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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恋
昔合骤然收回了手,她面色惨白,身上的金光一会暴涨一会消退,身旁的忘川和摇光最先反应过来,摇光手指一弹,几根银针立即封住昔合灵力流动的大穴。
琳琅对着沈燃道:“你先下去,少姬今日身体不适。”
“不。”昔合隐忍着怒意,“这是我的徒儿。”她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我与他似是故人,就不在这里耽误诸君时间了,我这就带他回金水阁好好叙旧。”
摇光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灵力暴走,我勉强封住你的大穴,如若不及时医治,以后可能会走火入魔,还是交给忘川和琳琅吧。”
走火入魔,昔合冷笑了两声。她的魔不就是这个欺师灭祖的畜生吗?!
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昔合胸口剧烈起伏着,但碍于大典,小声回复摇光:“解开银针,他是冲我来的,我有分寸。”
摇光担忧地盯着昔合,最终还是收回银针,叮嘱道:“小心点,这里有我们。”
昔合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拂袖御剑而去,飞了半晌发现沈燃还站在原地。
她御剑回来,沈燃垂眼道:“徒儿尚未学会御剑飞行。”
昔合不愿和他有身体接触,从旁边花瓶里折了一枝翠绿的竹枝,递到他面前:“上来。”
沈燃抓住竹枝,昔合御剑稳稳地飞起。
昔合不愿与他多言,沈燃却站在她身后道:“我从前也这样与人一同御剑飞行过。”
见昔合不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她总说想要和我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行,那是多么快乐。只可惜她天生筋脉受损,此生都不能同我一般。于是我便这样带着她,用一支竹枝牵着她御剑。”
飞剑落地,昔合松开竹枝。沈燃仍旧握着,手指拂过昔合握着的那一端,感受上面的余温。
昔合转过身来,只觉得他虚情假意,对着前世的师父说一心一意,又在她面前缅怀别的女人。
她呵了一声,将沈燃推倒在地:“看来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啊,那你现在这样挑衅我,是想要再一次重复你所做的事情,杀光白玉京所有的人吗?”
沈燃慢慢爬起来,灰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身上,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就好像杀了那些人的不是他,而是正在发怒的自己一样。
沈燃垂下眼睫,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褪色的蝴蝶:“我的确杀了我师父满门。”他顿了顿,眼神有一种奇异的亮光:“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走到昔合面前,昔合只觉得他像个随时要爆发的疯子,被他的气势所镇,居然一步步倒退着,后背抵住墙。
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但他却在离她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下了。
他居然流下泪来,显得万般可怜:“师父,我只是想要同你在一起。”
“我对师父一心一意,可师父作为轮回之人,却如此善变,竟然将我们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他抓住昔合的手按在胸膛上面,目光执着地盯着她:“我把我的一颗心都给了师父,师父真的那样恨我,就把这颗心捏碎吧。”
那团丑陋的东西在昔合的掌心下蓬勃地跳动着,那样富有生机,仿佛割开后,鲜红的血液便会汩汩流出。
昔合甩开沈燃。
沈燃趔趄了一下,额发散乱地遮住摄人的目光:“师父这样担心,不如就这样把徒儿放在身边,要是徒儿有一点儿不符合师父心意的地方,师父只管教训就是了。”
昔合甩了甩袖子,冷笑一声:“我自然会如此。你也要庆幸我转世成了修仙之人,不然我也不用在意因果,直接将你一刀了结了。”
她说完,觉得胸口一阵郁结般的抽痛,捂着胸口皱眉。
沈燃几步走上前来,快要碰到昔合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骤然收回了手。他垂下眼:“师父,我去唤人来。”
昔合对他是一万个不放心,刚要出声,沈燃像是早就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淡淡笑了笑:“师父放心,我是不会踏出金水阁一步的,我只是找你的侍女,让她们出去。”
昔合慢慢摸索着坐在椅子上,她盯着沈燃的背影,这样看,他完全是一个正常的、甚至是有点虚弱的人。
昔合闭上眼。她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不久摇光和忘川来扶她上床休息。
忘川替她掖了掖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这里有我们呢。”
昔合歇了一会,床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她挣扎着要起来,被对方按了下去。
是琳琅。
昔合以为琳琅看到她睡下就要回去了,毕竟她百事缠身,可琳琅居然一反常态,还没有走。
好长一段时间,昔合几乎以为琳琅是累得睡着了,但琳琅还是开口了,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纱布,勉强才能分辨出词句:“轮回镜中所见,也未必是全部真相。我择日请金刚寺鉴心大师替你看一看,好解你的心魔。”
昔合再度醒来的时候,问身边的侍女阿思和阿念:“沈燃呢?”
她实在是担心沈燃再演前世所发生的一切,恨不得把沈燃拴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
阿思抿了抿唇,指了指远处柱子后的阴影。
沈燃仍旧穿着那身白色麻衣,站在那里,如同一片单薄的白色影子。
昔合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他怎么在这里?”
阿念回道:“他说如果他走了,少姬醒来见不到他,恐怕会气急复发。我们想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也不愿意,说是离得太近了,会惹得少姬厌恶,所以就这样站着守了一夜。”
昔合没吱声,沈燃说的正是她所担心的问题。但她也没有让一个人不眠不休站一宿的习惯。
昔合对阿思道:“你帮他倒杯水,让他坐下。”
阿思端着茶杯递给沈燃,沈燃接过并没有喝,也没有动,仍然远远地站着,良久,才挤出一句话,嗓音喑哑:“师父身体可好?”
“我不见到你,自然就很好。”昔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你也别喊我师父,我现在也没心情教你东西。”
沈燃的脸色更白了,仿佛浑身上下都布满了裂纹,随时都要崩裂一地:“……少姬,少姬不用对我如此防备。正如少姬所见,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修士,少姬想要对我怎样都易如反掌。”
“我只希望少姬幸福安康。为此,少姬想要我的心也好,肝也好,我都愿意剖出来。”
昔合别开眼,前世的情感会影响她的情绪,师父的感情仍然留在她的身体内,那股抑制不住的恨意来意汹汹,随时都有可能控制不住。
她眼中所见只是一段小小的影像,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人下定决心去杀人。
昔合冷淡道:“我只想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如果你想要寒暄,那我们今天可能不太适合见面。”
沈燃垂眼盯着身上白色的麻衣:“少姬可知……这世上存在着一种一眼便可夺人心魄的爱恋。”
昔合挑眉:“那叫一见钟情。”
“对,那叫一见钟情。”沈燃笑了,“我曾经见过一个女郎,她只是在桥上瞧了我一眼,施舍我一个笑,我就愿意为她而死。”
“我告诉她,我爱上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人,那个人把我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我博取了她的同情,我们从无话可说变得无话不谈。有一天,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告诉我,她其实是个短命的人,她很快就要死了。”
“她问我,我是不是喜欢她。”
“她告诉我,从前有人喜欢过她,她也喜欢过别人,他们都因为这些,最后都远离她了。但在我身边她却从来不会担心这些,因为她知道我喜欢着另一个人。”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它关乎到我今后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但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才能被称作喜欢?我可以为她而死,可那种感情是喜欢吗?”
昔合听得入了迷。
在她看来沈燃不过是在演戏,可演戏的人演得真了,把假话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看客也会被那个角色所触动。
沈燃伸手点向花瓶里的枯枝,食指被刺出一滴血珠。血珠滚落下来,那原本了无生气的枝桠竟然开出了花朵:“我开始回想我是否有喜欢这种情感。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自认为我是个鄙陋不堪的人,无聊至极,但我也不至于鄙陋到一无是处。”
“换句话说,我一直认为我自己毫无缺陷。”沈燃盯着食指丑陋的疤痕,“可是我遇见她之后,我开始在意我自己的外貌,我观察我的脸是不是对称的,我在意我眼睛的颜色不够亮丽,我每次出门后都会反复推门回来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我变得神经质,不断将我自己和其他人对比。我常常为我说出的话而感到后悔。”
“我时时刻刻都为她而感到紧张,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人。”
“我想,这应该就是爱。”
昔合不禁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沈燃慢慢地笑了,像是逐渐染上颜色、活过来的画:“我说:‘有什么非得爱上一个快死的人的理由吗?’。”
“她笑着说我的嘴巴好毒,松了一口气。”
“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秘密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了。”
“她是一个溺水的人,她在水中漂浮着。我只是偶然路过,被她浮在水中的模样所吸引。”
“她渴望的是能救她的气,而我是想亲吻她。”沈燃五指并拢,捏碎了花朵,汁液顺着指缝留下来,“我的爱是扭曲的,只会让我一个人得到幸福,所以我放弃了。”
沈燃说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昔合又问:“后来呢?”
“她死了。”
沈燃神经质地笑了,灰色的眼珠骤然化作浓重的黑,几乎要滴出墨汁一样的泪:“所以,我杀了所有害死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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