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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的提议
三天后的下午,雨终于停了。
江野的工作室位于城市创意园区的顶层,整面落地窗外是灰色的城市天际线。室内是极简的工业风设计,水泥墙面裸露着原始纹理,金属书架整齐排列着设计年鉴和面料样本。唯一柔软的是角落里那张深灰色沙发,上面搭着一条银灰色的狼毛毯子——那是江野家族的传统,每个成年的狼族成员都会用自己第一次蜕下的冬毛制成毯子。
林暮推门进来时,江野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杯黑咖啡。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银灰色的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的侧脸。
“检测报告出来了。”林暮将文件夹放在工作台上,“确实有问题。抑制剂里被添加了微量的X-7诱导剂,这会导致抑制剂提前失效,并引发信息素剧烈波动。”
江野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睛扫过报告封面:“谁做的?”
“还在查。”林暮叹了口气,“瓶子从生产线到您手里经过十七个人的手,每个环节都有可能被动手脚。但问题是,X-7是管制药品,普通人拿不到。”
“所以是有组织的。”江野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
“保守派那边有几个激进团体,”林暮打开平板,调出资料,“‘传统价值守护者’、‘Alpha权益联盟’...他们都公开批评过您的设计‘违背Omega天性’。尤其是您上次在访谈中说‘第二性别只是生理特征,不该成为人生剧本’之后,他们的攻击更激烈了。”
江野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蔓延。他早已习惯这些,从他公开自己是狼Omega那天起,攻击就没停止过。十五岁时第一次分化,医生看着检测报告惊讶的表情;十八岁考入设计学院,教授委婉建议他“选择更符合Omega气质的方向”;二十三岁第一次办个展,评论家写“狼Omega的设计充满不必要的攻击性”...
每一次,他都用更出色的作品反击。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越界了。
“警方介入吗?”他问。
“立案了,但...”林暮苦笑,“警方说证据不足,而且‘未造成实际人身伤害’,建议调解。”
江野放下咖啡杯,杯子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未造成实际人身伤害?当众信息素失控,对Omega来说几乎是社会性死亡。那些镜头,那些目光,那些窃窃私语——这比□□伤害更残忍。
“江老师,”林暮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白澈博士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来访。”
江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两点四十分。
“他来做什么?”
“说是关于抑制剂检测的详细结果,以及...”林暮顿了顿,“合作提议。”
“合作?”江野挑眉,“我和生物研究所能有什么合作?”
“他没细说,但态度很坚持。”
江野沉默了几秒,走到工作台前,翻开正在进行的冬季系列草图。线条凌厉的大衣,不对称剪裁的连衣裙,每一件都在挑战传统ABO性别着装规范。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脑海中却闪过那天T台上,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
“让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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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林暮去开门,江野依然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他听到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稳定。然后是白澈平静的声音:“谢谢,我自己进去就好。”
脚步声靠近,在距离工作台三米处停下。江野没有转身,只是继续修改草图上的腰线设计。
“江先生。”白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扰了。”
江野放下笔,转过身。
白澈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灰色休闲裤,外面套了一件实验室白大褂,显然是直接从研究所过来的。他的兔耳在室内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浅棕色的毛发梳理得很整齐。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温和而专注,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白博士。”江野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冷清,“请坐。”
白澈在沙发坐下,公文包放在膝盖上。他的坐姿很端正,但不僵硬,有种学者特有的从容。林暮端来两杯茶,白澈接过时轻声说了句谢谢,兔耳微微动了动。
“关于您的抑制剂,”白澈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报告,“我们做了全面分析。除了已经发现的X-7诱导剂,还有微量信息素干扰素,这会导致抑制剂在特定环境下加速分解。”
他将报告推向江野。江野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封面的标题:《特殊信息素抑制剂异常失效案例分析》。
“谁做的?”江野问。
“我们追踪了药品批号,这批抑制剂来自诺华制药的三号生产线。”白澈推了推眼镜,“生产线的主管是一个名为‘传统家庭价值协会’组织的成员。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但正如您所知,这类案件很难取证。”
江野终于拿起报告,快速翻阅。数据很详细,图表专业,结论明确。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的备注栏:
“受试者(江野,狼Omega)表现出异常的信息素抵抗能力。即使在诱导剂作用下,信息素失控后仍能在15分钟内恢复基础理智,此现象在现有文献中未见记载。建议进一步研究。”
江野合上报告,抬眼看向白澈:“所以?”
白澈的兔耳轻轻抖动了一下,这是江野第二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似乎当白澈思考或紧张时,耳朵会有细微的反应。
“江先生,我直接说明来意。”白澈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在研究所负责‘非典型ABO配对机制’研究。简单来说,我研究那些不符合传统第二性别模板的个体——比如狼Omega,比如兔Alpha。”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您知道,现有的ABO性别理论建立在简单的强弱二元论上:Alpha强势,Omega柔弱,Beta中性。但现实要复杂得多。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理论的挑战。”
江野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研究过公开记录中所有狼Omega的案例,”白澈继续说,“全球范围内,有详细记载的不到两百例。其中90%在青春期就接受了‘性别矫正治疗’,试图弱化他们的信息素强度。剩下的10%中,大部分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特殊性,像普通Omega一样生活。”
“而我,”江野接话,语气讽刺,“选择了第三条路:公开挑衅整个系统。”
“不是挑衅,”白澈纠正,“是重新定义。”
这两个字让江野的手指微微收紧。重新定义。这正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用设计,用言论,用存在本身。
“我在推动《信息素自主结合法案》的修订,”白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目前的法律虽然废除了强制匹配婚姻,但仍然默认Alpha-Omega结合是最优选择。社会福利、税收优惠、甚至医疗资源的分配,都向传统配对倾斜。我想要改变这一点。”
江野接过文件。这是一份法案草案,标题是《第二性别平等与自主权法案》。内容很激进:彻底废除所有基于第二性别的差别对待,禁止在就业、教育、医疗等任何领域询问或记录第二性别信息,承认所有类型的配对关系具有完全平等的法律地位。
“很大胆。”江野评价。
“所以需要证据支持。”白澈身体微微前倾,这是谈话开始后他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我需要科学数据证明,信息素强度与个人能力无关,非传统配对同样稳定,第二性别不该成为人生的限制。而您,江先生,您是最好的研究样本。”
来了。
江野放下法案草案,向后靠在椅背上。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分明光影。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样本。”他重复这个词,声音很轻,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白博士,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科学家吗?”
白澈的兔耳竖了起来。
“我十五岁分化,”江野继续说,目光投向窗外,“医生发现我是狼Omega后,第一反应不是祝贺,而是打电话叫来了三个研究所的‘专家’。他们围着我,像观察稀有动物一样记录数据:信息素强度、生理反应、情绪波动...整整一周,我住在医院的‘观察室’里,每天抽三次血,做五次信息素测试。”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冷硬:“他们讨论要不要给我做腺体抑制手术,说我的信息素‘太强’、‘不符合Omega标准’。我父亲同意了,因为他觉得这样我能‘更正常’。是我母亲以离婚威胁,才把我带出了医院。”
白澈的嘴唇抿紧了。他的兔耳微微下垂,这是个微妙的信号——江野注意到,这是白澈感到抱歉或不安时的反应。
“从那以后,”江野转回头,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白澈,“所有接近我的研究者,都带着同样的眼神。不是看一个人,是看一个样本。一个可以证明他们理论的证据,一个可以发表论文的数据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白澈:“所以,白博士,感谢你提供的报告。但合作研究?不可能。”
沉默在室内蔓延。林暮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白澈没有立即回应。他安静地坐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公文包的皮质表面。几分钟后,他也站起身,走到江野身边,与他并肩看向窗外。
“江先生,”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您误会了我的研究目的。”
江野侧头看他。
“我不是要证明‘狼Omega和普通Omega一样’,”白澈说,“也不是要证明‘非传统配对可以模仿传统配对’。我要证明的是,多样性本身就是价值。”
他转过身,面对江野:“您看过非洲草原的生态系统吗?最强的狮子不是唯一的王者。猎豹有速度,鬣狗有耐力,大象有力量...真正的健□□态需要多样性。而我们现在的ABO系统,试图把所有人都塞进三个僵化的模板里,这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危险的。”
江野的眉头微微皱起。
“去年,”白澈继续说,“Omega自杀率比前年上升了17%,其中80%的遗书提到‘无法达到社会期待的Omega标准’。Alpha的心理疾病就诊率上升了23%,主要问题是‘必须永远强势’带来的压力。Beta的职场歧视诉讼增加了三倍,因为他们‘既没有Alpha的领导力,也没有Omega的细腻’。”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照片,递给江野。照片上是各种各样的人: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狮Alpha在幼儿园当老师;一个身材娇小但眼神锐利的兔Beta是特警队队长;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肌肉发达的熊Omega是顶尖芭蕾舞者...
“这些人在现有的ABO理论中都是‘异常’,”白澈说,“但他们活出了自己的人生。我的研究不是要把他们变成‘正常’,而是要告诉世界:这就是正常。多样性才是正常。”
江野翻看着照片。每一张背面都有简短的介绍:姓名、年龄、职业、第二性别。那些笑容很真实,没有勉强,没有伪装。
“您提到被当作样本的经历,”白澈的声音低了一些,“我理解那种感受。作为兔Alpha,我从小就被测试:为什么你的信息素不够强?为什么你没有攻击性?你是不是真的Alpha?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停止用别人的标准衡量自己。”
他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没有镜片的遮挡,那双棕色眼睛显得更加温和,却也更加坚定。
“我不需要您成为样本,江先生。我需要您成为合作者。我们一起设计研究方案,您有权决定哪些数据可以公开,哪些必须保密。您可以随时退出。我不是要研究您,我是想和您一起研究——研究如何打破这个该死的标签系统。”
江野没有说话。他重新看向窗外,城市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远处的信息素匹配中心大楼矗立在天际线上,那是旧时代的象征——在那里,无数Alpha和Omega被匹配分数决定婚姻。
他想起自己十九岁时,被父亲带去匹配中心。系统给出的最佳匹配是一个熊Alpha,匹配度92%。对方的信息素是浓郁的麝香味,强势而充满占有欲。见面时,那个Alpha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照顾好你,你只需要待在家里就好。”
江野当场离开了。
后来他得知,那个熊Alpha娶了一个兔Omega,匹配度只有67%。他们在三年后离婚,理由是“性格不合”。
匹配度。分数。标签。
“你的研究具体要做什么?”江野终于开口。
白澈的兔耳明显抖了一下,这是兴奋的表现:“第一阶段,信息素抵抗机制研究。我想知道,为什么您能在诱导剂作用下保持部分理智?这种抵抗能力是狼Omega特有的,还是所有‘非典型’个体都具备的?如果是后者,这意味着我们天生就有打破生理限制的潜力。”
“第二阶段呢?”
“社会行为研究。”白澈重新戴上眼镜,“观察非传统配对在现实中的互动模式。比如...嗯,比如兔Alpha和狼Omega的日常相处。”
江野挑眉:“你是说我们?”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白澈的耳朵微微发红,这个细节让江野觉得有趣,“当然,这完全是专业合作。我们可以签订详细的协议,明确边界。”
“第三阶段?”
“推动立法。”白澈的眼神变得锐利,“用前两个阶段的研究成果,为《第二性别平等与自主权法案》提供科学依据。如果一切顺利,三年内,我们可以让这个法案进入议会表决程序。”
三年。
江野走回工作台,手指拂过冬季系列的草图。这些衣服是为那些不愿被定义的人设计的,是为那些在ABO框架中感到窒息的人设计的。但如果只是设计衣服,永远只是表面改变。
真正的变革需要数据,需要证据,需要科学。
而眼前这个兔Alpha,这个温和却坚定的科学家,手里拿着改变系统的钥匙。
“协议。”江野说,“我要看到详细的合作协议。每一个条款都要明确:数据所有权、隐私保护、退出机制、研究成果的使用权限。”
白澈的眼睛亮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草案。”他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又一份文件,“您可以先看,有任何修改意见,我们随时讨论。”
江野接过协议,很厚,至少五十页。他快速翻阅,条款确实很详细:所有数据匿名处理,个人信息加密存储,江野有权否决任何研究成果的发表,合作期间双方平等决策...
“还有,”江野抬起头,“我不做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所有测试要在我的工作室或自然环境中进行。”
“同意。”白澈毫不犹豫。
“我不接受任何药物或手术干预。”
“研究完全是观察性和非介入性的。”
“我需要随时了解研究进展。”
“每周汇报,所有数据对您透明。”
江野合上协议,再次看向白澈。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科学家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双兔耳朵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能看见细小的血管脉络。
“为什么是我?”江野问,“你可以找其他狼Omega。”
“因为您已经站在聚光灯下,”白澈回答,“您公开了自己的身份,承受了压力,也赢得了关注。和您合作,研究本身就会有影响力。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而且什么?”
“而且那天在T台上,”白澈的声音低了些,“您即使跪下了,脊梁也是直的。我需要一个不会轻易折断的合作者。这条路会很难走。”
江野沉默了很久。工作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他想起那些攻击他的评论,那些试图把他推回“Omega该有的位置”的手,那些在抑制剂里动手脚的匿名者。
然后他想起白澈走上T台时的平静,想起那份法案草案的标题,想起照片上那些“异常”者真实的笑容。
“协议我会让律师看。”江野最终说,“如果没有问题,下周可以开始。”
白澈明显松了一口气,兔耳软软地垂下来:“谢谢您,江先生。”
“叫我江野。”江野说,“如果我们要合作,就用名字。”
白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江野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温和,眼角有细微的纹路。
“好的,江野。那你也可以叫我白澈。”
林暮适时地出现,端来了新的茶点。气氛缓和下来,两人开始讨论具体的研究计划。白澈用平板展示时间线,江野则在自己的草图本上随手记下要点。
窗外的光线逐渐变暗,城市亮起了灯火。当白澈终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我送你。”江野说。
“不用麻烦——”
“顺路,我要去面料市场。”江野拿起外套。
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着。镜面墙壁映出他们的身影:江野高挑冷峻,银灰头发像冬日晨霜;白澈温和内敛,兔耳在电梯顶灯下投出可爱的影子。
“江野,”白澈突然开口,“那天用的中和剂,你对它有什么反应吗?”
江野想起那股雨后青草的气息,想起腺体那微妙的颤动。
“没有。”他说。
白澈看了他一眼,兔耳轻轻抖动:“哦。”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时,外面大厅的灯光涌进来。白澈伸出手:“那么,下周见。”
江野握住那只手。温暖,干燥,手指修长,掌心有薄茧——大概是长期使用实验器械留下的。
那一瞬间,颈后的腺体再次传来熟悉的微颤。
白澈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的耳朵竖得笔直,棕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手,转身走向门外。
江野站在大厅里,看着白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抬起刚才握手的那只手,指尖还残留着温度。
雨后青草的气息似乎又萦绕在鼻尖。
“不是没有反应,”他低声自言自语,“只是不想承认。”
街对面,白澈坐进研究所的车。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信息素检测仪。屏幕上,数据还在跳动:
**检测对象:江野(狼Omega)**
**接触时信息素波动:+37%**
**特异性反应:对检测者信息素(兔Alpha)产生定向响应**
**匹配度分析:73%(基于非传统配对模型)**
白澈盯着那个数字,兔耳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73%。
在传统匹配系统中,超过80%才被认为是“合适配对”。但在他自己开发的非传统模型中,超过70%就已经是显著吸引。
“有趣。”他轻声说,重新戴上眼镜。
车窗外,城市霓虹流淌成光的河流。两个刚刚达成合作协议的人,各自怀揣着未说出口的发现,驶向不同的方向。
而他们的合作,将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这个看似平静的ABO社会中,激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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