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荒芜半生

　　“门口那位同学，你赶紧进来吧。”王老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打破了教室短暂的安静。这话一出，程天恒应声迈步进来，逆着走廊的光，简单的白T恤衬得皮肤愈发透亮，嘴角噙着一抹略带腼腆的笑，梨涡在脸颊陷出浅浅的弧度。李司怀望着他，儿时的记忆瞬间翻涌而来——小时候两人总在一起玩，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后来李家搬去外地，联系便渐渐断了。

　　“大家好，我叫程天恒，以后请多指教。”程天恒话音刚落，带着几分生涩的客气，教室后排就传来一声恰到好处的轻笑，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东依雪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裙摆轻扫过课桌时没有半点声响，姿态优雅得像一朵精心打理过的白月季。她没有直接凑到讲台，而是先从自己桌肚里拿出一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课程表，又顺手抽了一张空白便签，才快步走到讲台旁，笑容温柔得毫无破绽：“程同学你好，我是班长东依雪。看你刚站在门口，是不是还没拿到课程表？我这刚好有一份多余的，你先拿着。”她把课程表递过去时，指尖刻意避开了接触，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又指了指手中的便签：“咱们班的饮水机在走廊尽头，卫生间和小卖部的位置我也给你写在上面了，刚转来肯定不熟悉，这些都是常用的地方，你拿着备用。”一番话下来，语气真诚又贴心，完全是一副热心班长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周到。

　　见程天恒接过东西，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激，东依雪才状似随意地环顾了一圈教室，语气自然得像是随口一提：“对了，咱们班空位不多，我看李司怀旁边刚好有个空位。她平时在班里挺安静的，不会打扰你学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坐那里。”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为对方着想”的体贴：“你刚转来，要是坐过去觉得不习惯，或者有其他想换的位置，随时找我，我帮你跟其他同学协调，别客气。” 这话看似全是为程天恒考虑，实则悄悄给李司怀贴上了“孤僻、不爱说话”的标签，既卖了程天恒一个人情，又暗戳戳地传递出“李司怀不好相处”的信号，不动声色间就完成了拉拢与贬低，算计藏得极深。她说话时，眼神还特意扫了李司怀一眼，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眼底深处却盛满了算计。
　　一旁的张倩立刻心领神会，跟着附和：“是啊程同学，也就李司怀旁边有空位了。她确实不爱跟人打交道，你坐过去安安静静学习也挺好，就是怕你一个人会觉得闷。”语气里的嫌弃裹着“关心”的外衣，听起来更显刺耳。
　　全班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焦在李司怀身上，有好奇，有看好戏的玩味，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鄙夷。李司怀心中冷笑，前世东依雪就是用的这一套，先用流言蜚语给她贴负面标签，再引导身边人对她产生敌意，一步步将她推向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一次，她可不会再任人摆布。

　　程天恒挠了挠头，握着课程表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刚转来，对班里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东依雪这番细致的关怀让他颇为受用，再被张倩这么一暗示，显然有些犹豫，目光扫过李司怀时，满是陌生的打量——分开这几年，两人都长变了不少，他一时没认出来。
　　就在这时，李司怀忽然抬眼，目光清亮如洗，直直看向程天恒，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打破了这份尴尬：“程天恒，几年不见，连我都不认得了？还拿着课程表愣着干什么，过来坐啊。”
　　这话一出，全班瞬间安静下来。程天恒猛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便签都差点掉在地上，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腼腆瞬间被惊喜取代，快步凑到讲台边，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李司怀？！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刚才就觉得有点眼熟，没敢认！”东依雪和张倩则满脸错愕，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料到两人竟然认识，而且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
　　“我一直在这个班啊。”李司怀忍着笑，指尖轻轻叩了叩身旁的空位，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没想到你会转来，小时候爬树摔得鼻青脸肿，还哭着喊要找妈妈的样子，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话瞬间唤醒了程天恒的童年记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微微泛红，腼腆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少了最初的生疏：“你别老提这事啊！多丢人。我这不是转来跟你作伴了嘛，早知道你在这儿，我肯定早点打听清楚。”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把东依雪给的课程表和便签揣进兜里，全然忘了方才的犹豫。全班同学都看傻了眼，没人想到这个新来的转学生，竟然是李司怀的发小，刚才那点看好戏的心思瞬间落了空。

　　东依雪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费尽心思想拉拢的新同学，竟然是李司怀的发小，一番精心的关怀反倒成了笑话。她立刻收敛心神，故作自然地补救：“司怀，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你有这么个发小？真是太巧了。”说着，又转向程天恒，语气依旧温柔：“程同学，既然是你发小，那你们坐一起肯定更自在，我也就不瞎操心了。以后在班里有任何问题，还是可以找我。”
　　“多谢东班长的‘操心’。”李司怀抬眼看向东依雪，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她的伪装，“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刚认识程天恒，就这么细致地给人整理课程表、标注位置，怎么没见你对其他同学这么‘热心’过？还是说，东班长的热心，只给用得上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张倩气得脸都红了，猛地站起身，刚想开口反驳，就被李司怀冷冷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李司怀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语气冰冷：“张倩同学，你刚才说我不爱跟人打交道，怕程天恒闷。不如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不爱跟人打交道的？还是说，是有人特意告诉你，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张倩被她的气势彻底震慑，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班同学这下都看明白了，东依雪这是想撺掇新同学疏远李司怀，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李司怀当场拆穿了真面目。不少人看向东依雪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异样，有疑惑，有不屑，还有几分了然——毕竟东依雪平时虽温柔，却极少对转学生如此“上心”。
　　程天恒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见到发小的惊喜，压根没往深了琢磨东依雪的心思。他只觉得这位班长热情得有点过头，刚认识就忙前忙后，反倒显得有些心急。不过东依雪长相清秀、说话又温柔，他也没多想，只当是班长责任心强。他挠了挠头，对着东依雪露出个爽朗的笑，倒没什么疏离感：“谢谢东班长刚才的课程表，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跟我发小坐一起吧，跟她待着我自在！”说完，也没再多看东依雪和张倩，径直穿过课桌间的过道，走到李司怀旁边的空位坐下，还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你，也太巧了！”
　　东依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她死死瞪了李司怀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毒，才气冲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死死攥着笔，几乎要将笔杆捏断。方才那番精心的示好，反倒成了全班面前的笑话，这让她怎么能不气？

　　这一场无声的交锋，李司怀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上风。她垂下眸，翻开课本，掩去眼底的锋芒，指尖却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重生后的第一次反击，竟然如此顺利。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与怨恨，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教室后门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黑色休闲装，眉眼深邃，周身萦绕着一股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沉郁气质。他眼神沉静地落在教室里，看似在留意东依雪的动静，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刚坐下的程天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他是奉命而来，以“保镖”的名义潜伏在东依雪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东依雪性子娇纵跋扈，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两人极少碰面，她也从未深究过他的来历，只当是家里派来的跟班。
　　刚才东依雪拉拢程天恒、又暗戳戳贬低李司怀的那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不该在意这些校园里的小打小闹，这与他的使命毫无关系。可当看到程天恒被东依雪的热情蒙蔽，脸上露出懵懂又感激的神情时，他的心脏竟莫名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男人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使命，不该对任何人产生不该有的情绪，更不能有任何多余的牵绊。可程天恒脸上那抹干净纯粹的梨涡，笑起来时像盛着阳光，却像一颗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不该有的涟漪。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异样，转身离开后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教室里的李司怀方才不经意抬眼时，恰好又瞥见了后门阴影里的黑衣男人。他身形挺拔，气质沉郁冷冽，既不像学校的老师，也没有学生的青涩感。李司怀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前世这个时候，她从未见过这号人物。难道是当年自己满心都在应对东依雪的刁难、满心满眼都盯着周歌洵的动向，竟忽略了这样一个显眼的陌生人？
　　她没再多想，只当是校外进来的访客，或是哪个老师的朋友。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一步步扭转局面。她收回目光，转眼便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课本上，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眼神坚定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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