓住门框。
林宇澈深吸一口气。
他的左手还按在琴键上,右手缓缓移动,极其缓慢,像慢动作回放。指尖触碰到水杯的边缘,停顿,然后——
他打翻了水杯。
水泼洒出来,在月光下像一道银色的瀑布。水流顺着琴凳腿流下,在地板上蔓延,寻找着最近的导体。
什么也没发生。
一秒,两秒,三秒——
钢琴内部传来轻微的“噼啪”声,像爆开的火花。林宇澈的手指猛地从琴键上弹开,整个人向后跌去,撞在琴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陆承屿冲过去。
林宇澈倒在地上,呼吸急促,左手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红痕——电流灼伤的痕迹。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清醒的,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概率落在32%那一边。”他喘息着说,“陷阱失效了。”
陆承屿跪在他身边,手指颤抖着检查他的伤口。灼伤不深,但皮肤红肿,疼痛可想而知。
“你疯了。”陆承屿说,声音沙哑,“你他妈的疯了,为什么要打翻那杯水?我可以去找工具,我可以——”
“因为你在害怕。”林宇澈打断他,右手抓住陆承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体温——我不用看数据都知道你在害怕。不是为你自己,是为我。”
他撑着坐起来,两人的脸在月光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害怕,陆承屿。”林宇澈轻声说,“很……新奇的感觉。”
陆承屿说不出话来。愤怒、恐惧、某种难以定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林宇澈的肩上,呼吸颤抖。
“别再做这种事了。”他低声说,“别让我……别让我再一次经历这种——”
他突然停住了。
因为林宇澈的手抬起来,轻轻放在他的后颈。不是监管者的触碰,不是程序化的安慰,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真实的接触。
“我答应你。”林宇澈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储存卡。”林宇澈说,手指微微收紧,“让我来处理。不要看,不要听,不要一个人面对那个真相。至少……不要一个人。”
陆承屿抬起头,看着林宇澈的眼睛。月光下,那些深灰色的冰层融化了,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
“为什么?”他问,“这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的工作是监管我,不是保护我,不是——”
“也许我的工作定义需要更新。”林宇澈打断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地站起来,然后向陆承屿伸出手,“起来。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在有人发现之前。”
陆承屿握住那只手,被拉起身。他们的手没有立刻分开,而是在月光下多停留了几秒,指尖交缠,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然后林宇澈松开了。
他走向钢琴,从内部扯出那几根导线,用随身带的瑞士军刀切断,小心地卷起来。
“证据。”他简短地解释,将导线塞进口袋,“现在,回房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那四叔呢?”陆承屿问。
林宇澈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他。月光从背后照来,给他的轮廓镀上银边,像个从暗夜中走出的审判者。
“四叔,”他缓缓说,“刚刚越过了我的底线。”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陆承屿听出了底下的寒意——那不是程序化的监管者的声音,那是林宇澈本人的声音,冰冷、危险、不容置疑。
“你想做什么?”陆承屿问。
林宇澈笑了。那个笑容里没有温柔,没有程序,只有纯粹的、黑暗的愉悦。
“他试图伤害我的被监管者。”他说,手指轻轻拂过陆承屿的脸颊,动作温柔,但眼神凌厉如刀,“而我的新工作定义里,有一条很重要的补充条款——”
他凑近,呼吸擦过陆承屿的耳廓。
“伤害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门轻轻关上。
琴房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月光依旧,照亮那架沉默的钢琴,和地上那摊渐渐干涸的水渍。
而在黑暗里,陆承屿第一次感到,这个牢笼,也许不是囚禁他的地方。
也许是……保护他的地方。
由一个人,用他自己的伤疤和秘密,构筑的堡垒。
很久的早晨七点零三分的餐厅里。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几何图形。陆承屿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份完整的英式早餐,但他没有碰。他的目光落在餐桌另一端的空位上——那是四叔陆明轩的位置,此刻还空着。
林宇澈坐在他左侧,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左手手腕缠着一圈极细的白色绷带,几乎看不出来。他正在喝黑咖啡,动作从容,仿佛昨夜琴房里的生死异象从未发生。
“他迟到了。”陆承屿轻声说。
“他一定会来。”林宇澈放下咖啡杯,瓷杯与碟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某种信号,“迟到是宣告权力的方式,特别是在昨夜之后。”
陆承屿侧头看他:“你知道他昨夜之后做了什么?”
“知道。”林宇澈用银叉切下一小块煎蛋,“凌晨三点二十七分,他离开了宅邸,去了城南的一家私人会所。见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李二伯在财务部门的心腹,另一个是负责家族安保的副主管,第三个……”
他停顿,将煎蛋送入口中,咀嚼,吞咽。
“第三个是谁?”陆承屿追问。
“一个你不需要知道名字的人。”林宇澈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个专门处理‘特殊问题’的人。”
陆承屿的指尖微微发凉。
“你是说——”
“我是说,”林宇澈打断他,目光平静地投向餐厅入口,“他来了。”
四叔陆明轩踏入餐厅时,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但那笑容在看到林宇澈手腕上的绷带时,凝固了半秒。
“承屿,林先生,早啊。”他在空位坐下,侍者立即为他摆上餐具,“抱歉来晚了,昨晚睡得不太好。”
“是吗?”陆承屿微笑,“做噩梦了?”
“倒也不是。”四叔接过侍者递来的咖啡,“就是……总觉得房子里有什么声音。琴房那边,你们听到了吗?”
空气骤然安静。
林宇澈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吹了吹:“可能是老鼠。老宅子常有这种问题。”
“老鼠。”四叔重复,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多大的老鼠,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足够大的。”林宇澈抬眼看他,深灰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不过请放心,四先生。老鼠的问题,我会处理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陆承屿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像两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低头切培根,刀叉划过瓷盘,发出刺耳的声响。
“说起来,”四叔突然转向陆承屿,“承屿,我昨天给你的那个小礼物……你看了吗?”
来了。
陆承屿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还没。”他说,声音平稳,“我想等到合适的时间再看。有些真相,需要适当的仪式感,您说是不是?”
四叔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
“仪式感。”他重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年轻人就是爱讲究这些。但有时候,真相就像早餐的牛奶——放太久,就酸了,不能喝了。”
林宇澈突然笑了。
很轻的一声笑,但在安静的餐厅里清晰可闻。
四叔皱眉:“林先生觉得可笑?”
“我只是想到一个比喻。”林宇澈放下咖啡杯,“有些人就像牛奶,表面洁白,内里却已经腐败。放得越久,味道越刺鼻,最后只能倒掉。”
他的目光落在四叔脸上。
“您说是不是,四先生?”
四叔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放下咖啡杯,力道稍重,液体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像污渍。
“林先生说话很直接啊。”
“我习惯直接。”林宇澈靠回椅背,“特别是在面对试图伤害我监管对象的人时。”
餐厅里的侍者已经悄然退下。门关上了,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和满桌逐渐冷掉的食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四叔说,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知道。”林宇澈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型平板,放在桌上,推向四叔,“昨夜三点二十七分,城南‘静园’会所,三号包厢。您需要我播放录音,还是直接看转账记录?”
四叔的手开始发抖。他盯着那个平板,像盯着一条毒蛇。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林宇澈替他说完,“因为监管者的权限比您想象的大,四先生。我可以访问家族的所有监控系统,所有通讯记录,所有财务往来。您以为您做得隐秘,但在我眼里,就像在玻璃房里玩火——清晰,透明,且愚蠢。”
陆承屿静静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宇澈真正的攻击性——不是程序化的,不是机械的,而是带着人性温度的、精准的残忍。
“你想怎么样?”四叔的声音嘶哑了。
林宇澈没有立即回答。他重新拿起刀叉,开始切盘中已经冷掉的香肠。刀叉切割食物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都像在切割什么无形的东西。
“我不想怎么样。”他终于开口,声音轻柔,“我只是想告诉您,游戏规则变了。”
他将切好的香肠推到桌子中央。
“从今天起,任何针对陆承屿的威胁,都会直接转嫁到威胁者身上。如果您想让他痛苦,我会让您更痛苦。如果您想伤害他,我会让您失去一切。如果您想杀他……”
林宇澈抬眼,那个眼神让四叔瞬间面无血色。
“我会确保您活着体验比死亡更糟的事情。”
四叔猛地站起,椅子向后滑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以为你是谁?”他低吼,“一个外人,一个花钱雇来的看门狗!你以为陆家会容忍你这样——”
“陆家会容忍。”林宇澈平静地打断他,“因为我已经和您的哥哥——也就是陆家的现任家主——达成新的协议。从昨夜开始,我对陆承屿的监管权,扩展为对威胁陆承屿安全的一切因素的清除权。”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授权书。您要验证一下吗,四先生?”
四叔盯着那份文件,像盯着死刑判决书。他的手颤抖着伸过去,翻开,目光扫过那些法律条文和熟悉的签名——确实是他哥哥的笔迹,那个掌握家族最高权力的男人的笔迹。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大哥为什么……”
“因为您越界了。”林宇澈也站起来,他的身高优势在这一刻格外明显,像一座山压在四叔面前,“七年前的事情,家主不是不知道,只是选择了沉默。但昨夜您布下的陷阱,太过明显,太过愚蠢,把他逼到了不得不选择的位置。”
他向前一步,四叔本能地后退。
“而他选择了陆承屿。”林宇澈一字一句地说,“选择了保全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惹麻烦的弟弟。”
四叔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摇晃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稳。
“你要……你要怎么处置我?”
林宇澈看了看陆承屿,眼神里有一丝询问。
陆承屿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四叔面前,看着这个曾经在家族里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
“储存卡里是什么?”陆承屿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四叔的嘴唇颤抖着:“是……是录音。你母亲出事那晚,琴房的监控录音。原本应该被销毁的,但我……我留了一份备份。”
“内容?”
“内容……”四叔闭上眼睛,“内容能证明,当时不止她一个人在琴房。”
陆承屿的呼吸停滞了。
“是谁?”他问,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那天晚上,还有谁在?”
四叔睁开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林宇澈,突然笑了——一种绝望的、疯狂的笑。
“你想知道?”他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宇澈立刻上前,但陆承屿抬手阻止了他。
“什么条件?”陆承屿问。
“保我。”四叔抓住陆承屿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保我不被你父亲处置,保我在家族里还有一席之地,保我……”
他的声音低下去,变成哀求。
“保我能活下去。因为我一旦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人不会放过我。”
陆承屿看着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七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真相大白的情景,想象过自己会愤怒、会疯狂、会不顾一切地复仇。但此刻,看着四叔这副模样,他只觉得……疲惫。
深深的、彻骨的疲惫。
“我可以保你。”他听见自己说,“但条件是你交出所有证据,并且离开陆家,永远不再回来。”
四叔愣住了:“离开?那我——”
“你可以活着。”陆承屿说,“可以选择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是我能给的最大仁慈,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看向林宇澈:“对吧?”
林宇澈点头:“这是最理性的解决方案。四先生,您的选择是:接受这个条件,或者面对家主的处置。根据我的计算,后者的结果有78%的概率比离开更糟糕。”
四叔的手慢慢松开。他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颤抖。
是哭泣,还是歇斯底里的前兆,陆承屿分不清,也不在乎。
“我接受。”良久,四叔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沉闷而破碎,“我会离开。但在我走之前……”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但眼神里有一丝诡异的清明。
“我要提醒你,承屿。那个人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你母亲。他的目标是你,是整个陆家。七年前只是开始,昨夜也只是试探。他不会停手的,除非……”
“除非什么?”林宇澈追问。
四叔看向陆承屿,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除非你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他轻声说,“或者……你找到方法,彻底摧毁他。”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踉跄地走向门口,像一个突然苍老了二十岁的老人。
餐厅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陆承屿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份已经冷透的早餐,看着那些精致的瓷器,看着这个华丽的牢笼。
“他说的‘他’是谁?”林宇澈问。
陆承屿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猜,和那道伤疤有关。”
他抬起右手,隔着衬衫布料,抚摸那道隐藏的疤痕。
“有人想把我变成某种样子,林宇澈。有人花了七年时间,试图把我塑造成一件……作品。我母亲是障碍,所以被清除了。我父亲知道真相,所以选择沉默。而现在轮到我了。”
他转身,看着林宇澈。
“你还要继续这场游戏吗?”他轻声问,“监管一个随时可能被摧毁的人,保护一个注定要被重塑的作品?”
林宇澈走近他,伸出手,但不是触碰,而是悬停在半空,像在测试某种温度。
“你错了。”他说,声音异常平静,“你不是作品,陆承屿。你是人。有裂痕,有缺陷,有疯狂,但也有……光。”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拂过陆承屿的眉眼,像在描摹一幅珍贵的画。
“而我的工作,不是阻止你被重塑。”林宇澈说,深灰色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确保重塑你的人,是我。”
陆承屿感到一阵眩晕。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希望。
“你真是个疯子。”他轻声说。
“彼此彼此。”林宇澈收回手,但目光没有移开,“那么,要开始了吗?真正的游戏?”
“什么游戏?”
“找出那个人的游戏。”林宇澈微笑,那个笑容里有某种黑暗的愉悦,“你和我,对抗那个藏在暗处的影子。不是作为监管者和被监管者,而是作为……”
他停顿,寻找合适的词。
“搭档。”陆承屿替他说完。
林宇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认同。
“搭档。”他重复,“听起来不错。”
餐厅外传来脚步声,是侍者回来收拾餐盘。阳光更盛了,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陆承屿看着那些尘埃,想起昨夜琴房里飞舞的尘埃,想起母亲手指下的琴键,想起七年来每个夜晚的黑暗。
然后他看向林宇澈,看向这个带着伤疤闯入他生活的男人,看向这个既是牢笼也是堡垒的存在。
“搭档。”他也重复,让这个词在舌尖融化,“那么,第一步是什么,搭档?”
林宇澈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储存卡——昨夜陆承屿藏起来的那枚。
“第一步,”他说,将储存卡放在陆承屿掌心,“我们听听七年前的真相。但这一次……”
他握住陆承屿的手,连同那张储存卡一起握住。
“我们一起听。”
陆承屿感到储存卡的金属边缘刺入掌心,感到林宇澈手指的温度,感到自己血液里的冰冷在缓慢融化。
“好。”他说,“我们一起。”
阳光终于完全填满了餐厅,驱散了所有阴影。
但两个人都知道,真正的阴影才刚刚显露轮廓。
而他们即将踏入的,是比昨夜琴房更深的黑暗。
储存卡插入读卡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林宇澈已经提前检查过这间房间——没有监控,没有窃听设备,连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老式台灯,橙黄色的光晕只能照亮桌面上很小一片区域,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
陆承屿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枚小小的金属读卡器,仿佛它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你确定要现在听?”林宇澈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搭在椅背上,“我可以先听,整理摘要——”
“不。”陆承屿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说过,我们一起。”
“是的。”林宇澈点头,但没有立刻播放。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型注射器——非常细的那种,里面装着透明液体。
陆承屿皱眉:“这是什么?”
“镇静剂。”林宇澈平静地说,“低剂量,能帮助你在面对强烈情绪冲击时保持一定的认知功能。不是剥夺你的感受,而是防止你……崩溃。”
“你认为我会崩溃?”
“数据显示,67%的人在直面至亲死亡真相时会出现急性应激反应。”林宇澈将注射器放在桌上,“你有自杀史,这个概率会上升到82%。我不想冒这个险。”
陆承屿盯着那支注射器。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么我会暂停播放,直到你准备好。”林宇澈说,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不是监管,这是……搭档之间的保护。”
陆承屿笑了,笑声有些苦涩:“你学得真快,用我的话来回敬我。”
“我善于学习。”林宇澈说,但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所以,你的选择?”
陆承屿伸出手臂,将衬衫袖口向上卷起,露出苍白的手腕和那道隐约的伤疤。
“注射。”他说,闭上眼睛,“但剂量减半。我要感受它,林宇澈。我要记住母亲最后时刻的每一个细节,即使它会撕裂我。”
林宇澈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注射器,调整剂量。冰凉的酒精棉擦拭皮肤时,陆承屿微微一颤。
“会有点刺痛。”林宇澈低声说。
针尖刺入皮肤的感觉很轻微,但药物流入血管的冰凉感却异常清晰。陆承屿感到某种轻盈的麻木感从注射点蔓延开来,不是失去知觉,而是……距离感。仿佛他正在从十米外观察自己。
“好了。”林宇澈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伤口,然后从背后俯身,双手握住陆承屿的手——左手放在鼠标上,右手覆盖在陆承屿的右手上。
“我们一起点。”他在陆承屿耳边轻声说。
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中像一声枪响。
音频文件开始播放。
---
一开始只有杂音。沙沙的背景音,像老式录音带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呼吸声。急促的、惊恐的呼吸声。
陆承屿立刻认出来了——是他母亲。
“你疯了。”她的声音传来,颤抖但清晰,“你真的疯了。”
没有回应。只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缓慢的,在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
“放开我。”母亲的声音更加恐惧,“他已经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推倒,撞在钢琴上。琴弦震动发出混乱的回响。
陆承屿的手指收紧。林宇澈的手也同时收紧,像一道无声的锚。
“他必须知道。”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陆承屿的呼吸停滞了。
他认识这个声音。不是四叔,不是父亲,而是……另一个他从未怀疑过的人。
二伯。陆明远。
“他太小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才十三岁,你不能——”
“正是因为他小。”二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才需要提前准备。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陆明轩,一个被宠坏的废物。陆家需要的是钢铁,不是瓷器。”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母亲几乎是在尖叫,“用这种……病态的方式?!”
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病态?”二伯笑了,笑声低沉而扭曲,“亲爱的弟妹,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病态的。我只是在教他早点认清现实,早点长出獠牙。”
“用伤害他的方式?”
“用让他记住疼痛的方式。”二伯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那种温柔比愤怒更令人毛骨悚然,“疼痛是最好的老师。它会告诉他,信任是奢侈品,亲密是陷阱,爱……”
他顿了顿。
“爱是最致命的弱点。”
又是一声撞击。这次更重,伴随着琴弦断裂的刺耳声响。
“就像你现在。”二伯继续说,声音几乎贴着录音设备,“你爱他,所以你会为了保护他做任何事。包括……死。”
陆承屿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药物制造的屏障开始出现裂痕,真实的情感像冰锥刺穿麻木。
林宇澈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宁愿——”
“你宁愿什么?”二伯打断她,“告发我?你觉得会有人信吗?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女人,和一个在家族里手握实权的男人?弟妹,清醒点。这个世界看的是权力,不是真相。”
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你想要什么?”母亲终于问,声音疲惫不堪。
“很简单。”二伯说,“从明天开始,你离开陆家。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联系承屿。让他以为你抛弃了他,让他学会恨,学会不再依赖任何人。”
“你想……摧毁他。”
“我想锻造他。”二伯纠正,“用失去,用背叛,用疼痛。七年时间,应该够了。等他二十岁,我会把他接回来,那时候他会是完美的继承人——没有软肋,没有弱点,只有对权力纯粹的渴望。”
母亲笑了。那笑声破碎而绝望。
“你真是个怪物。”
“我是现实主义者。”二伯说,“那么,你的选择?”
更长的沉默。录音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
“我答应你。”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有一个条件。”
“说。”
“让我最后弹一次琴。就在这里,现在。”
二伯似乎犹豫了。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他退开了。
“五分钟。”
钢琴声响起。
是《月光》第三乐章,最激烈、最黑暗的部分。母琴弹得狂野而破碎,琴键被砸出暴烈的和弦,像一场倾盆而下的暴雨,像垂死的挣扎。
陆承屿闭上眼睛。他记得这个旋律——七年前那个夜晚,他就是被这段琴声惊醒,走到琴房门口,看见门缝里透出的光,听见里面疯狂的演奏。
然后他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见了——
琴声戛然而止。
不是自然的结束,而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切断。一声闷响,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电流的“噼啪”声,持续了大约三秒。
死寂。
只有录音设备还在运转,记录着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大约三十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录音设备。
“永别了,弟妹。”二伯的声音平静如常,“为了陆家的未来。”
“咔”的一声,录音停止。
---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陆承屿盯着已经停止播放的音频界面,盯着那条已经走到尽头的进度条。药物造成的麻木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空白——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林宇澈慢慢松开手。他的手掌上留下了陆承屿指甲的印记,深陷皮肉,几乎要渗血。
“陆承屿。”他低声唤道。
没有回应。
“承屿。”
还是没有回应。
林宇澈绕过椅子,蹲在陆承屿面前。灯光从上方照下来,陆承屿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看着我。”林宇澈说,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低头对视,“看着我,陆承屿。”
陆承屿的目光慢慢聚焦。他看着林宇澈,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一个苍白、空洞、破碎的影子。
“他杀了她。”陆承屿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了把我变成怪物,他杀了她。”
“是的。”林宇澈没有否认,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事实。
“七年。”陆承屿继续说,“七年来,我以为是意外。我以为是我害死了她,因为那天晚上我和她吵架,因为我说了伤人的话,因为——”
“不是你的错。”林宇澈打断他,“从来都不是。”
陆承屿突然笑了。那个笑容扭曲而疯狂。
“我知道。”他说,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我一直知道,内心深处。但我假装不知道,因为我太弱了,因为我承受不了真相的重量,因为我……”
他的笑声变成了哽咽。
“因为我宁愿恨自己,也不敢恨真正的凶手。”
林宇澈站起来,将陆承屿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紧紧抱住他。不是一个温柔的拥抱,而是一种近乎粗暴的、要将骨头勒碎的力度。
“现在你可以恨了。”他在陆承屿耳边低声说,“现在你可以愤怒,可以疯狂,可以想杀了他。我陪你。”
陆承屿的身体在颤抖。一开始是轻微的,然后越来越剧烈,像一场酝酿已久的地震。他的手指抓住林宇澈的西装外套,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
“我要他死。”陆承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要他看着我的眼睛,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记得一切,然后我要亲手——”
“可以。”林宇澈说,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濒临崩溃的野兽,“但要有计划,要确保万无一失,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不是简单的死亡。”
陆承屿退后一步,脱离拥抱。他的眼睛现在完全清晰了——那片温柔的伪装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燃烧的杀意。
“你有什么计划?”他问,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比任何嘶吼都更危险。
林宇澈走到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份复杂的家族关系图和各种数据分析。
“从四叔交出这份录音开始,我们就有优势了。”他说,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二伯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他会继续他的计划——等你二十岁生日,也就是三个月后,正式宣布你为继承人,然后开始‘培养’你。”
“培养。”陆承屿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毒药。
“是的。”林宇澈点头,“按照录音里的说法,他想要一个没有弱点、只有对权力渴望的继承人。这意味着他会用各种方式测试你、折磨你、试图摧毁你人性的部分。而我们……”
他转身面对陆承屿,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冰冷的光芒。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陆承屿挑眉:“说具体点。”
“你可以扮演他想要的样子。”林宇澈说,“冷酷、算计、对权力充满渴望。而我,作为你的监管者和伴侣,可以扮演……你的第一个牺牲品。”
“什么意思?”
林宇澈走近他,手指轻轻划过陆承屿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二伯会试图离间我们。他会告诉你,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我是家族安排来控制你的棋子。他会给你证据,可能是伪造的,也可能是半真半假的。而你要……”
他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要选择相信他,然后‘背叛’我。”
陆承屿的瞳孔收缩:“你想让我伤害你?”
“不是真的伤害。”林宇澈摇头,“是一场戏。让他相信你已经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可以为了权力牺牲最重要的人。当他完全信任你,当他放下所有防备,当我们掌握了他所有的罪证和秘密……”
他的手指停在陆承屿的唇角。
“那就是收网的时候。”
书房里陷入沉默。台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像不安的心跳。
陆承屿看着林宇澈。这个总是冷静、总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提出的是一个将自己置于险境的计划。一个需要陆承屿假装背叛他、伤害他、甚至可能摧毁他的计划。
“为什么?”陆承屿轻声问,“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一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监管者’的职责。”
林宇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我也曾经有过需要复仇的时候。”他最终说,声音很轻,“我也曾经面对过无法承受的真相,也曾经在黑暗中想要撕碎一切。但那时……没有人站在我身边。”
他转身,月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银边。
“所以现在,我想成为那个人。”他说,目光与陆承屿相遇,“成为那个在你坠落时接住你的人,成为那个陪你走进黑暗再走出来的人,成为那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成为那个让你不必完全变成怪物,也能完成复仇的人。”
陆承屿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某种更温暖、更危险的东西。
“这很危险。”他说,“对你,对我,都很危险。二伯不是傻子,他会怀疑。”
“所以我们需要表演得足够真实。”林宇澈走回桌边,拿起那枚储存卡,“真实到……连我们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捏碎储存卡。塑料和金属碎片从他指间落下,散在桌面上,像小小的尸骸。
“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听过这段录音。”林宇澈说,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平静,“我们只知道四叔试图陷害你,二伯在背后支持。我们愤怒,但不够警惕。我们是监管者与被监管者,是名义上的伴侣,但还没有真正……”
他看向陆承屿。
“还没有真正信任彼此。直到他试图离间我们时,你‘选择’了他,背叛了我。那之后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戏。”
陆承屿走到他面前,伸手,指尖轻轻碰触林宇澈左手手腕上的绷带。
“你的伤疤。”他低声说,“也是复仇的一部分吗?”
林宇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陆承屿的手指在那里停留。
“是的。”他最终承认,“但我赢了。我活下来了。而那个伤害我的人……”
他没有说完,但陆承屿明白了。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知道怎么赢。”陆承屿说。
“我知道怎么让胜利值得。”林宇澈纠正,“纯粹的毁灭太简单了。真正的胜利是摧毁对方最珍视的东西,在他最得意的时刻,用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的手指握住陆承屿的手,两人手掌相贴,温度交融。
“三个月。”林宇澈说,“到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们会给他一份终生难忘的礼物。”
陆承屿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那枚戴在自己左手上的戒指,看着林宇澈手腕上的绷带。
然后他点头。
“好。”他说,“我们演这场戏。”
“但有一件事。”林宇澈突然说,表情严肃起来,“在任何时候,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了,如果你需要停下来,你有一个安全词。”
“安全词?”
“是的。”林宇澈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很小的黑色耳塞,塞进陆承屿的右耳,“这是加密通讯器,只有我能听见。如果你在二伯面前需要说或做违背意愿的事,如果你需要提醒自己这是演戏,如果你……”
他停顿,深深看着陆承屿的眼睛。
“如果你需要知道我还在,我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知道真相。你不是一个人,陆承屿。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
陆承屿感到耳塞在耳道里轻微的压力,感到林宇澈指尖的温度,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的安心感。
这个牢笼,这个游戏,这个疯狂的复仇计划。
也许这一切都不正常,也许他们都疯了。
但至少,他们是并肩站在黑暗里的。
“安全词是什么?”他问。
林宇澈凑近,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呼吸温热:
“月光。”
陆承屿闭上眼睛。
母亲最后弹奏的旋律在脑海中回响,那些破碎的、狂野的、垂死挣扎的音符。
然后他睁开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迷茫,没有了空洞,只有清晰的、燃烧的意志。
“那么,”他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戏开始了。”
窗外,夜色正深。
而书房里,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准备踏入一场真假难辨的双人舞。
一场以复仇为名,以彼此为赌注的危险游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